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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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上。
    那個開心又危險的夜櫻約會的次晨。
    法蒂瑪醒的比鬧鍾還早,她從床上起身後,先用手理了下睡亂的頭發。
    接著將肺部膨脹到極限,深深地吸了口清爽的春日早晨的空氣。
    然後──
    「啊啊啊啊啊……」
    全身全靈地發出呻吟。
    「你都做了些什麽啊你到底有多隨波逐流啊即使沒有免疫力也要有個限度啊還月色很美你在對著新月說些什麽啊我甚至連引誘這種事都啊啊啊啊……!」
    那時,要不是空也打消了念頭,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啊?
    不是在自己床上,而是在他床上醒來這種事都——
    「………」
    隻是想象一下,就臉上發燙。
    意識朦朧起來,上身搖晃不穩。
    雖然並非難受,但也不是舒服。
    判斷此事的機能陷入癱瘓,變得不知所以了。
    不僅如此,由於感情超出了可以容納的範圍,連思考能力本身都變得遲鈍了。
    如果不發生些什麽,可能會搖晃著上半身,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過上半天……
    「──哇!?」
    要怪它事到如今才響的話也太不講理了,按時運轉的鬧鍾那尖銳的聲音讓法蒂瑪恢複了正常。
    「啊,對了……得振作起來……」
    畢竟已是清晨,空也馬上就要來了。
    總不能帶著這副剛睡醒的不像樣的臉去迎接他。必須整理好儀表。
    差點因為開心和幸福感而完全忘掉了,
    「……本來的目的很明確不是麽……」
    法蒂瑪想起這事,急轉直下地悶悶不樂,頹喪地垂下了頭。
    空也依舊是空也,隻是原封不動地接受著現有的事物。
    這既值得慶幸的,也是和他交往的大前提。
    然而矛盾的是,現在想讓他多向自己問各種事情。
    各方各麵的,即使刨根問底也沒關係,希望他聽聽自己的事。希望他探詢進而了解。
    與日俱增地感受到他是何等的珍惜自己,正因為被他無止境地吸引著,才更加強烈地這樣想。
    不過……從更基本的問題上來說,她還有著近似於恐怖的想法。
    ——他是不是將,對擁有同類氣質的自己所抱有的親近感,誤解為了戀慕之情呢?
    ——他對待自己的一切,和他極為普通地對待他人的方式又有什麽不同呢?
    所以空也才沒有深究。淡漠地接受下來、搪塞過去。
    絕不將法蒂瑪當做例外,什麽事都不去問。
    這是因為沒有足以令人眷戀的感情……沒有興趣之類的不是麽?
    歸根結底,難道隻是自己對誤會了的他抱有一廂情願的心意而已麽?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法蒂瑪絕不會主動深究。
    進行深究,並因想要了解他而問東問西一事,無異於《灰姑娘》裏十二點的鍾聲。
    鍾聲響起的話,他就會意識到法蒂瑪隻是個氣質相近的無關之人。
    王子未必會喜歡上魔法解開了的灰姑娘。
    即使一切都化作黃粱一夢消失,回到了原本的生活中,也不足為奇。
    ……真是可怕的想象。
    就算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可法蒂瑪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有空也在的生活、和空也一同度過的時光,是多麽的快樂和幸福。
    既然如此,又怎會想回到從前呢?
    雖然安穩且安全,但卻孤獨。
    沒有可以忍受的自信。甚至連曾經是如何從中發現安寧的,都已不明白了。
    「………」
    細微而綿長地呼出了口顫抖的氣息後,法蒂瑪從床上爬了起來。
    無論如何,要做的事依然未變。
    使喜歡的人在意自己,成為他的特別——不管是單相思還是兩情相悅,這一點都不會變。
    ◆◇◆◇◆◇
    「最近,總感覺時間的流逝很奇怪。」
    時間是放學後,地點是久禮家附近,聽到一臉認真的空也突然這樣說,法蒂瑪不知該作何反應。
    在漫無邊際的閑聊中,他如同混入進和煦的春風般自然而然地開口道,所以連他是在說笑還是在當真都判斷不出。
    「……也就是說?」
    他的步伐一如既往地容易配合,她走到其身邊詢問話中真意。
    「那個,就和字麵意思一樣,放學前的時間感覺比以前要長。而放學後的時間則正好相反。」
    「原來如此,你想談相對論的話題。」
    法蒂瑪終於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輕輕點了點頭。
    相對論的提倡者愛因斯坦博士曾說過,和可愛的女孩子在一起就會感覺時間很短,坐在熾熱的火爐上就會感覺時間很長。
    「我怎麽可能會說那麽難懂的話題啊。」
    雖然法蒂瑪推測,他是把精神對時間的作用和相對論聯係在一起,以此來作為談話的切入點,可空也卻愁眉苦臉地搖了搖頭。
    「不過,你是個可愛的女孩子,這點我可以打包票。」
    「表揚的挺幹脆呢……香良洲君,你其實有些花花公子的感覺對吧?」
    話雖如此,不過法蒂瑪似乎知道愛因斯坦的這句話,她翻起白眼瞪著若無其事般說著的空也。
    但她並不是討厭而是在遮羞,那微微泛紅的臉頰清清楚楚地告知了這點。
    不用說,空也當然察覺到了,可他故作不知裝出一副不快的樣子,一邊看著相反的方向一邊說道。
    「真不想被誤會成那樣,所以就撤回吧。和你無關,隻是說上課等於熾熱的火爐而——」
    「啊!?不用撤回也行!沒錯,我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雖然知道自己被捉弄了,但法蒂瑪還是慌慌張張地打斷了他的話。
    即使撤回,已得到的評價也不會消失,他對她的看法也不會改變。
    但即便如此,能讓其原封不動的話,果然還是想讓其原封不動。
    「唔……什麽啊,這個羞恥py……」
    話雖如此,但還是有點慌張過頭了,雖說是倉促之間可畢竟脫口說出了自戀的話,法蒂瑪目光怨恨地看向空也。
    「那麽,你到底是想說什麽?」
    「已經有些說不出口了……」
    空也先做出了一副令人確信絕對沒有那種想法的表情之後,才繼續說道。
    「我隻是不假思索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感受。最多不過是,你也能有這種感覺的話,那我就太高興了的程度而已。」
    「是是是,我也有這種感覺。」
    法蒂瑪一副徹底鬧起別扭的樣子,冷淡地回應。
    不過,她緋紅的臉頰恐怕不僅僅是因為在意剛剛的自爆吧。
    「是麽……這樣的話,嗯……我很開心。」
    「不要把這種明顯的事認認真真地說出來啊。」
    法蒂瑪看著品味般說著的空也,微微一笑。
    因為認真回應說自己開心的空也的表情中,明顯帶有幾分害羞。
    盡管如此,他好好地將話說出口的態度卻令人很開心,但她或許是覺得將這個想法說出來有些俗氣,便暫時沉默了。
    空也也一言不發。
    兩人步調一致,為了品味心中癢癢的感覺而一言不發地走著。
    就這樣來到了久禮家,兩人保持沉默,瞬間交換了下視線。
    「………」
    眉目傳情。
    ──雖然略有不舍,不過這段時光到此為止。
    無需言語,便理解彼此是這樣的心情,而將玄關的拉門打開的則是空也。
    「哎呀,剛好回來了麽?」
    然後,恰巧碰到了大概是準備出門而正在穿涼鞋的小緣。
    「我回來了,外婆。」
    「我回來了,小緣夫人。你要出門嗎? 「
    「啊,歡迎兩位回來。」
    朝異口同聲進行回家問候的孫子和義女點了點頭後,小緣一下子伸出古舊的竹編購物籃,如此說道。
    「雖然剛回家就讓你們出門很抱歉,不過你們能去約個會嗎?」
    ◆◇◆◇◆◇
    兩人自然不會拒絕跑腿。
    法蒂瑪換過衣服,以及空也在原咖啡店換完衣服時,太陽就要開始落山了,兩人就是在這時匯合。
    與此同時,空也一邊悠閑地走在通往商業街的路上,一邊看著身旁的法蒂瑪。
    「總覺得有些懷念……」
    「香良洲竟然記得女性服裝,真是驚天動地啊。」
    法蒂瑪帶著別扭的笑容看向相反的方向,害羞般地接著說道。
    「這是義姐的舊衣服,我畢竟是妹妹,所以沒什麽稀奇的吧。」
    她這身服裝以米色吊帶裙為主。
    既不像孩子氣的舊衣服,也不像是妙齡少女。
    「啊,所以才……」
    空也明白了為何感到懷念,輕輕點了點頭。
    他幼年時,香良洲一家曾住在久禮家。
    後來因為工作調動而搬家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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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也許小緣保存了母親當時留下的衣服吧。
    「看來你好像誤會了,所以我訂正一下。我沒有不好的意思,隻是對為何會感到懷念而感到疑惑而已。」
    老實說 「因為是母親穿過的所以才幹到懷念」,這個答案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這麽一說,母親以前確實經常穿這類衣服。
    但是,若說當時穿著這件吊帶裙的母親和現在的法蒂瑪氣質相似的話,則會毫不猶豫的否定。
    「那麽,疑問解開了,請說說你的感想。」
    「雖然穿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穩重服裝,卻不可思議地很適合你。不過,現在的我並沒有客觀的審美觀。」
    「沒關係,我想要的不是那個。」
    一聽到空也的評價,法蒂瑪就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是啊……就暫時按這個模式來吧。不會把身體勒的太緊,很輕鬆。」
    「不要太指望我,就算弄成不倫不類的打扮,我也不負責哦。畢竟我對時尚缺乏品味。」
    雖然先做好了保險,但空也堅信,即使再糟糕,應該也不會變成那麽悲慘的打扮。
    穿搭太過不協調的話,她自己也會注意到吧,最重要的是原材料很好。
    隻要不是故意弄成不好的組合,就能靠硬實力碾壓過去吧。
    「作為參考,香良洲君喜好的類型是?」
    「大小姐係。」
    「原來如此,確實不能指望呢。」
    聽到空也的無縫回答,法蒂瑪笑得比平時更為開懷。
    「不用你管。可是,我並不是把你當做花瓶看待……」
    空也一邊端詳著她,一邊繼續說道。
    「我想炫耀一下,如此可愛的女孩子就是我的女朋友,向誰都行,我就是想得意洋洋地炫耀一下。」
    「你這麽做的話,我也會炫耀哦?這麽優秀的男生是我的男朋友,沒錯,我會拚命炫耀的。」
    「我敢斷言,這樣做的話,隻會被人懷疑你是不是瘋了。」
    聽到空也過猶不及的強硬斷言,法蒂瑪似乎有些不開心。
    她發起火來,孩子氣地鼓起了臉頰。
    「香良洲君,我覺得你的自我評價太低了。」
    並不是說他是美男子。
    他的容貌倒是一般。屬於樸素的、會埋沒於眾人之中的長相。
    但這又如何呢?
    他的長處不在那些一看便知之處。
    而在於內在的更深層次的東西。
    在於用溫和的聲音悠閑聊天的地方。
    在於溫柔待人、珍惜他人的地方。
    在於體諒人、關心人的地方。
    而做為這一切源泉的心境和氣質,便是法蒂瑪無法抗拒地喜歡他的地方。
    法蒂瑪認真地考慮到這裏後,一下子意識到了。
    「名刀應該好好地收在鞘裏……原來如此,輕易拔出的話可受不了啊……」
    他的魅力要是在四周傳播開的話,應該會大受歡迎吧。搞不好真的會受歡迎。
    不,就算是現在的情況下,獲得小眾的狂熱人氣也不奇怪。
    不是主動告白的他抓到了她,而是接受告白的她抓到了他,這樣說肯定更符合現狀。
    「我倒覺得你對的我評價太高了……還有,那句話並不是這個意思哦。」
    空也對愁眉苦臉地陷入了沉思的法蒂瑪說道。
    「?畢竟滿則招損,所以不用拔刀便能了事是最好不過的。雖說如此,但也不能懈怠使名刀成為名刀的努力,是這個意思麽?」
    「……說的沒錯,可為什麽總有些無法消除的違和感呢?」
    空也用遙遠的目光看向開始籠罩著晚霞氣息的天空,喃喃道。
    法蒂瑪似乎覺得他很滑稽,不由得笑了。
    「誰知道呢?到底是為什麽呢?」
    法蒂瑪當然意識到了原因。
    ——立場不同。
    他是站在使用名刀的立場考慮的,法蒂瑪則是站在麵對名刀的立場上來說的。
    所以,其實在語言的理解方式上就存在著差異。
    「不說這個了,那邊應該就是商業街了吧?」
    看來是在天南海北的閑聊中到達了目的地。
    可能是被新的超市和商場搶走了顧客吧,雖然稱不上蕭條,但也沒有聽到商業街這詞後想象中的那麽熱鬧。
    在此商業街的入口處,法蒂瑪看著以橙色天空為背景巍然屹立,並寫有『一葉銀座大街』的拱門,感歎道。
    「……真是帶有傳統韻味的命名啊……」
    「每次看到這個,我就想說,到底是梧桐還是紫羅蘭,柳樹還是蘆葦,又或是鑄銀廠?給我說清楚啊。今天有聽我說這話的人,真是太感激了。」(注:街名原文『一葉銀座通り』,一葉這詞可以代指上述的幾種植物,銀座則有銀幣鑄造廠的意思。)
    突然,法蒂瑪與輕輕聳肩的空也對上了視線,便領悟到他在期待著什麽。
    總覺得像是在被小孩子討要零食一般,她開口道。
    「唉,我就滿足您的期待進行吐槽吧。關於銀的我聽得懂,但其他那些又是什麽來頭?」
    「一葉草是這些東西的別名。並不是它們的統稱,而是各自都有相同的別名,這就是麻煩的地方。」
    「直接考慮的話,不是指梧桐嗎?畢竟學校就叫桐花館。銀就不用說了,隻是想效仿銀座的繁華吧。」
    「不管怎麽說,實際上一葉街就相當於商業街的意思,所以一葉的本意算是鄉土史的問題。但不巧的是,我對那方麵不感興趣。畢竟還有更多需要關注的事啊。」
    麵對語重心長地說著的空也,法蒂瑪點頭回應。
    「沒錯,重點在於,這條商業街很古老呢。」
    「就是這樣,這裏確實是一條古味猶存的商業街。也就是說,接待客人過分親昵。」
    「那麽香良洲君,你知道我現在想說什麽嗎?」
    法蒂瑪用嚴厲的眼神瞪著空也。
    這裏的店員,大多都會進行與生意無關的雜談,會談論附近居民情況一類的閑話——帶有人性的溫暖、充滿了人情味等等,一般都會有這樣的感想吧。
    但是也有不需要這些,想要淡漠地、商業性地完成購物的人。
    比如法蒂瑪便是如此。既然空也也是如此,那就應該明白這點
    而且,法蒂瑪知道這個城市裏還有另一個購物的地方。
    就是新開發區域的商場和超市所在的現代繁華街。
    空也當然也知道吧。
    既然如此,為什麽他還要帶她來這個舊商業街呢?
    ──你在搞什麽!?是不是傻了啊!?
    法蒂瑪想大聲指責。
    「感謝您賜予我解釋的機會。」
    空也以完全沒有那種想法的恭維過頭的態度道謝後,繼續說道。
    「新街那邊碰到同學的幾率比較高。畢竟那裏不僅購物方便,還有麵向年輕人的商品、遊樂場、約會場所等等。這就是這裏被稱為商業街,而那裏被稱為繁華街的緣由吧。」
    「原來是這樣,但即使如此也不及格。肯定會被搭話的商業街和可能會碰到同學的繁華街,是仍有選擇餘地的二選一。」
    「真是相當刻薄的評價啊,有沒有考慮過碰到同學後的風險呢?」
    麵對嚴厲的法蒂瑪,空也麵帶愁容。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說完了選擇商業街的理由。
    空也沒有特別慌張的樣子,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
    「雖然要花費一點時間,但商業街的人們會知道我們是不想被搭話的客人的。這樣能夠避免不及格嗎?」
    「好,就算你及格吧。」
    法蒂瑪帶著玩笑似的嚴厲語氣如是說道。
    「才隻是及格麽……離優還遠著呢。」
    空也苦笑著再次開口。
    「那麽。法蒂瑪,要買些什麽?」
    「醬油、牛奶、蘿卜、胡蘿卜、鮭魚。還有、還有,能帶我逛一下商店的話就幫大忙了。」
    目前來說,至少在這條商業街的人們,認識到法蒂瑪是一個不喜歡被搭話的客人之前,還是自己陪著她跑腿為好。
    所以,空也打消了 「不需要我帶路吧」,這個沒有說出口的念頭。
    因為文具一類的暫且不提,說到女性用雜貨的話,彼此顯而易見會尷尬。
    「知道了。那麽我們先一邊解說一邊逛到街尾,然後在返回時順路買東西吧。雖然這麽說,但這些商店的類型一看便知,所以隻是走走路而已。」
    「嗯,我明白了。那就走吧——香良洲君,讓我見識下你身為對話退散護身符的本領吧。」
    「我不記得自己何時成了那種東西。」
    空也冷淡地斷言後邁出腳步,她走在他的身邊,卻比平時的位置要後退一步,然後說道。
    「那就從現在就開始吧。你看,不是經常有麽?為了避開男人而找假男友的故事,就像那種事的翻版。」
    「……這樣就能消除擔心的種子的話,讓我做多少都……」
    空也為了不讓法蒂瑪聽見而小聲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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