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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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泛魚肚白,陸青習慣性睜眼。
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感覺昨晚挨的那一腳並無大礙,那怪疾引起的疼痛也完全消失無絲毫不適。
走出小屋,來到院子胡亂洗了一把臉。打算去夥房領了飯食然後照舊去鑄兵處後院完成自己負責的活計。
管事領家董嚴突然推開了小院的木門,看著陸青麵無表情,破天荒地丟給了陸青半吊錢。
“這是那要替你贖身的劉公子賞你的!”然後又囑咐道:“劉公子已經答應要替你贖身,今日起你就不用去後麵鑄兵處幹那些雜活了,百兵坊受了賞,這幾日還有貴客有得忙,你休息半日,等下半晌劉公子酒醒了你再過去端茶倒水伺候,可別出了什麽紕漏。”
陸青憨厚點頭保證絕不會出差錯。
等董嚴離開後,眼見上午不用幹活,伸展了一下身子,照著記憶中護院武師們練武的模樣胡亂練了幾下把式。
陸青自認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若自己不故意斂去那份聰明靈氣,恐怕早就引起了不少客人的視線。
隻是從小受盡了白眼見慣了人情冷暖,也明白在這種地方,若木秀於林,是福還是禍那就由不得自己了。運氣好,被大管家或者其他客人相中,贖出去從此脫了下人身份。若運氣差,被同為下人的其他有心人嫉恨,下陰招狠套,從此一蹶不起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陸青牢記李春秋要好好活著的囑咐,不做那出頭的椽子,所以平日裏總是給人一種雖有其表,卻總是兩眼空洞的憨厚模樣。
老實勤快但嘴笨,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又能恰到好處安穩苟活。
平日裏,看著坊裏的護院武師們練武的時候,本著有機會能偷學一分便是一分,多一分便多一分生存的本錢的心理偷摸記下了不少。
這些東西談不上武技,但對於陸青來說聊勝於無,不求練出個名堂,但求練個結實身子能扛病扛揍。
陸青原本還想著打聽一下沈七的屍體昨晚被扔去了哪,但坊裏其他下人皆是避之不及直言不知,說要打聽就去問那些管事的領家。
陸青再傻也知道不可能去董嚴以及那劉公子的身上觸黴頭。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再做打算。
等其他下人都去了鑄兵處後院,打完幾手把式,便去夥房領了碗米粥和鹹菜。
回到院子裏的時候,陸青發現小院裏的水井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麵生,那肯定就是百兵坊外麵的人,卻又感覺似曾相識。
“是他!”
陸青猛然想起,眼前這個男人,不正是昨日傍晚,自己出城祭奠李春秋時,在城外碰到的問路的那個中年男人?
中年男子一言不發,陽光下,挺拔高大的身材加上那身白袍,氣質出塵。
男人走了過來先是看了一眼陸青手裏的米粥和鹹菜然後徑直走進了陸青棲身的小屋,轉身卻發現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中年男子倒也不嫌棄屋裏的簡陋,見沒地落腳,也不計較板床上那破舊磕磣的被褥,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一副“反客為主”的模樣。
眼前這人,也忒不講究了!
一頭霧水的陸青呆呆地喝了一口粥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個腦子。剛入嘴半口卻又燙得嘴一歪,趕緊吐了出來含糊問了一句:“先生,您找誰?我可以幫您。”
“我找一個叫陸青的下人,不知道小兄弟你認不認識?小兄弟,我們昨天是不是見過麵?”中年男子開口看著陸青一臉玩味。
“請問您找陸青幹什麽?”陸青心裏一驚。
“受一個好友之托,來給他贖身。”中年男子不緊不慢緩緩說道。
“您是誰?”陸青心起戒備。
“我叫溫離,李春秋的朋友。”一語出,空氣仿佛凝固。
...
陸青端著粥,看著板床上這個麵容儒雅,氣質出塵自稱溫離的中年男人有點不知所措。
溫離?
陸青哪能沒聽過這個名字,名動大隋朝堂的敵國敵人,歌舒王朝從上至下人人景仰的國師。
隻不過祁陽一戰之後,一轉眼江河日下,變成了歌舒人人唾罵的“背叛者”。
祁陽一戰,溫離不明緣由棄三十萬大軍不管不顧消失得無影無蹤,歌舒大軍群龍無首,敗於李鳳孝和韓破虜的兵馬,歌舒三十萬將士無一生還。
眼下歌舒亡國,不論是歌舒遺民,還是依附於歌舒王朝的江湖勢力,恐怕就是把溫離活剮了也難解心頭恨。
就是這麽一個人,眼下卻坐在自己麵前,一本正經說他是李春秋的朋友,要幫自己贖身。
除了震驚,更多的是懷疑。
李春秋死前囑咐自己好好活著,生前也老說以後找個有大學問的朋友替自己贖身,這話不假,隻是李春秋從沒說過自己朋友叫溫離,更沒說過,這個朋友還是那名動兩朝的歌舒國師。
一個百兵坊小小芝麻粒兒大小的管事領家,一個名動兩朝的歌舒國師,說破天恐怕也不會讓人相信這二者有什麽聯係。
但轉念又想起那劉公子口中的兵家棄徒,輾轉幾家不得誌等等話語,陸青又不得不開始懷疑,李先生當真瞞了自己天大的秘密?
陸青看著坐在板床上的溫離一時間進退兩難。
“你應該聽過溫離這個名字?”溫離開口道。
“聽…聽過”。陸青小雞啄米一般點點頭。
“你不用懷疑和多慮,我就是前日裏消失在祁陽一戰中的歌舒國師溫離,李春秋的朋友。你也不用管李春秋與我如何相識,我隻是曾經得到他的囑托,來百兵坊替一個叫陸青的下人贖身,完成朋友之托,隻不過碰巧是你,僅此而已。”溫離依舊是一副淡然模樣。
“還有,你昨日出城應該是去祭奠李春秋?”溫離又補充了一句。
“是的”
“在你之前替李春秋掃墓的人是我。”
陸青瞬間釋然。
“李春秋曾在書信中言,你頗具慧根,悟性極高,所以,我說的話,你可自行判斷。我的時間不多,我給你兩個選擇。”見陸青稍有放鬆,溫離說罷站起了身。
“一是完成好友之托,替你贖身,你不用在乎那個已經要替你贖身的公子哥和那個管事領家董嚴,我自然會處理好一切,我可以保證,你出了百兵坊之後,你可以安然度過一生,李春秋曾不止一次在信中誇你聰明,也許你可以去考個功名,運氣好進入大隋那幾座書院做個儒生,日後談不上富貴卻也衣食無憂。”
溫離輕描淡寫一番話,陸青卻聽得心起波瀾。
大隋以武立國,開國六百年來,征戰至今,開疆拓土成就如今偌大版圖。因此也常被其他王朝背後罵作隻知舞刀弄槍的大隋蠻子。
曆朝皇帝皆有心改變這一印象。同時也有心抬高文臣地位平衡武將勢力,所以引儒家一脈興建學宮,一時間儒家學子地位超然,此次大隋征伐歌舒,皇帝嚴旨,凡儒家學宮均不可侵犯,違令立斬,由此可見一斑。
就如現在那金陵城主齊宗元,便是大隋稷下學宮得意弟子,文采無雙,一身浩然正氣,受人尊敬。
“另一個選擇呢?”陸青沒有回答而是問了一句。
“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不是就是殺了那個管事領家董嚴和那個一腳踹死沈七的富家公子哥?”
溫離反問了一句陸青。
“就跟你製造的那些‘’意外‘’一樣。”溫離輕描淡寫說了一句。
語不驚人死不休。
陸青眼神瞬間一變,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瞬間變得清明。額頭不自覺冒出冷汗,心裏掀起驚濤駭浪,自己的底細被揭開。眼前這個溫離,他是如何得知這些心頭秘密?
“揭穿你的底細,剛才你那一閃而過的眼神,你是不是連我也想殺?”溫離話鋒陡然一變。
豆大的汗珠滴落,被人輕描淡寫地說出自己的心頭秘密,即便是當初自己獨自一人謀劃那些意外,把那些人推入熔爐或者吊死在柴房,陸青眼睛都沒眨一下。可麵對麵前的溫離,陸青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覺。
“先生,我隻想好好活著,希望有一天攢夠了錢贖身出去,和沈七一起出去開個小鐵匠鋪。或者聽李先生的話,讀書考個功名。”陸青定神放下手裏的粥,低頭細聲道。
“可是,每天隻有一枚銅錢的工錢,而且每年攢的錢都去換成了半壺或者一壺花雕倒在了李春秋墓前,你的贖身錢,你得攢到何時?還有,你那朋友沈七,也死了。”溫離拍了拍陸青的肩道。
陸青鬆了一口氣。
“第二個選擇就是,我可以助你毫不留痕跡地替你的朋友報仇,並帶你離開百兵坊,然後帶你去藏劍山,在那裏,你要自己去爭取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你去看看金陵城外麵、或者整個大隋、甚至是大隋之外的機會。”溫離背負雙手踱步出了小屋。
“藏劍山?那是什麽地方?”陸青豎耳靜聽跟著出門。
“對於現在的你來說,藏劍山是什麽對你而言實在過於遙遠,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去了藏劍山,爭取來那個機會,從此以後,你再也不用低聲下氣,再也不用擔心吃不飽穿不暖。甚至某一天,你可以成為比肩李鳳孝韓破虜那樣的存在。”
陸青頓時目光如炬。
轉頭問了一句:“那代價是什麽?”
“那得選了後才知道。兩日之後,我要你的答複。”溫離話音落,一步邁出,人已在十丈之外的小院門口。
陸青瞳孔一縮,在陸青眼裏,這無疑是那無上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