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福禍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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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秋以前在教陸青這些下人們讀書認字時,講過一句話。
真正的死亡,不是生命的消逝,而是被人遺忘。
看著眼前李春秋的的孤墳,吹著略帶幾分冷意的江風,聽著江邊密林不知名鳥獸的低語。
哀歎一聲,陸青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這話的意思。
不過除了自己和沈七,如今竟然還有人還記得他李春秋,這倒也算是一份慰藉了吧。
陸青印象中的李春秋,和百兵坊其他管事的領家大不相同。他永遠是一襲幹淨的青衫,一臉儒雅淡然,言語總是溫和。即使是對待像陸青這些偶爾犯了錯誤或者偷懶的下人,他也是勸誡遠多於責罰。
閑暇之時,李春秋總是會手持儒經或者佛家典集,亦或者潑墨揮毫,灑脫無比。再有空的時候,也會教目不識丁的下人們識字、寫字。
這一點,獨此一份,因此在這打鐵鑄兵的百兵坊,倒是李春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拉回思緒,燒完紙錢元寶,把剩下的花雕盡數倒在墓前,眼看天將黑盡,陸青便起身趕回百兵坊。
百兵坊今日熱鬧了一整天,大管家笑得合不攏嘴。皇帝的聖旨剛到,傳旨老太監宣完旨離開的前腳還沒踏出百兵坊大門,後腳金陵城有頭有臉的凡是數得上號的人物大多都進了百兵坊,美酒賀禮緊隨其後絡繹不絕一車一車往百兵坊裏麵拉。
就連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陵城城主主齊宗元也露了麵。都說齊宗元是當今大隋江州某座儒家學宮的得意門生,一身浩然正氣盛名在外,平時最不喜市儈阿諛之事,今日竟然也露了麵,這也足以說明百兵坊的分量。
常言背靠大樹好乘涼。以如令這模樣,百兵坊那位遠在大隋皇都的神秘的坊主,大有借這一次更進一步的態勢。如此地位,誰不想攀附這棵“奉旨鑄兵”的大樹?
陸青一路快步跑回百兵坊,雖然今天偷溜出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挨罰的準備,但恐怕沒有人願意做願意挨那鞭刑的傻蛋。因此一邊跑一邊期待著不要做個倒黴鬼碰上董嚴或者是其他管事的領家。
管事領家董嚴的為人,坊裏的所有人都知道。性格陰晴不定,脾氣是暴戾狠辣。平日裏兩麵三刀,屁大的本事沒有,卻極其擅長溜須拍馬狐假虎威。對待坊裏陸青這類下人,稍有不慎便是惡語相向拳腳相加。
加上他跟著坊裏來往負責押運兵甲的軍中武師們學了幾手拳腳,下手沒個輕重,死傷在他手裏的下人不下雙手之數。
俗話說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放屁也砸腳後跟。
陸青一路跑回百兵坊,聽到中門那邊此起彼伏的喝酒吵鬧,而自己平日裏上工的小院這邊卻沒幾個人。
正竊喜沒被逮住不用受那私自外出要挨五鞭的懲罰,恰好碰到了從裏院出來的董嚴和一個微醺三分醉的公子哥正被沈七攙扶著一起出來。
“喲,膽兒肥啊?你個小畜生竟敢私自跑出百兵坊?把百兵坊的規矩當兒戲?找死是不是?”管事領家董嚴叫住了陸青,然後背負雙手歪著頭提著嗓子對著陸青怒罵了一句。
話剛說完,上來就是一腳對著陸青踢了上去。
陸青隻感覺眼前一黑,頓時挨了一腳。緊接著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一瞬間背如弓蝦蜷縮一團,待反應過來時自己身體已經騰空,如那斷了線的風箏重重砸了出去。
足足一丈有餘,陸青掙紮著起身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拄地,一手捂住挨了一腳的胸口咬緊牙關,強忍住喉頭冒上來的一抹腥甜,麵無表情瞧不出一絲一毫的怨憤。
“主人,您行行好,求求情!”
一旁的沈七眼看陸青挨了打,看這架勢董嚴恐怕還準備動手,立馬跪了下來,然後衝著給自己贖身的公子哥直磕頭。
替沈七贖身的公子哥見此一幕,邁著微醺的步伐走到陸青的身前,俯身看了陸青一眼。
“咦,這小子皮囊不錯啊!買下來帶回皇城調教一番送給那尋陽郡主當個奴才倒是不賴,這奴才值多少錢兒啊?有名兒沒有啊?”
公子哥指著陸青轉頭問向董嚴。
“回劉公子的話,這奴才叫陸青,跟您之前買的那個沈七一樣,不值幾個錢,但在百兵坊,一般有名字的,比那沒名兒的奴才稍微貴點,不過您要是看上眼,隨便給幾個銀子您帶走就是了。”董嚴立馬換了副諂媚的模樣恭敬地回道。
“皮囊不錯,名兒也不錯,我買下了!”醉酒的公子哥大手一揮頗為豪氣。
陸青鬆了一口氣,眼下董嚴雖然沒有雪中送炭的菩薩心腸,但也沒落井下石繼續為難自己。挨了一腳卻陰差陽錯加上沈七的求情讓這公子哥有給自己贖身的打算,倒算得上因禍得福了。
“劉公子您眼光可是真不錯,這倆奴才在我這後院算是最伶俐的兩個,特別是沈七,以前的管事領家李春秋可是老誇他,說他日後定是什麽虎狼之材!”
董嚴說得天花亂墜,陸青心裏卻是清楚得很,無非是看這富家公子哥豪氣,想趁機再討點賞錢,這類公子哥一出手,估摸著能抵得上其幾個月的工錢!
董嚴隻不過是順杆爬,想獻幾句諂媚溜須拍馬,卻不想這位劉公子卻好似一下來了興趣。
“虎狼之材?李春秋?可是你之前那任管事領家?從京城兵部貶來的李春秋?”
公子哥眉毛一挑臉色突然毫無征兆地陰冷了幾分。
一個百兵坊的小廝,哪能擔得起這等讖語?
“從哪來的小人確實不清楚,不過的確是叫李春秋,而且說話倒是像大隋皇都那邊的口音,倒是他和坊裏這些下人走得近。”
董嚴心一驚摸不透眼前公子哥的秉性,雖猜不透為何會對李春秋這個名字如此忌諱但還是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果真如此。”公子哥咬牙切齒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
然後話鋒一轉一臉譏諷嘲笑道:”你們可知道那李春秋實際上隻是兵家玄武真山棄徒?是一個在大隋兵家人盡皆知的笑話,一個輾轉儒釋幾家卻終身不得誌的寒酸人物,最後跌跌撞撞流落這金陵城百兵坊做了個小管事領家,也就你們這些井底蛤蟆把他的屁話當成了什麽讖語!”
突然變了個人一般的公子哥提高了嗓門繼續說道:“虎狼之材?就如今咱大隋兩位風頭正盛的李鳳孝和韓破虜這兩位人傑,如他這般年齡時也沒這麽高評價。怎麽?如今被我買了下來,日後難不成還能肩他們不成?我呸!我倒要看看他日後怎麽成那個李春秋口中的什麽勞什子虎狼之材!”
富家公子哥臉色徹底陰沉下來,直接對著沈七閃電般踹出一腳,同樣是類似的一腳,卻比董嚴踢陸青的那一腳重得多。
毫無來由的一腳,隻聽得“嘭”一聲好似重物砸在地上,應聲落地的,是沈七那直接倒飛出去足足三丈的身子。
陸青再也顧不上其他,起身忍著疼趕緊跑過去將沈七扶起。
隻是任陸青再怎麽叫沈七的名字,沈七卻毫無回應,口鼻不斷湧出鮮血,雙目瞪圓,身子不停地抽搐,幾個呼吸後便徹底沒了動靜。
沈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