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方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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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渦河緩緩地流淌,拱繞著整座亳州城,任憑鬥轉星移、事物變遷,它仍然平靜不變地向東流去。
    林重寒坐在閣樓上,遠眺可以望見金黃璀璨的夕陽,它的光輝映照著波光粼粼的河麵,仿若天空與湖麵原是一體。
    湖麵不時有飛鳥掠過,發出清脆的啼叫。
    她出神地凝視著窗外的景色,兄長林世鏡則在一旁和別人寒暄。
    “不知兄台此次來亳州,”說話的男子年齡不大,但外貌英俊、儀表堂堂,“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林世鏡坦然以對:“我們隻在亳州停留三天,不久就要動身去往江南。我和胞妹此行,是為了讓早逝的表妹魂歸故裏。”
    既然涉及喪事,問話的人連忙收斂神情,向林世鏡賠罪。
    林重寒聽了一下午的客套話,耳朵都要生老繭,更何況此人是偶然間和林世鏡相識,緊接著就和他一見如故、相見恨晚,非要盡地主之誼,請二人吃飯。
    他姓方名重,是土生土長的安慶府人士,此次來亳州,是為了巡查在亳州的幾處產業。
    “我許久沒去姑蘇府玩了,這次林兄前去,可要好好地替我逛逛。”方重說完,從下人手中拿過個盒子遞給林世鏡,“這是愚弟的一點小心意,還請林兄收下。”
    但林世鏡卻不收。
    他不收,席間的氣氛莫名開始變得焦灼,歌妓的舞蹈不再明媚柔和,就連奏樂都似乎帶著一股肅殺之氣,方重的神情變化莫測,然而就在他打算說話的下一秒,林重寒突然開口。
    她說:“哥哥,咱們今天吃了飯就回京城吧。”
    林重寒頂著席間眾人的注視,緩緩說:“回京我就去方家遞拜帖,問問方留叔叔怎麽教的旁支子侄。”
    方重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甚至以為自己不小心聽錯了。
    方留是現在方家的嫡長子,像他這樣的旁枝庶子隻不過是他們主支趁手的斂財工具,他能見到方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顧不上被點破身份的驚訝,連忙站起身,局促不安地請罪:“是重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閣下是”
    林重寒和林世鏡對視一眼,皆看到彼此眼底的驚訝。
    他們原本以為方重是清楚他們的身份,所以才大費周章地請他們過來赴宴,沒想到對方竟然不清楚。
    林重寒意識到,既然不是對方不是有的放矢,那肯定是廣撒網多捕魚。
    她按下心中思緒,微微一笑:“我父親和廣元伯是好友,京城權貴多,你不知道倒也不妨事,隻是這樣的事,以後莫要做了。”
    方重心驚膽戰地答應,之前探子來報,他以為這二人隻是小官的子女,沒想到竟然和廣元伯扯上關係。
    一旦被主家那裏知道消息,他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貴人教訓的是,”方重麵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殷勤,“亳州遠不比京城,但也有些個稀奇玩意。您若是不嫌棄,不妨今晚咱們去曉月樓聚聚。”
    說完,他生怕林重寒誤會他輕薄,連忙補充:“曉月樓裏頭搭了個大台子,會唱些亳州時興的戲曲歌詞,貴人不妨去瞧瞧,也不算白來一遭。”
    林世鏡不想答應,他知道皇帝要辦世家,無論成與否,他都不願意攙合到這灘渾水裏。
    “當然可以。”
    門口突然傳來一道年輕的男聲,方重吃驚地抬頭,和來人對上視線,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方重腦中隻有一個反應:好銳利的一雙眼神!
    他下意識地站起身,問:“不知兄台是……”
    顧青璋沒答他的話,而是信步走到林重寒身邊,笑眯眯地開口:“剛剛一聽說你們要去曉月樓聽戲,我就沒忍住插了嘴,還請多多包涵——哦對了,我和他們是一起的。”
    麵對方重詢問的目光,林世鏡隻能咬牙點頭。
    “當然可以!兄台不嫌棄就好,”他看到顧青璋氣宇軒昂,並且和二人同行,想必身家也不會差,想到這裏,方重的話語中殷勤更甚,“不知道兄台貴姓”
    顧青璋說:“我姓顧。”
    方重連忙和他一番寒暄,約定好今晚一起去曉月樓聽戲。
    時間已是黃昏傍晚,方重賠罪說自己要先去曉月樓包場,才匆匆地離開此地。
    剛出門沒多久,屬下就匆匆地捧著一個匣子走過來,低聲問:“大人,這個應該怎麽辦”
    方重掀開匣子,裏麵躺著一支奪目炫彩的鑲寶雙層花蝶鎏金銀簪,他想起席間林重寒從容不迫的雍容氣度,又想起她話裏話外對主家的熟悉。
    “不送這個,”他咬咬牙,“你去拿上那隻珊瑚珠排串步搖寶藍點翠珠釵,再去取最好的幾樣東西來。”
    方重的內心在滴血,但一想到林重寒等人背後代表的滔天權勢,以及那一扇遲遲不向他打開的上流權貴的大門,他就興奮到熱血沸騰。
    能不能順利搭上這根線,就看今晚了。
    而現在此時此刻的林重寒三人,還悠哉悠哉地在樓上吃飯。
    顧青璋毫不客氣地,從林重寒麵前的桌子上撈起一碗鱸魚膾,邊吃邊踱步到窗邊欣賞江上風景。
    他情不自禁地感歎:“此處——可比擬滕王閣也!”
    林世鏡斜倚在座位上,姿態放鬆,他毫不客氣地嘲笑:“就你這厚臉皮,要我是李元嬰,是寧可不造滕王閣,也定然不讓你進來的。”
    林重寒含笑看他們二人扯皮,她朝春日使了個眼色,讓她去看看門外有沒有人在偷聽。
    顧青璋明明背對著他們,但卻好像知道她要做什麽似的,說:“門口沒人,屋頂也沒人,樓下倒是有人。”
    林重寒這才和林世鏡說話:“看方重這樣子,似乎每一個來亳州的人,他都要親自接待,打探對方的虛實”
    “不錯,”林世鏡點頭,他神情有些不大好看,“秋三季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偷奸耍滑倒是好手。”
    “從京城到江南隻有亳州這一道關卡口,他肯定也被方重的人請去吃飯了,卻並不告訴我們。”
    林重寒若有所思,她說:“未必是他不想說,而是沒必要。林家的身份擺在那裏,無論背後之人是誰,恐怕都不敢輕易得罪我們。”
    “我更傾向,”顧青璋轉過身,目光炯炯有神,“他似乎發現了亳州的不對勁,所以才選擇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