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四三○年五月中旬──
    「果然還是看不見。」
    克羅洛望著病房的天花板，意誌消沉地低聲嘟囔道。
    雖然醫者說高階的神威術有可能治好瞎掉的眼睛，問題是國內的神威術士屈指可數。
    能使用高階神威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這說法跟被宣判失明，其實是同樣的意思。
    「差不多得打起精神了。」
    從神聖雅魯哥王國被擊退算起，已經過了一個禮拜。
    盡管目前尚未看到敵方有再發動侵略的跡象，自己也不能一直意誌消沉下去。
    「……起床好了。」
    克羅洛下床換上了以黑色為基調的軍服。
    披上鬥篷走出病房，隻見米諾站在走廊等著。
    「老大，早安。」
    「早。」
    「今天有什麽計畫嗎？」
    「跟昨天一樣……去探望士兵。」
    「那麽俺也陪老大一起去。」
    「謝謝。」
    克羅洛在米諾的陪同下，走在房門林立的走廊。
    這間醫院是二層樓的石造建築，二樓設有獨立的病房，一樓則是安置了將近一百張病床的大廳。
    隻不過這樣的病床數不足以收容所有的傷患，所以得另外借旅店的房間使用。
    兩人從走廊盡頭的樓梯下樓，聽見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
    「樓下今天還是一樣熱鬧呢。」
    「抱歉。俺會請精神已經好到可以吵鬧的家夥出院。」
    「沒關係啦。這是他們應有的權利，讓他們好好放鬆吧。」
    「謝謝老大。」
    克羅洛進入大廳後，喧鬧聲立刻戛然而止。士兵們停下原本的動作，轉頭看著他。除了躺在病床上的人以外，也有不少人下床走動。
    「大家繼續吧，不用管我。」
    僵在原地的士兵們又重新活絡了起來。克羅洛無視他們，走到附近的其中一張病床。躺在床上的精靈少女嚇得抖了一下身子。
    少女把長長的金發綁在左側。精靈一般都是五官深邃，給人一種冰冷的印象，不過眼前這名精靈少女倒是有一副甜美的臉龐。
    按理說，看到長得這麽可愛的女生，應該會留下印象，可是克羅洛一點都想不起來。
    「這是我們第一次對話嗎？」
    「我、我有時候會外出散心。偶、偶爾也會去上個廁所。」
    「這樣啊。問這問題可能有點像廢話，你的身體恢複得如何？」
    「托、托您的福，還滿健康的！」
    「是這樣嗎？」
    「──！不、不，其實傷口還會痛！我需要再休養一段時間！」
    精靈少女倒抽了一口氣，不自然地摀著肚子。
    「那你好好養傷吧。」
    「遵命。」
    克羅洛背過身子後，聽見後麵傳來了吐氣的聲音。
    「下一個。」
    克羅洛左顧右盼，往戈爾帝躺臥的病床移動。
    「戈爾帝，傷勢如何？」
    「已經好多了。」
    或許是傷口還會痛，戈爾帝皺著臉抬起了上半身。
    「看起來你好像挺難受的。」
    「因為遍體鱗傷嘛。不過至少咱四肢健全，眼睛也好端端的。」
    克羅洛不懂他的意思，露出了納悶的表情。
    「咱的夢想是開一間屬於自己的工房。」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聽說鍛造師這份工作很吃眼力和腳力。
    因為戈爾帝想當鍛造師，也難怪他會那麽重視四肢和眼睛了。
    「話說回來，你的夢想是開設工房，所以你打算退役了嗎？」
    「咱得先賺到資金才行。所以至少得再等個五年或十年吧。隻是咱不知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呢。」
    如是說後，戈爾帝笑了。
    「那等戈爾帝你開設工房後，幫我打造一把武器吧。我會以合理價格跟你買下來的。」
    「您算得還真精哪。」
    「可以的話，我也想出高價當作開幕賀禮，可惜我沒那麽有錢。」
    戈爾帝麵露苦笑，克羅洛聳肩無奈地說道。
    「悉聽尊便。」
    「謝謝。那麽，也為了我的武器，你現在先好好養傷吧。」
    「承蒙大人的好意了。」
    戈爾帝皺著一張臉重新躺下，克羅洛回到通道。
    他在原地轉頭環視，部下們不是把頭撇向一旁，就是低頭看著下麵。
    克羅洛隻好往雷歐、賀爾斯、裏薩多的床位移動。
    雖然亞人的外觀在克羅洛眼裏看來都一模一樣，不過他記住了那三人病床的位置。首先他來到了雷歐的床位。
    「我來探望你了。身體恢複得如何？」
    「跟昨天一樣。抱歉，我得再休息一段時間才能上戰場了。」
    「果然。不過我有點意外。」
    「意外什麽？」
    「我以為雷歐你會逞強。」
    「我可是戰士。」
    雷歐舉頭看著天花板喃喃說道。
    「對戰士而言，掌握自己的狀態也是重要的能力之一。如果連自己的狀態都無法掌握，是沒辦法爭取時間的。」
    「你是指『這裏交給我，你們先走』這種場麵嗎？」
    「正是。」
    或許是在笑吧，雷歐露出了獠牙。
    「話說回來……『這裏交給我，你們先走』啊，真是令人熱血沸騰的台詞。」
    「雖然很熱血沸騰，可是我一點都不想碰上這樣的場麵。」
    追根究柢，克羅洛也沒有憑一己之力擋住敵人的本事。
    「我也一樣。不過，戰士必須事先預想好最壞的狀況。」
    「嗯，其實我也曾做過類似的想像。」
    「噢，看來克羅洛大人也是戰士。」
    「應該不是隻有我做過這樣的想像啦。」
    國中二年級時，克羅洛經常做類似的妄想，內心充滿了熱情。
    那是屬於一種年輕氣盛的症狀──也就是俗稱的中二病。
    「……」
    「怎麽了？」
    見雷歐突然緘默，克羅洛好奇地問道。
    「……抱歉，克羅洛大人。」
    「有什麽好抱歉的？」
    「你的右眼。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謝罪，結果拖到了今天。」
    「啊啊，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啦。」
    「不，假如我夠強，就能阻止這個意外發生。下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好克羅洛大人。」
    「謝謝。」
    部下的好意，克羅洛心領了，不過他可不想再碰上那種生死關頭的危急情況。
    「那麽我先睡了。希望傷勢可以早日複原。」
    「嗯，晚安。」
    「好，晚安。」
    雷歐閉上眼睛後很快地就開始呼呼大睡。為了避免吵醒他，克羅洛放輕腳步聲回到通道，往賀爾斯的床位移動。
    「嗚嗚，好痛。」
    「你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呢。」
    克羅洛看著含淚呻吟的賀爾斯嘟囔道。
    「賀爾斯，老大來探望你了。打起精神來，打起精神。」
    「就算你怎麽說，可是俺全身痛得要死啊。」
    米諾大聲斥責後，賀爾斯撲簌簌地掉下眼淚。
    「沒關係啦，米諾先生。賀爾斯他英勇奮戰過了。」
    「沒錯沒錯，俺有英勇奮戰。」
    見克羅洛幫自己緩頰，賀爾斯氣焰囂張了起來。
    「老大，你一味護著賀爾斯，隻會害了他。」
    「其實我也有一點這麽覺得。」
    「太過分了！對俺更溫柔一點嘛！」
    「被苦苦哀求後，慈悲心反而消失了。」
    這就跟援助的道理類似。
    原本是基於善心提供援助，可是一旦對方不知好歹提出更貪心的要求，隻會讓人心寒。
    「裏薩多……還是老樣子，很安靜呢。」
    「是啊，相形之下真讓人想把他卡在指甲裏的汙垢煎一煎拿去喂賀爾斯。」
    克羅洛轉頭看了旁邊的床位一眼，隻見裏薩多坐直上半身，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正前方。
    「裏薩多，你還好嗎？」
    「…………好困。」
    裏薩多停頓了一下子才開口回答道。
    「那你要睡嗎？」
    「……沒關係。」
    「怎麽有種對話很難成立的感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爬蟲人講話的節奏就是這麽獨特。」
    「米諾先生你也這麽覺得？」
    「是的，俺也這麽覺得。」
    第一次遇到爬蟲人的人一定都會覺得很驚訝吧。
    「裏薩多，你喜歡吃什麽東西？」
    「……生肉。」
    「嗯，看來溝通不成問題。」
    「也不需要特地測試吧。」
    「我就是很想確認一下嘛。」
    這樣的舉動會太過幼稚嗎？克羅洛搔頭心想。
    「保重喔。」
    「……」
    裏薩多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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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回答。似乎是睡著了。
    「好，下一個。」
    克羅洛又舉頭環視，可是其他士兵不是別過頭去，就是低頭裝作沒看見。
    克羅洛向這樣的士兵們口頭打氣後，離開了醫院。
    ※
    克羅洛和米諾前往住宅區探望在旅店療養的部下。
    兩人先是通過設有侯爵宅邸和醫院等設施的行政區，接著穿過開設有許多知名商會分店的商業區。
    然後又穿過廣場──
    「我是不是不要那麽常探望士兵比較好？」
    「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因為我每次去探望，大家都裝作沒看見我。」
    「那單純隻是因為大家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老大而已。」
    「平常心麵對我就好了啊。」
    「老大你有所不知，大家平常都被貴族的士官修理得很慘，要求他們用平常心麵對你，根本是強人所難。」
    「原來如此。」
    「哎，問題不在老大身上，別因此感到自責。」
    米諾尷尬地抓了抓頭。
    「艾拉奇斯侯爵隻是袖手旁觀嗎？」
    「侯爵才不管我們亞人的死活。充其量也隻有女精靈和女矮人能獲得他的關心而已。」
    米諾語帶不屑地說道。
    「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沒有。即便有，俺也不希望老大做出會危害到你自己的事情。」
    米諾拒絕回答，不，他是在保護克羅洛的未來。
    「言歸正傳，俺隻是想表達部隊裏有很多人不習慣被溫柔對待這件事而已。」
    米諾一如重新轉換心境般用開朗的語調說道。
    「我不覺得自己有表現的那麽溫柔啊……」
    「老大你可能不明白……啊啊，俺這麽說可沒有瞧不起老大的意思。」
    「我知道米諾先生你沒有瞧不起我啦。」
    克羅洛麵露苦笑。
    「一旦經曆過慘痛的人生，即便有人對自己釋出好意或善意，也會懷疑這其中是不是有詐而表現出拒絕的態度，不敢輕易相信他人。」
    「米諾先生你也是如此嗎？」
    「俺知道老大你是心存善念的人，不過有些時候還是會對你抱持警戒。」
    「不知道蕾拉是不是也這樣。」
    「老大，你在意蕾拉嗎？」
    「嗯，算是吧。」
    在兩名精靈的百人隊長戰死後，團結奇襲部隊達成任務的該名銀發精靈少女，就是蕾拉。
    「俺還以為老大你討厭蕾拉呢。」
    「我沒有討厭她啊。隻是……」
    「隻是？」
    「不曉得該跟她說什麽話才好。」
    蕾拉總是麵無表情，令人不知道該如何拿捏反應。
    再加上克羅洛曾經想把責任推卸給蕾拉，因為罪惡感作祟，使他更不曉得該怎麽麵對她。
    「蕾拉有討厭我嗎？」
    「嗯～應該是沒有討厭吧。」
    「這樣啊。」
    克羅洛鬆了一口氣。
    「蕾拉她也經曆過一些事情，相信她心裏還是存在某些困惑。俺──」
    「大人，請問要不要買花呢？」
    一個可愛的聲音打斷了米諾的發言，有人把一束花遞到克羅洛麵前。
    克羅洛停下腳步注視遞出花束的少女。她褐色的頭發綁了兩條辮子。
    雖然身上的連身洋裝有點髒，可是頭發整理得很整潔。
    看到這麽又小的女生也必須工作賺錢，克羅洛不禁心痛。
    「一束花多少？」
    「一枚黃銅幣。」
    克羅洛從口袋掏出皮革袋，查看裏麵有多少錢。
    袋子裏有銅幣和銀幣和數枚金幣。
    附帶一提，黃銅幣是帝國幣值最小的貨幣。
    換算的話，十枚黃銅幣等於一枚銅幣，十枚銅幣等於一枚銀幣，二十枚銀幣等於一枚金幣。
    「我沒有黃銅幣耶。」
    「這樣啊……」
    少女大失所望地說道後，心頭一驚地猛然抬起頭。
    接著她一如感到惶恐，不，感到恐懼似地垂低了脖子。
    「對不起，大人。」
    「沒什麽，不需要那樣道歉。」
    她沒有零錢可以找，表示生意不怎麽好吧──克羅洛注視著花束如此心想。
    「不用找我錢了。」
    「可、可以嗎？」
    「嗯，可以啊。」
    「謝謝您。」
    克羅洛付了一枚銅幣後，少女畢恭畢敬地鞠躬。
    明明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卻被激起了一股罪惡感。
    「大人，請收下您的花。」
    「謝謝。」
    克羅洛從少女手中接過花束後邁步離去。
    「老大，當好人也要有個限度。」
    「反正空手去探望也有點不成體統。」
    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後，終於能看見蕾拉療養的旅店。這間木造的旅店一樓是食堂，二樓才是旅客住宿的房間。克羅洛好奇地抽動了一下鼻子。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
    「米諾先生，探望結束順便在這裏吃個飯吧。」
    「那麽俺留在外──」
    「我請客。」
    「……小的就接受大人的招待了。」
    或許是要給克羅洛麵子，米諾點頭答應了。
    「歡迎光──什麽嘛，原來是克羅洛大人啊。」
    克羅洛開門走進旅店，在櫃台裏麵的女性，眼睛立刻閃爍出喜悅的光輝。
    然而當她一看到走進店內的人是克羅洛，便沮喪地垂下肩膀。
    這名有著一頭褐色長發的女性，把長發盤在頭上。雖然眼尾垂垂的，眼睛卻炯炯有神。
    她的身材相當豐盈，凡是男人，很難不多看那對豐滿的胸部兩眼。
    她的名字叫榭菈，是這間食堂兼旅店的女主人。
    自從丈夫在五年前病逝之後，她就獨自一個人經營生意的樣子。
    「榭菈，你的態度也太過分了吧？」
    「我才想提醒你，可不可以改口叫我板娘，別再直呼我的名字了。」
    本名叫榭菈的板娘，氣呼呼地回嘴道。
    「是我不好，板娘。那麽，你要怎麽解釋你的態度呢？」
    「如果你願意留下來吃飯，那我當然張開雙臂歡迎了。可是克羅洛大人你每次都隻是來探望士兵，連香茶也不肯喝一口，不是嗎？」
    板娘生悶氣般地鼓起腮幫子。
    「今天我是以客人的身分前來光顧的。」
    「失禮了。」
    克羅洛豎起拇指指向背後後，米諾走了進來，踩得地板嘎吱作響。
    「你可不要把地板踩破了喔。」
    板娘在胸前盤起雙臂，不客氣地瞪向米諾。
    「老大，俺還是留在外──」
    「沒關係啦。」
    「就算地板快被你踩破了，客人就是客人。有空位隨便坐。」
    「整間食堂到處都是空位啊。」
    「這句話是多餘的。你這孩子一點都不可愛。」
    板娘氣呼呼地說道，轉身背對克羅洛和米諾。
    「那我們坐吧台好了。」
    「……是。」
    克羅洛和米諾走到吧台坐下。
    「請喝水。」
    板娘把裝了白開水的杯子放在克羅洛和米諾麵前。
    「兩位今天要吃什麽？」
    「有什麽菜色？」
    「隻有菜屑湯和充滿雜質的麵包而已。」
    「好，就吃那個吧。」
    板娘把木柴放進身後的巨大箱型火爐生火。
    「生意如何？」
    「如你所見。」
    板娘重新麵向克羅洛和米諾，把身體挺到櫃台上。
    「老公在世時多少還能存到一點錢。可是這幾年賺的錢通通都拿去繳稅，我已經搞不懂自己工作的目的是什麽了。唉，壓榨了那麽多稅金，出事的時候溜得比誰都還快，艾拉奇斯侯爵就是這麽垃圾。」
    板娘滔滔不絕地抱怨。
    「對了，那邊的狀況如何？」
    「什麽意思？」
    「神聖雅魯哥王國的動向啦。怎麽樣？他們還會打過來嗎？」
    「呃……」
    克羅洛像是在問「這個方便說嗎？」似地，把視線投向米諾。
    「咱們還沒收到正確的情報，不過俺覺得再打過來的機率不高。」
    「就是這麽一回事。」
    「為什麽你這個士官候補生表情那麽得意？」
    「老大他當然有得意的權利了。」
    或許是在笑吧，米諾的肩膀顫抖著。
    「為什麽？」
    「因為老大他……不，克羅洛大人代替溜之大吉的艾奇拉斯侯爵，擊退了神聖雅魯哥王國的大軍。」
    「嗄？你說什麽？」
    「俺說，擊退神聖雅魯哥王國的英雄，就是你眼前的克羅洛大人。」
    「不會吧～擊退神聖雅魯哥王國的人居然是這樣的孩子？」
    板娘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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