第二卷 第四章 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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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莉莉學姊,謝謝你完成的四號器具。」
    「嗯。」
    莉莉學姊做好的四號木簾已在三天前送至工作室,相信卡夫聘雇的工人已正在著手抄紙了吧。
    我在以往的那間茶館裏與莉莉學姊見麵,如同過去那樣都穿上便服進行密會。
    「我真意外木條能做得更細呢。」
    「還好啦~這都多虧我新增了一件工具,是個適合用來挖細縫的錐子喔~」
    看來這是添購全新專門工具所得到的成果。
    「所以我才能夠把木條做得更細。畢竟之前那些都太粗了。」
    「好像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
    「別這麽說,我都收你六千盧卡,隻添購一個工具可說是相當劃算喔。」
    說起六千盧卡,的確是一筆大數目。
    光靠收益還支付不了這個金額。老實說我沒接觸過經營學,挺擔心這樣能否算在設備投資費的容許範圍內。
    「那麽,你今天找我來有什麽事嗎?是又要追加訂單嗎?」
    差點忘了正事。
    「我有一些事情想找人商量,希望能從教養院的學生那裏尋求建議。」
    「嗯~?你不方便去找夏姆和殿下嗎?」
    「算是,因為凱蘿聽見這類話題,臉色恐怕會很難看。」
    「難不成是關於那本書?」
    ……咦,學姊是怎麽知道的?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悠裏學弟你露出這種表情,很驚訝嗎?」
    是很驚訝。
    「沒想到你能一下子就猜出來,真是太厲害了。」
    「還好啦~其實我也不笨喔~」
    「居然被學姊看穿了。」
    「對呀對呀。」
    莉莉學姊口中的『那本書』,就是流傳於教養院裏的書籍。在教養院裏有項傳統,就是會推出類似同人誌的作品供學生們傳閱。
    紙張單以紙張的形式販售,原則上是賺不了多少錢。即便銷售額仍算可觀,不過製成書本發行將能讓獲利翻倍。
    等到紙張像現在這樣於市麵上普遍流通之後,到時肯定會有人想出書,但我沒必要把這個賺錢機會拱手讓人。
    既然如此,要出版怎樣的書籍才好?
    即便以植物紙製成的書本算是比較便宜,卻還是有一定的價格,因此若是不針對家境富裕且能夠閱讀文字,並對看書這方麵有所執著的客群出書,最終也隻會滯銷而已。
    依照這個角度來考量,教養院的少女們最符合條件。她們都家境富裕又會閱讀寫字,而且花錢不手軟,一旦有偏好的書籍,在出版後必定會蜂擁而至。
    ……以上就是我的想法,問題是我對她們偏好的書籍一無所知。
    「莉莉學姊會閱讀這類書籍嗎?」
    「嗚哇……悠裏學弟,向少女打聽這類事情時不可以如此直白喔~」
    學姊此刻柳眉大皺。原來還有這種規矩啊。
    畢竟她們是住在白樺宿舍,我還以為內容就類似從前的白樺雜誌那樣,收錄高中文藝社的文學作品來發行。難道不是這種內容嗎?
    「總之~我也是有看過一些啦……」
    學姊顯得相當內疚,而且又有點害羞的樣子。
    這是為什麽?
    「你是以怎樣的方式接觸到那些書?」
    「此話怎說?」
    「既然有人想看,內容對我來說就並不重要,但撰寫這些書的人是誰,以怎樣的形式集結成冊,又是透過何種方式流通於宿舍內等部分,希望學姊能為我解惑。」
    「啊~原來如此。盡管透露給你知道並不會受罰,但要切記不準說是我告訴你的。」
    「這是自然,我答應你。」
    所以被人發現是莉莉學姊告訴我這件事,她將會惹上麻煩嗎?
    「無論在哪個時代裏,教養院裏都存在著名為作家的人種。」
    作家?這是理所當然,畢竟就是指寫書的人。
    「所謂的作家是在翻閱過昔日創作的書籍後,對內容產生興趣到無法不跟著動筆創作的一群人。作家在下定決心執筆時,就會開始動筆撰寫,等到完成後就會集結成冊。」
    這群人無法像我一樣去購買以白紙製成的本子恣意撰寫內容,而是先寫在羊皮紙上再編製成書。
    我是因為有在寫類似日記或備忘錄的習慣才非常清楚,厚實的羊皮紙書並不適合供人撰寫。原因是把書攤開,兩側就會像海鷗的翅膀那樣往上翹,直接動筆總會導致字跡歪斜而影響美觀。
    而日記是隻有當事人自己會拿來看,因此字跡醜了點也無傷大雅,但既然要供人傳閱,終究還是得注重美觀。
    「在書本完成後,就會借給朋友閱讀,等對方看完就會還回來。這中間嚴禁再轉借給其他人,理由是很容易遺失。」
    是采取租借的方式流通於學生之間嗎?怪不得沒打算大量發行。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舊書又是如何管理?而且作家的羊皮紙費也是一筆不可小覷的數目吧?」
    「別急別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啊,好的。」
    因為有太多令人在意的部分,害我忍不住搶著發問。
    「在白樺宿舍裏有個名叫教養室的房間。」
    教養室──
    會如此取名是理所當然,卻又莫名帶給我一股恐懼感。
    也不知為什麽,我總會把它想像成是宿舍的心髒,而且該處如同活生生的心髒般不停跳動,上頭的紅黑色血管也隨之蠕動。
    「教養室是除了住宿生以外禁止進入的區域,就連清潔工也不得入內,因此掃除工作是由住宿生負責,稱得上是某種密室,曆代作家的書籍就放在裏麵。其空間就跟這間茶館差不多大,至於裏頭是擺滿書櫃。」
    與此茶館同等大小的房間,老實說算是挺寬敞的。倘若構造類似書庫那樣,保留足夠讓女性通行的狹窄走道,除此之外都放滿書櫃的話,內部少說保存上千本書,搞不好還多達上萬本。
    「不管新書或舊書,全都會存放在裏麵。」
    「算得上是小有規模的圖書館呢。」
    「假如把書拿到宿舍外頭,勢必會惹出風波喔。」
    意思是還有規定不得帶出宿舍啊。盡管有這類規定實屬正常,不過這樣就有點麻煩了。
    「另外關於教養室的室長,都是由宿舍長兼任。」
    「喔~~」
    「書籍在獲得室長的認同之後,就會用舍費收購並存放於教養室內。」
    咦,用舍費收購?
    「收購價就是紙張費與墨水費再多加一點錢而已。基於這點,原則上隻要內容沒有太糟的話都不會被打回票。」
    「那麽,這些書都不能拿去複寫店複製嗎?」
    「基本上是這樣。如果獲得宿舍長的特準,也不是無法把書帶出宿舍,不過拿去複寫店同樣被視為某種禁忌,原因是會被複寫者看見內容。」
    複寫者就是代為抄錄文字的工作者,說難聽點就是以人力代替影印機的職業。
    「但在畢業以後就不能再進入宿舍,對於自己特別喜愛的書,想將它據為己有也是人之常情吧?」
    於學生時代留下深刻印象的書籍,對當事人來說往往是相當特別的。換作是我麵臨相同的狀況,假如沒錢的話也隻能認栽,不過有閑錢就會想買來留存。
    在長大成人之後,也不是無法以畢業生的身分進入宿舍看書,但這情況類似於成年人前往小學的圖書館看書,終究還是會想買一本回家放鬆閱讀。
    「這種時候就靠自己親手抄錄,或是讓信任的跟班女生代寫。」
    嗚哇啊……
    抄錄一本書可是非常辛苦的工作,並且還是由貴族千金而非市井少女負責。
    「這麽一來,即使出書也賣不了多少錢吧。」
    「我倒是不這麽認為。」
    莉莉學姊喝了口茶繼續解釋。
    「大家都表示這代的作家很有才華。說起作品火紅到足以留名於白樺宿舍曆史裏的作家大約有五位,甚至有人認為這位也夠格名列其中。」
    真的假的~
    「所以推出此人的作品就有可能大賣嗎?」
    對於莉莉學姊的形容,我還是一知半解。
    「你想想白樺宿舍裏可是有五百名以上的住宿生喔?當作家推出新作就會給大家傳閱,這部分是沒什麽問題,偏偏一年就隻有三百六十天喔。」
    啊~原來如此,以這個角度來看,症結點是再明顯不過。
    「就算並非白樺宿舍所有學生都有這類興趣,但即使借書去看的每個人都趕在一天內看完,還是很有可能得等待一年以上。外加上這代的作家出書很快,一年內能推出二至三本,這種時候縱使再渴望也沒辦法全部借來閱讀。」
    即使再想看也無法讓書量產,想想還真辛苦耶。
    縱使暢銷作家已推出新作,卻不得不耐心等待超過一年才看得到,這情況對書迷而言簡直是苦不堪言到心在淌血吧。
    就算運氣好能先行閱覽,不過好作品有時會讓人想重看一遍,偏偏這是
    小說
    無法實現的心願。
    再加上求學就一定會麵臨畢業,這對即將畢業的學生來說是更加痛苦吧。原因是稍有差池,就有可能再也看不到該作品了。
    「那麽,就由我們來發行這些書……」
    「假如價格隻有羊皮紙書的一半,我相信會有很多人買的。」
    「不是的,而是這麽做會違反白樺宿舍的規定吧?」
    所謂的開放市場,意指即使是魔女家那般存在再努力也擺脫不了的競爭原則。因為便宜又優秀的商品肯定會大賣,所以能無視一定程度的規則。而所謂的規則是會隨著時代改變,如果遵守既得利益者擅自訂下的規則,後進將會什麽事都做不了。
    不過我這次販賣的書籍,是在名為白樺宿舍這個完全封閉的世界裏銷售,要是不遵守規則的話就沒人會買。即便想找人交涉能否放寬規則,問題是我完全不得其門而入。
    「關於這點……我就不太清楚了。重點是寫書屬於興趣使然,作家並沒有被人強迫,她寫的書也沒有義務一定得存放於教養室內,因此……嗯~不過……」
    莉莉學姊似乎感到有些為難。
    她將手交叉於胸前,抬起一隻手摸著嘴巴沉思,隻是這動作恰好會托起胸部,害我有些不知該看哪裏才好。
    「這有什麽問題嗎?」
    「我想應該是沒問題,就連規則也沒有真的明文禁止,當然門禁時間和不準男性入內是有寫在公告上……那個,該怎麽說呢~……」
    啊~我明白學姊的意思了。
    「即使並非是眾人表決通過的事項,仍有某些人會堅稱那是規定之一對吧?」
    「就是這樣。」
    莉莉學姊伸手指著我。
    「縱然是風評很好的書,要不要存放於教養室裏本來是端看作家的意願,可是偏偏大家都這麽做,因此總有人會以為規定之一就是得讓書收藏在教養室中。」
    「這部分將隨著需求產生變化,當人有了需求就會選擇妥協。」
    「也對,或許真是這樣吧。說起現在爭搶排隊看書的情況,簡直就是一場鬧劇……」
    學姊的臉色相當難看。我是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但她對此似乎頗有感觸。
    「不管怎麽說,都有必要直接和作家談談。請問莉莉學姊與這位人氣作家是否有交情?」
    「沒有耶,不過你去大圖書館原則上都能找到她。」
    啊~大圖書館呀,那裏的確很安靜。
    「原來如此,那我去找找看。請問你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嗎?」
    「她叫做碧妮雅·柯拉達。」
    2
    大圖書館位於學院一隅,因此經常有人誤以為它是學院的附屬設施之一,但其實是由其他單位負責營運。此處是一般民眾也能出入,不過入館時得支付定額的押金。
    具體金額是五枚金幣,離開時自然會歸還,可是弄破或弄髒藏書時就會被沒收。另外在離去之際,攜帶的行囊都會被打開來檢查。
    羊皮紙本身並不容易破損,但假如打噴嚏讓口水噴到書上,偏偏還被職員撞見的話,就會白白損失金額等同於日幣五十萬元的押金。不過這些都是要價昂貴的羊皮紙書,為了降低遭竊與受損的風險,隻能說這是無可避免的必要措施。
    基於上述理由,大圖書館對一般民眾而言算是不太有機會光顧的設施。盡管押金和防盜措施略顯繁瑣,不過押金是可以取回,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開銷,有著如此龐大的藏書供大眾免費閱覽,想想算是相當先進的設施。
    話雖如此,押金製度就隻適用於從正門出入的人,通向學院的後門是隻要穿著製服就幾乎能隨意進出。
    另外這裏也提供借書服務,隻是規定非常嚴格。在校生是以嚴禁帶出學院的前提下可以租借一本,非在校生則是唯獨貴族才準借書,租借時還必須支付高額的保證金。
    而路克每次都會為我準備保證金,讓我可以來這裏借書,因此我對他隻有說不盡的感激。
    大圖書館是一座規模巨大到令人嘖嘖稱奇的雄偉建築物,而館內有數十萬本的藏書,隻可惜這個世界沒有資料庫或電腦能幫忙統計,所以無人知道確切的數字。
    大多藏書都存放於學院森林深處的防火倉庫內,與驅蟲草一同封存。至於這裏為何會有多到無法妥善管理的書本,事實上是有一些隱情。
    其實這裏的藏書原本並非全都由西雅爾達王國所擁有,而是其他香人國家在滅國之際,有心人士為了守住這些智慧財產而拚死搬運所遺留下來的結晶。相傳在這數十萬冊的藏書之中,出自西雅爾達王國的書籍隻占了不足兩成。
    進入大圖書館內,隱隱能嗅到一股皮革味。這是包覆於書本表麵的皮革氣味。
    畢竟這裏的書籍多到還得建造倉庫收藏,因此室內設有大量書櫃導致空間略顯擁擠,但現場仍有擺放桌椅規劃出一處供人閱讀的區域。由於這地方原則上算是沒有所謂的借書機製,因此設置閱讀區實屬正常。
    稍微逛了一下,入館者大部分都是教養院的學生。現場有男有女,以教養院的學生居多,騎士院學生則是寥寥無幾。
    騎士院學生並非全是笨蛋,但風氣上終究是不太提倡學生要具備學者般的智慧。說起來差不多就是教養院的學生有其本分,而騎士院學生則有著不同的本分。
    我來這裏是想找碧妮雅·柯拉達,無奈我對她的容貌隻掌握到模糊的認知,光看臉根本認不出是誰。外加上我也沒有先聯絡對方約定見麵時間(事實上是不知該如何聯絡),天曉得她是否真的在這裏。
    正當我以為今天大概是沒指望時,突然注意到位於二樓角落座位上的一名怪人。
    此人頂著一頭蓬鬆亂發,全神貫注地在羊皮紙上書寫文字。由於她一直低著頭,因此瀏海如布簾般遮住她的相貌。
    包含學生與成年人在內,於大圖書館裏振筆疾書的人是相當有限。更何況這裏是供人閱讀而非寫作的場所。
    由於墨水罐搭配羽毛筆是隨時都有導致墨水飛濺的風險,因此在這裏被視為是危險物品。對一般民眾而言,這些都被列為禁止攜帶的物品。至於在校生弄髒書籍就會被嚴重警告,一旦再犯就有可能被禁止入內,所以不太會有學生敢這麽做。
    反觀這位女生不停揮筆書寫。想當然周圍沒有擺放任何一本書,毫無一絲不妥之處,卻依然是相當罕見的行為。
    難不成就是她嗎?
    如此心想的我輕巧地從她後側經過,同時以眼角餘光掃過紙上的內容。看到裏頭有使用「」也就是標點符號的引號,而框內詞句明顯是登場人物的台詞。能看出是依照文法在撰寫文章,想來這是一篇小說了。
    若是寫報告或課業方麵的文章,基本上是用不太到引號。盡管還是有可能認錯人,但至少她有很高的機率是碧妮雅·柯拉達。
    不過這女孩正在專心寫作,隨意打擾似乎不太恰當,幹脆就坐在對側的椅子上耐心等待吧。
    於是決定這麽做的我,盡可能安靜地拉開椅子,彷佛閉目養神般闔起雙眼,畢竟自己需要沉思的事情是多不勝數。
    當我思索著該如何以沸水萃取植物纖維之際,不知不覺間已有半隻腳踏入夢鄉,於是開始打起瞌睡,最終因為脖子暫時乏力,導致我一頭撞在桌子上。
    半夢半醒的我當場驚醒並睜開眼睛,便看見大概是寫作正好告一段落的碧妮雅·柯拉達(大概吧)將目光對準我。
    碧妮雅·柯拉達(我個人是這麽猜測)與我對視的瞬間是全身一抖,隻見她把文具收進書包裏,以飛快的速度起身準備離去。
    「麻、麻煩你先別急著走。」
    我連忙喊住少女。雖說直接伸手拉住她也行,但我擔心這麽做會害她尖叫。
    「請、請請請請、請問有什麽事?難、難道是來興師問罪嗎?」
    啥?
    為啥我要對一個剛見麵的女生興師問罪?
    「我沒有這個意思,單純是想找你談談。」
    「我、我我、我不要。」
    她看起來似乎非常懼怕我。
    奇怪?難不成她有男性恐懼症?印象中不曾有人說我長得很可怕啊。
    再這樣下去,我會被當成哪來的怪哥哥。假如她大聲尖叫,我十之八九會被當成變態。
    不對,問題在於我強行攔下她的話,恐怕會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果情況惡化到被她誤以為我是哪來的惡霸,整件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與其落得那步田地,不如改日再來會比較好。
    在我決定今天還是先放棄之際──
    「先等一下,這位同學,你想對她做什麽?」
    忽然有一人抓住我的肩膀。我回過頭去,眼前是一位態度咄咄逼人的女性。
    此人身穿教養院的製服。
    「……我並沒有想做什麽,隻是想跟她說句話罷了。」
    為啥我莫名有種愧疚感?明明我真的什麽也沒做啊……
    我沒有隨意搭訕對方,也並非一直盯著對方瞧,更別提鑽進桌子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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