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想吃獨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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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說的這個人叫範清濟,曾經也是一個鹽商,還是一個皇商,兼做進口倭銅的買賣。”
“不過這人不是揚州鹽商,是天津的長蘆鹽商,原本生意做得很大,財力不比我們這些人差,但是他前幾年走了背字,先是在京城裏犯了大錯,接著又得罪了他背後的大靠山內務府,內務府就撤了他做倭銅生意的皇商差使。”
“沒了內務府撐腰,加上生意的對頭落井下石,這個範清濟很快在長蘆鹽場也混不下去了,被那裏的鹽運使衙門找借口收了鹽引,攆出了鹽場。”
“這位範東家在天津走投無路,就想起了曾經和他見過幾次麵的老夫,千裏迢迢跑來揚州找老夫幫忙,想讓老夫幫他在揚州的鹽運使衙門活動鹽引,來揚州做販鹽的生意。”
介紹到這裏,江春表情十分無奈的攤手,說道:“揚州的鹽商本來就已經是僧多粥少,老夫如果幫他這個忙,勢必要得罪在座的各位東家,所以沒辦法,老夫隻能是找盡借口推辭,可是這位範東家卻不依不饒,說什麽都纏著老夫不放。”
聽到這裏,劉安雲當然也明白了江春的意思——這個姓範的前鹽商太煩人,幹脆借著這個機會介紹給自己,既幫了自己的忙,也乘機擺脫姓範的糾纏。
不止是江春不太喜歡那個範清濟,在場的好幾個鹽商也紛紛開口,說道:“江會長好主意,範清濟不是想賺銀子嗎?淡水的外洋生意咱們讓給他,省得他三天兩頭去鹽商總會煩我們。”
還有鹽商給劉安雲出主意,說道:“劉大人,去找那個範清濟,把你在朝廷裏的關係告訴他,那個死胖子現在提著豬頭都找不到廟門拜,聽說了你和阿中堂、和中堂的關係,能跪下來把你叫幹爹。”
劉安雲盤算了片刻,臉上終於出現了喜色,也這才向江春等人行禮道謝道:“多謝江前輩與各位前輩指點,晚輩知道該怎麽辦了。”
酒足飯飽後,乘著眾鹽商聽戲的機會,劉安雲又態度恭敬的把江春請到了一邊,單獨對他嘀咕了一通,江春聽了以後有些不解,說道:“劉大人,為什麽還要如此行事?以你在朝廷裏的關係,對範清濟開這個口,他應該不敢拒絕啊?”
劉安雲也很坦白,答道:“晚輩不敢欺瞞前輩,這麽做是為了讓範東家往淡水投入更多的銀子建立商行,否則的話,晚輩就算借著兩位中堂的名頭狐假虎威,範東家也有可能隻是象征性的意思一下,不會把所有精力和財力用在淡水的生意上。”
闡述了自己的目的,劉安雲又更加直白的說道:“尤其是朝廷隻允許淡水有限度的開關三年,範東家既然做過倭銅的生意,當然明白其中利害,所以前輩如果不給晚輩幫這個忙的話,範東家肯定不會往淡水下大本錢。”
江春盤算,發現這麽做雖然有些陰損,卻可以更加有效的解決範清濟這個隱患,否則的話,他一旦繞過自己走通了鹽運使衙門的關係,拿到了兩淮的鹽引,自己的蛋糕就有可能被他分走了。
而且江春還得防著劉安雲報複,假如自己不給劉安雲幫這個忙,劉安雲故意使壞,用他在朝廷裏的關係幫範清濟走通門路,拿到兩淮鹽引強行分羹,自己就得被大大的惡心一把了。
權衡清楚了這些利弊,江春便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幫人幫到底,正好老夫答應了後天的巳時過半,在鹽商總會和範清濟見麵,到時候我們依計行事。”
“多謝老前輩,前輩大恩,晚輩將來一定加倍回報。”
劉安雲趕緊千恩萬謝,不過讓劉安雲意外的是,聽完戲後自己告辭時,黃均泰居然拿出了一千兩銀子的銀票送給自己當程儀,還說什麽都要劉安雲收下,劉安雲推辭不過,也隻好收下了自己人生中收受的首筆賄賂。
…………
下麵來看看劉安雲盯上的範清濟情況。
可憐的範東家這些年確實是走了背字,前些年乾隆的生母八十三歲大壽時,正好在京城的範清濟為了進宮開開眼界,便以五品捐官的身份到隆宗門祝壽,結果卻因為不懂規矩,誤穿了一品大員才有資格穿的貂皮大衣,惹得十一阿哥永瑆的舅舅金輝勃然大怒,直接向乾隆打了小報告。
最後,花費了無數銀子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走關係,可憐的範東家雖然僥幸躲過了入獄問罪的處罰,卻還是被罰款五萬兩白銀,撤去皇商差使,斷了進口日本生銅這條財路。
倒黴的還在後麵,舒文舒大人到內務府走馬上任後,範清濟按規矩登門送孝禮,竟然因為車夫走錯了路,耽誤了拜見舒文的時間,讓時間比金子更加寶貴的舒文勃然大怒,不僅沒收他遲到的孝禮,還連門都不許他進。
沒有了內務府這座靠山後,長蘆的同行們為了多賺銀子,馬上就象餓狼一樣的衝上來撕咬,聯手買通鹽運使衙門把他攆出鹽場,沒收了他的命根子長蘆鹽引。範東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也隻好是抱著一線希望來揚州找門路,希望能在兩淮鹽場東山再起。
回憶著這些悲催的往事,這一天的上午巳時還沒到,範清濟就已經再一次來到了揚州的鹽商總會,等待答應今天與他見麵的江春召見——有過不小心放了舒文鴿子的教訓,範清濟早就發誓這輩子都不敢耽誤時間了。
日理萬機的江會長事務繁忙,直到巳時正了才乘轎來到鹽商總會,還擺手勸退了迫不及待上來行禮的範清濟,吩咐範清濟在客房等待召見,範清濟不敢不聽,隻能是乖乖的依令而行。
還好,江會長是一位言而有信的老前輩,巳時過半時,就有人來到了範清濟麵前,勉強還算客氣的把範清濟請到了江春的麵前。見麵後範清濟不敢怠慢,趕緊向江春恭敬行禮,道:“晚輩範清濟,見過江老前輩。”
“範東家不必多禮,坐吧。”
江春隨手指了指一張椅子,然後開門見山的問道:“範東家,你今天來見老夫,是有什麽事?”
範清濟的表情無比可憐,說道:“老前輩,當然還是兩淮鹽引的事,晚輩來揚州已經有不少時間了,有得出沒得進,再這麽耽擱下去,晚輩實在是招架不住啊。”
言罷,範清濟趕緊又補充道:“老前輩放心,晚輩不是不懂規矩的人,隻要前輩能幫晚輩這個大忙,晚輩今後在兩淮鹽行的利潤,三成孝敬給你!”
江春暗暗嗤之以鼻,心說老夫缺你那三成利潤嗎?自己吃獨食難道不香?但表麵上江春卻沒有露出鄙夷神色,隻是滿臉無奈的搖頭,說道:“範東家,不是老夫不幫你這個忙,是兩淮鹽運衙門發出的鹽引都已經有了主,老夫實在不方便從同行手裏強行拿走鹽引,所以隻能是愛莫能助。”
“江老前輩,以你和兩淮鹽運衙門的關係,請他們增發一份鹽運,肯定問題不大吧?老前輩放心,一切花消都由晚輩自理,前輩隻需要牽線搭橋就行。”
範清濟依然還是糾纏不休,早就對他煩透了的江春堅持搖頭,說什麽都不肯鬆口幫忙,已經多次碰壁的範清濟見了無奈,也不得不打起了這樣的主意,暗道:“幹脆豁出去了,直接得罪鹽商總會,跳過他們自己去找兩淮鹽運使,不惜一切代價拿下鹽引,然後再想辦法慢慢彌補改善和鹽商總會的關係。”
很巧,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生得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突然大聲說著話直接闖進了房間,範清濟正奇怪來人是誰為什麽如此無禮時,更加讓他意外的情況出現,江春竟然站起身來迎接那年輕人,還滿麵微笑的說道:“劉大人,你怎麽親自來了?什麽事這麽著急,煩勞你親自大駕光臨?”
“這小子是誰?”
見情況不妙,範清濟自然馬上對這個俊秀年輕人充滿了好奇,俊秀年輕人則不是很有禮貌的說道:“江老前輩,我不急不行啊,朝廷要我去淡水開設海關,我當然得盡快去台灣把事辦成,不能在揚州耽擱太久。”
“原來這小子就是那個準備去淡水搞海關的劉安雲,想不到這麽年輕。”
消息同樣頗為靈通,範清濟馬上就猜出了劉安雲的身份,而與此同時,劉安雲又語氣急切的問道:“老前輩,晚輩和你商量的事怎麽樣了?你能拿出多少銀子去淡水建立商號?”
江春的表情有些尷尬,說道:“劉大人,能不能再等老夫幾天?大人你也知道,老夫上半年才耗費巨資迎接聖駕,手裏的現銀實在是太過緊張,請大人再寬限一段時間,待老夫籌集到了足夠的銀子,我們再商量這件大事。”
“什麽?還要等一段時間?”
劉安雲一聽急了,忙問道:“老前輩,揚州這麽多鹽商,你隨便打一個招呼,籌集百把萬兩銀子比吃飯喝水還容易,怎麽還要晚輩等上一段時間?”
江春笑著不說話,還向旁邊的範清濟努了努嘴,劉安雲也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還直接問道:“老前輩,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說,你沒把晚輩的事情告訴揚州的同行,想一個人去淡水吃獨食?”
江春打起了哈哈,說道:“劉大人,你何必把話說得這麽難聽?老夫不想讓太多的人攙和淡水海關的事,是怕人太多了互相掣肘,反倒誤了你的大事,所以才準備獨自去淡水建立商號。”
鬼扯了一個理由,江春又趕緊補充道:“尤其是這件事還關係到朝廷重臣的機密,人多嘴雜的話,說不定就會把消息泄露給了廣州海關那邊知道,到時候實力雄厚的廣州十三行鬧騰起來,對朝廷裏那幾位中堂和大人你也不利。”
劉安雲的臉色非常難看,說道:“可是老前輩,晚輩實在是等不及了,晚輩到了台灣就得征地修碼頭,建立商行和倉庫,收購茶葉、瓷器和絲綢這些東西準備轉口,每一項都需要銀子,前輩你不趕緊拿出銀子來做這些前期投入,晚輩就是想讓你獨占淡水的海外貿易也是有心無力啊。”
強調了自己何等焦急後,劉安雲又提出要求道:“老前輩,要不這樣吧,反正你一時半會也湊集不到足夠的現銀,幹脆就找幾個關係好的同行,把淡水不止開關三年和很快就會取消買賣限額的消息告訴他們,讓他們出銀子與你合夥去淡水開商號。”
“淡水不止開關三年?還很快就取消限額?”聽到這個重要消息,範清濟當然是心頭狂跳,貪念大生——畢竟,範清濟曾經做過進口鬼子生銅的生意,知道海外貿易有多麽暴利。
與範清濟不同,江春卻是神情極度的不舍,很明顯不想放棄獨占淡水海外貿易的機會,然後看到範清濟後,江春又露出了思索的念頭,片刻後,江春就把劉安雲拉出房外,在外麵對劉安雲嘀咕了起來。
再接著,把劉安雲領回了房間後,江春向範清濟說道:“範東家,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劉大人就是朝廷派去淡水建立海關的內務府六品主事。”
“商民範清濟,見過劉大人,久仰劉主事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範清濟趕緊給劉安雲行禮並阿諛諂媚,劉安雲還禮,江春則又說道:“範東家,或許你還不知道,劉大人不僅年輕有為,還醫術如神,在京城時,他不僅治好了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十格格,還同時治好了阿桂阿老中堂的背疽,以及和珅和中堂的獨生子,兩位中堂都對他感激萬分,當今聖上也對他恩寵有加。”
“還有這事?”範清濟還真是第一次聽到這情況,也頓時明白了劉安雲為什麽能撈到去淡水征收關稅的美差。
江春點頭確認,又說道:“範東家,既然你恰好趕上了,那老夫就和你商量一件事,反正你現在是拿著銀子找不到錢生錢的行當,幹脆就和劉大人去淡水建立海關如何?待老夫的現銀周轉了過來,就馬上去台灣和你聯手擴建商號,做更大的生意。”
說到這,江春又趕緊滿臉嚴肅的補充了一句,說道:“但有一個條件,淡水實際上不止是開海三年,還有朝廷隨時有可能解除淡水的對外買賣規模,這兩件事必須嚴格保密,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不然的話,不但無數人會馬上跑去淡水和我們搶生意,廣州十三行也會和我們拚命!”
“老前輩放心,晚輩一定守口如瓶!守口如瓶!”
範清濟趕緊拍著胸口保證,江春也這才問道:“這麽說,範東家你願意去淡水做這個生意了?”
“願意,當然願意!晚輩這就帶著全部身家陪同劉大人南下,去淡水建立商號!”範清濟想都沒想,馬上就做出了這個重大決定。
聽到了這個回答,劉安雲和江春當然在肚子裏笑開了花。然而為了徹底攆走範清濟這塊牛皮糖,江春還是無比認真的對劉安雲說道:“劉大人放心,這位範東家的家底老夫可以擔保,一定能承擔起你在淡水開關的前期費用,不會誤了你的大事。”
劉安雲的表情也明顯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點頭說道:“好吧,晚輩信得過江老前輩,就這位範東家吧,淡水的海外買賣,老前輩和這位範東家一起分。”
江春道謝,又不放心的向範清濟叮囑道:“範東家,記住,千萬保密!”
“前輩放心!誤不了我們的大事!”範清濟回答得無比鄭重,心髒也激動得幾乎蹦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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