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章 妙羅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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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這天有排一堂課。
    該堂課叫做一般法律學4,屬於旁聽生也能報名的一般科目。在上過這門課之後,就可以報考這個國家中類似司法特考的測驗。
    當然西雅爾達王國內並不存在如同日本那種符合理論又完善的司法體製,比起日本的司法特考是漏洞百出又迂腐僵化,但通過測驗的話還是能多具備一項資格。
    這堂課很受旁聽生們的歡迎,理由是一旦具備此資格就能站上法庭或協調會幫人辯護,也能以優渥的待遇被商家聘去擔任法律顧問。
    教養院學生有高機率會選修的這門課,在騎士院學生之間卻是相當冷門。因為課堂內所教的司法體製隻適用於王室領地,將家領地則有著各家所製定的其他律法,所以大多數的人都認為學了也不管用。
    可是將家幾乎沒有能力從頭製定律法,又不是特別重視這部分,所以實際上都是照抄王室領地的法規。換言之,選修這門課絕非白費力氣,而且比起學習古典文學和古代香語更有意義,因此除了我本來就感興趣的曆史課和格拉語課以外,我選修的一般科目裏也包含這門課。
    下課後,當我闔起以霍烏紙製成的筆記本時──
    「……那個,悠裏。」
    坐在我旁邊的妙羅忽然向我攀談。
    雖說妙羅也有選修這堂課,但他本來就很擅長這類文科,尤其是他的法律知識淵博到不必上課應該也能直接通過測驗,因此我在這堂課是單方麵承蒙他的照顧。
    反之,數學等理科就由我負責教導他。
    妙羅今天顯得莫名坐立難安,現在更是對我露出一張前所未見的表情。差不多就是明顯有事想找我商量,卻又有口難言的複雜神情。
    「怎麽了嗎?」
    「那個……我這裏有一封信是要給你的。」
    「給我的信?」
    妙羅將一封信放在桌上。
    在這個國家裏,找人轉交信件並不罕見,但我和妙羅已有很長的交情,這倒是頭一次見他拿信轉交給我。
    而這與妙羅的立場有關,確切來說是受到裘丹皮爾這個姓氏所影響。基於這個敏感的身分,大家自然不會把需要保密的信件拿給他負責轉交。
    「那個……你應該不想收下這封信吧?」
    妙羅吞吞吐吐地拋出這句話。
    …………嗯??
    我不想收下?為什麽?
    「並沒有這回事啊。」
    難不成裏麵裝著刀片或炭疽杆菌?
    這樣的話我確實是不想收下。
    「沒關係,你還是別看好了。」
    妙羅拿起桌上的信封打算收回書包裏。
    「咦,那封信是要給我的吧?」
    「的確是寄給悠裏你……但我認為你不需要看,這就幫你拿去燒掉。」
    暫停暫停,你這小子在胡說什麽啊?
    「既然是給我的信,沒看過就燒掉還是很不妥吧。就算內容再沒營養,我終究得過目一下。」
    更何況那是以頂級羊皮紙製成的信封,而非隻是寫上要點的便條紙。
    我可是對文具的價位知之甚詳。假設信紙是使用與信封同等規格的紙張,包含墨水錢在內少說要價九十盧卡。
    「對不起喔,請當作我沒提過這件事。我真是太差勁了……竟然因為自己的緣故想把你卷入事端。」
    先等一下,瞧妙羅的臉色那麽凝重,偏偏我聽得是一頭霧水。
    況且被妙羅這麽一勸,反而害我冒出截然不同的想法,我現在隻覺得「假如沒收下那封信,恐怕會鑄下無可挽回的大錯。畢竟平日裏總是那麽沉著冷靜的妙羅都不由得說出這種話,甚至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雖然我是很好奇,但妙羅你都這麽說了,我還是別看那封信比較好。」
    我口是心非地說著。
    「沒錯,都怪我不好,要是我打從一開始就燒掉這封信的話,也就不必害你瞎操心了。」
    我偷偷將手繞到妙羅的背後,輕輕拍了拍他另一邊的肩膀。
    「是?」
    我趁著妙羅扭頭望向另一邊的空檔,迅速抽走他還放在桌上的那封信。
    「咦,剛剛是悠裏你在拍我的肩膀嗎?」
    當妙羅再次看著我時,我已拆開信封拿出裏麵的信紙。
    「嗯,是啊。」
    我在攤開信紙的同時如此回答。
    「嗬嗬嗬,沒想到悠裏你也會這樣惡作劇呢。」
    「還好啦,因為看你好像滿緊張的。」
    我心不在焉地交談著,並低頭過目信中的內容。
    「想想的確是這樣呢。話說你在看什麽?與工作有關的信件嗎?」
    「是你剛剛要給我的信。」
    「拜托快還給我。」
    從旁傳來妙羅的製止聲,但礙於我還在閱讀信件,也就無從確認他此刻是什麽表情。
    「不行,很抱歉要是你想硬搶回去的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因為信中的內容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邊閱讀內容邊回答。這封信的寄件人是妙羅·裘丹皮爾的祖母露依妲·裘丹皮爾。
    她在信中表明想與我見上一麵,以及她對妙羅的現狀甚為不滿,打算停止替妙羅支付學費這樣莫名其妙的威脅。
    「雖然我看不懂令祖母想表達的意思,不過按照你的態度,她是以學費要脅你把信交給我對吧?」
    「……是的,如你所言。」
    信中文章與其說令我感到義憤填膺,不如說是讓人大感不可思議。堂堂七大魔女家竟吝嗇到不想幫孩子出學費,天底下真有這種荒唐事?
    (插圖012)
    若說這不是威脅的話,又該如何解釋?
    說實話,我隻覺得這是家人逼迫孩子就範的鬼扯蛋內容。
    話雖如此,誠如妙羅這等聰明絕頂的男孩子,竟然當真因此感受到威脅,著實叫人無法理解。由於妙羅非常排斥老家,換作是一般人麵臨相同的情況,感覺上是當場斷然拒絕或把信撕掉還比較合理。
    反觀妙羅卻是把信帶來,又很煩惱是否該把信交給我。換言之,至少他對家人可能不幫繳學費一事感受到威脅。
    「隻不過是見個麵罷了,我明天就去赴約。」
    我是不懂這小子究竟在擔心什麽,但要是赴約能為他解決煩惱的話,我自然是義不容辭。畢竟相較於他平常對我的照顧,這點小忙不算什麽。
    「拜托你別去,這太危險了。」
    「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就好。」
    語畢,我把信收進書包裏。
    「這一點都不好。」
    這小子真囉嗦耶。
    「我說好就好,此事已沒得商量。」
    ◇ ◇ ◇
    在這之後,我把妙羅的抗議全當成耳邊風,先回宿舍一趟把書包放好就偷溜返回別邸。
    盡管我對妙羅表示明天才去,不過我其實是打算今天就赴約。原因是明天才出發,妙羅肯定會吵著一起去,到時勢必會讓情況變得更複雜。若想擺脫妙羅的糾纏,唯一的方法就是今天出發。
    而且我選在今天還有另一個理由。
    「哎呀,少主,好久不見。」
    「索伊姆。」
    因為索伊姆打算拜訪住於王都的親戚,所以隨著交接的衛兵隊來到別邸。
    雖說我早就知道這件事,但由於自己沒什麽要緊事,因此本來不考慮回別邸與索伊姆見麵,不過事已至此就得另當別論。畢竟他預計明日返回霍烏領地,一旦到了隔天就找不到人了。
    「盡管時間稍晚,這等機會卻實屬難得,少主是否願意與我過過招啊?」
    哇喔~索伊姆還是一樣老當益壯,想想他差不多都快要一百歲了吧。
    「抱歉……我上午已經被操到快翻了。」
    就請你饒了我吧。
    「嗬嗬,看來少主在學校的訓練很精實呢。」
    索伊姆幸災樂禍地笑著。
    「索伊姆,今天有事得麻煩你陪我走一趟。」
    「哎呀,陪少主您走一趟?看來我終於有幸能和少主共飲談心了。」
    「我收到七大魔女家裘丹皮爾家的邀請,基於某些原因非去不可。」
    「……喔~~」
    索伊姆狀似很感興趣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須。
    索伊姆像是很想成為同伴似地看著我。
    「以我這般立場收到該家族的邀請,簡直就是要我殺進敵陣毫無分別,若是有你陪同將會讓我更安心。」
    「盡管不知這身老骨頭能否派上用場,但敝人索伊姆很樂意奉陪到底。」
    看來他願意陪我一同前往。
    索伊姆成為同伴了!
    老實說無人比索伊姆更可靠了。打從我出生到現在,從沒見過任何一人比這位老者更強悍,就連騎士院的教官也明顯不是他的對手。
    「這樣啊。那就麻煩你放下武器,換上管家服再出門吧。」
    「得換上管家服……是嗎?」
    「嗯,畢竟我們好歹是去談事情,總不能一身鎧甲又手持武器跑去吧。」
    「我
    小說
    明白了。就憑那幫魔女,即便手無寸鐵也不成問題。」
    正因為如此,我才認為索伊姆值得依靠。
    「不愧是索伊姆。那我們趕快準備好就上路吧,我希望能在日落前回來。」
    ◇ ◇ ◇
    王都北部有一座魔女森林,裘丹皮爾主宅便與該森林相鄰。
    真要說來,七大魔女家的主宅全都跟魔女森林相鄰,這七戶家族就以那座森林為中心圍成一圈。基於此因,魔女森林周圍都是七大魔女家的私有地,而且魔女森林也不是一般民眾能去踏青的場所,是一片全麵禁止外人進入的私人土地。
    我換上便服後,搭乘馬車一路顛簸地抵達裘丹皮爾家的正門前。
    能看見正門緊閉。當馬車停於門前時,隨即有一名身穿第二近衛軍製服的衛兵推開側門朝馬車走來。所謂的第二近衛軍,說穿了就是聽令於魔女家的近衛軍。
    「這裏是裘丹皮爾家的宅邸!你們來這裏想做什麽!?」
    馬車外傳來盤問聲。
    「少主。」
    「索伊姆,在我同意前你先別說話。」
    我推門走下馬車,讓對方看清楚我是誰才張嘴說:
    「我是悠裏·霍烏,受到裘丹皮爾家主的邀請前來此處。聽懂的話就快去確認,並馬上開啟正門放行。」
    「是……」
    衛兵看似有話想說卻開不了口。想必是沒收到我會造訪的指示,因此想向我確認邀請函。
    但在這種場合下,最好盡可能表現得強勢點。原因是麵對黑幫時,太客氣隻會讓對方氣焰高漲。
    「還不快照做!是想讓賓客等多久!」
    我不耐煩地出言威嚇。
    「……請稍待片刻。」
    衛兵冷漠地回應完便走進側門。應該是很不爽被一個囂張小鬼以這種耍大牌的態度對待吧。
    反正來這裏絕無可能與對方相談甚歡,既然都一定會鬧得不愉快,我自然是沒有義務好聲好氣地跟人說話。
    我下馬車等了一段時間後,一名優雅的女性來到我麵前。
    「歡迎您大駕光臨,耽誤您那麽久的時間真是非常抱歉,請進。」
    伴隨一陣聲響,正門慢慢地敞開。
    這位女性的打扮有別於女仆和管家,穿了一套有修飾腰身的禮服。盡管剪裁上是突顯胸部和腰身,不過整體造型很有氣質且不流於低俗。相信是出自王都的一流設計師之手。
    質地及剪裁無一不是采用最高規格,這套衣物不像是女仆裝那種以弄髒為前提來製作。此人應該是擔任秘書或其他特殊職務才對。
    我穿過正門走進屋內──
    「外套請交給我就好。」
    女性繞至我的背後,為我褪下外套。
    我隻是稍微動個身體,她便以俐落到近乎詭異的程度輕鬆幫我脫掉外套。她是哪來的頂級接待小姐嗎?
    接著女性將我的外套遞給其他女仆。
    「我這就為您帶路去見露依妲夫人。」
    語畢,女性擺出手勢為我引路。如此完美的接待方式,在將家之中是前所未見。
    該說真不愧是魔女家吧……我邊走邊觀察,能看出這屋子非常氣派。不光是裝潢比霍烏家的主宅還豪華,更別提那一幅幅掛滿走廊牆壁的油畫。
    雖然這麽說有點不甘心,但裝潢設計確實十分有品味。走廊的壁麵在腰部以下是木板,往上至天花板則是塗有白色灰泥,透過反射來提升室內的亮度,同時也能反襯出掛於牆上的名畫。
    從外側乍看下確實是一座石造建築物,內部裝潢卻沒有冷冰冰的感覺。看著那些陳年梁柱會讓人覺得這是一棟很有年代的住宅,不過清潔和保養都非常到位,也就沒有所謂的老舊感,反而會讓人想使用曆史悠久或高貴典雅等讚美詞。
    「這邊請。」
    我們來到某個房間前,當禮服女說完這句話後便打開房門。禮節上是賓客走進屋主所在的會客室時,並不需要再敲門。
    女性推開房門後,以手勢邀請我們進去,於是我毫不客氣地踏入其中。
    「你好啊,歡迎你喔。」
    房內的椅子上坐著一名頗有年紀的老太太,雖然看似比索伊姆年輕,卻不免給人一種這麽老還不趕緊退位的感覺。
    這個阿婆就是露依妲·裘丹皮爾。
    盡管透過傳聞已能猜出這幫人的個性,但她們難不成是無論年紀再大都想追逐名利的異類嗎?
    都沒考慮過至少安詳地度過晚年嗎?就算生前賺再多錢,死後終究帶不走啊。
    或許對於這種人而言,就是必須看見家族興榮才有辦法入土為安吧……
    「你好。」
    「你別客氣,就坐這張位子吧。」
    「不必你說,我也打算坐在那裏。」
    我無所顧忌地坐在阿婆對麵的椅子上。這椅墊非常柔軟,感覺身體都要陷進去了。
    「旁邊這位是霍烏家的管家嗎?」
    「關於我帶來的仆人,對你而言並不重要吧。」
    這個老太婆還真愛睜眼說瞎話,明明她早就看出索伊姆是我的護衛了。
    「這麽說也沒錯啦。」
    「所以呢?」
    「你是指……?」
    「我在問你幹嘛把我找來這裏。」
    我隻想趕緊進入主題。
    「哎呀哎呀,霍烏家的嫡子還真性急呢。」
    「因為我打算在晚餐前回家。」
    話說此行的目標是『跟這個老太婆見麵』,而我算是已經完成任務了。接下來談什麽都隻是閑聊,即使我現在就打道回府也不成問題。
    畢竟挽留我是老太婆的工作,我大可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而且即使我當真離去,妙羅的學費依舊已獲得保障。
    原因是這個阿婆對妙羅下的命令是「把信交給悠裏,說服他來家裏坐坐」,說服二字先撇開不提,至少我是真的來到她家,所以妙羅算是有完成任務,相信不會再被找碴才對。
    「是嗎是嗎?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可以留下來吃頓晚餐再走喔。」
    「一個不惜脅迫孫子邀請同學來家中的人,我在這種地方吃晚餐並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我可不是來與對方套交情的,自然沒必要擺出友善的態度。
    「反過來說,下毒暗殺霍烏家的繼承人也並非明智之舉喔。」
    這麽說是沒錯啦。
    畢竟殺死我的話,就是公然與霍烏家為敵。
    其實我早就料到自己的公司都已如此壯大,卻遲遲不見黑幫來砸場,就是基於這個理由。假如隻是破壞設備或動手打人倒也還好,問題是我剛好在場的話,難保會不慎取了我的性命。
    到時一個沒處理好,霍烏家將會舉兵攻進王都。
    倘若鬧到這種地步,即使是大魔女家也會被究責,並且得費上一番工夫才有辦法收拾殘局。演變成如此局麵將會非常不妙,因此目前僅限於間接性的騷擾而已。
    先不提當真派人來砸場子能否順便殺掉我,至少看在魔女家的眼中,他們會這麽認為也是無可厚非。
    「那種事怎樣都行,反正我在這裏也無法好好享受餐點。」
    「難道在騎士院餐廳和舍孫用餐就比較美味嗎?」
    這個老太婆還真愛問蠢事耶。
    「那還用說,就算隻是撒了鹽巴的麵包,能與摯友一同享用也不輸上等佳肴。」
    至少比起在這種地方用餐是容易入口多了。
    「……原來如此啊~」
    老太婆在聽見我把妙羅稱為摯友之後,露出一副發現端倪的樣子。
    糟糕,不小心說溜嘴了。
    「比起這個,你找我來是有事商量吧?麻煩你趕快進入主題。」
    「哼,相信你或多或少已經猜出來了吧?」
    「你說呢?」
    麵對這種人,暴露心中的想法絕非上策。
    盡管十之八九是跟霍烏公司有關,卻也未必不是除此之外的事情。諸如與妙羅的關係,或是和凱蘿有關,當然搞不好是卡莉亞的事情。
    「就是和你做的生意有關。」
    果然是想談我的公司。
    「所以說?」
    「隻要你肯歸順於我,我就願意保護你。」
    我差點笑噴出聲。
    是從誰的手上保護我?
    從你們同族的手中保護我嗎?
    然後要我把錢交給你?
    聽你在胡說八道。
    「保護我?」
    「或許這句話對騎士大人而言並不中聽,但王都自有王都的規矩。」
    我很清楚自己做的事情確實是壞了規矩,問題是這幫人口中的規矩並非眾所公認,更不是王室頒布的法令。
    隻不過是他們長久流傳下來的陋習已根深蒂固,基於一己之私才稱之為『規矩』。這裏說的『守規矩』,其言下之意就是與他們同流合汙,這樣的歪理關我屁事。
    「然後呢?」
    「因此,我是希望你別打亂──」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要給你多少錢才肯保護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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