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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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果一直在通暢的大路上行走,會因為單一感而漸漸迷失方向。
所以說不定哪個時候,就會從天而降顆小石子。
它有大有小,但也足夠震破平靜。
因為在極其相對的情況下,對衝力才會格外的大。
董放在常規賽結束後,終於有機會去現場觀看趙苡然的舞劇。
說來也是慚愧,這還是《紅紙機》演出這麽久來,他第一次去現場觀看。
所以趁著這幾天的假期,他打算陪女人巡演兩個城市。
本來男人還打算包場請周圍的朋友都去捧場來著,結果被女人攔下說還是留些位置給那些很想看表演的觀眾吧。
因為知道座位上有他在,趙苡然在台上的時候非常興奮,她既沉浸在每一幕的劇情當中,也期待於結束後可以第一時間衝進男人的懷抱當中。
但沒想到迎來她的,卻是她從未想過的意外。
董放在後場中央攔住她,那時候趙苡然也剛看到他,隻不過男人臉上也沒自己預想的笑容。
相反的是很沉重的。
他先是問自己接下來有什麽安排。
趙苡然搞不清楚他的目的,隻能問“怎麽了?”
她倒不覺得董放會在這個時候玩什麽惡作劇,所以她心裏也漸漸升起些不好的預感。
“剛才爸給我打電話…說…”董放欲言又止,躲閃的目光在試探著她的反應急壞了對麵的女人。
蔣耀華打來的,那就一定是家裏出什麽事了。
不過她第一次見董放不敢言說的表情,他不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麽?
“…姥爺出事了。”男人說完,甚至立馬移開了她的目光。
但又怕什麽重新對上的時候,就看見女人懵然眨眼,想開口問什麽卻又沒聲音。
董放很確定,自己手中握著的手被她的身體帶著抖動了一下,就像是被寒風吹了身體打得激靈。
半晌,她幾乎發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咬碎了牙齒和口腔中的空氣“什麽事…”
趙苡然不止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就連從自己嘴裏出來的字也聽不見。
她不敢想如果沒有董放陪著自己,她將會如何度過這樣的日子。
如何當場接通父親的電話聽到姥爺出意外的消息,又如何訂票返回宜市去看那來不及的最後一眼。
消息的震驚程度讓趙苡然像是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發現辨別和感知的能力。
她隻能把一切都帶進眼睛當中,卻做不出任何判斷。
她看得見飛機將要抵達宜市的機場,她也看得見家中各個淚流滿麵的長輩親屬,但她沒看到姥爺的最後一麵。
她幾乎癱倒在董放的懷中,沒有任何力氣。
小時候練舞的時候經常聽老師講,人要是沒有骨頭就好了,這樣那些身體硬的人就不會因為基訓課而哭得死去活來了。
可她現在就覺得自己沒有骨頭,但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受。
姥爺是因為車禍意外離開的,甚至都還沒來得及送到醫院的搶救室就咽了氣。
那天下午他原本要去公園裏溜達曬太陽,姥姥身上犯懶不願跟他一起,誰知道卻再沒等到老伴兒回來。
趙苡然知道李婷因為這件事受到的打擊不小,聽蔣耀華說他當時都不敢讓李婷自己回來。
她隨著董放回到家時,就看到李婷一直在流淚。
一直到葬禮結束,她臉上的淚都還沒消失。
不論是趙苡然對李婷,還是董放對趙苡然,都是頭一次覺得那麽無力。
至親的去世永遠是最沉重的課題。
他的失去可能就如大雨一般突如其來,刮風吹塵亂成一片。
雖然天總會晴,但被雨水浸濕的土壤卻會長久的潮濕。
而對於留在世上的其他親人,這種長久可長到一生。
葬禮那天,趙苡然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墓碑上的照片。
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她都不願意相信這裏將放著此生再也見不到的人。
那位與晚輩們交談得宜的老人家,就突然不辭而別了。
她甚至還能回想起大年初二,他在飯桌上喝了幾口酒,對著梁靖和董放就是一句“我可等著你們讓我趕緊報上重孫子呢!”
那樣的畫麵,再不會有了。
但家裏人都在這段特殊的時間裏把一半的心也分給了別人
——姥姥。
這個被姥爺一生都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又該如何麵對這個被現實隨意甩出來的結局。
如果把家中的每個人都排上號,那姥爺也一定是最不放心老伴兒的。
那個世紀,他們之間才是真正的《從前慢》,車馬郵件都慢,所以隻夠老人家滿滿的愛一個人。
在那個女性不算獨立,世俗普遍嚴重的階段,姥姥從未進過廚房,從未幹過粗活兒。
在任何時候,她都是被重視且首要對待的人物。
姥爺說“她都為我生了兩個娃娃了,我對她再好都不為過。”
但這位被堅硬外殼一直保護著的嬌弱女人在這些天卻格外的堅強,甚至在大家都在的時候從未見她流過一滴淚。
趙苡然不敢去問姥姥為什麽不哭,難道真的不比這些孩子們悲傷麽?
答案是肯定不。
那是她依靠了一輩子的男人,哪怕他給的愛足以讓老太太沒有脆弱,可如今抵擋脆弱的屏障不在了。
尤其是從墓園回來的那天午後,鄭家二姐妹和趙苡然被長輩們囑咐去陪著姥姥。
因為這位老人家太平靜了,有點讓人害怕。
她不哭不悲,一切都被她平和的麵容隱藏起來。
漸漸開春了,午後的陽光通過陽台的落地窗灑進房間,姥姥一個人坐在躺椅上靜靜凝視著遠方婆娑。
幾位外孫圍著她坐在小椅子上。
按理說鄭夢瑤這位心理谘詢師應該很會聊天,可此時她也覺得自己嘴笨的不行。
她們前前後後疏解著老太太的心情,想讓她多開口講話。
可最後反倒是被姥姥安慰住了。
趙苡然坐在她的側後方,看見姥姥把頭終於扭向她們一側,挨個衝她們三個姐妹笑了笑,握住旁邊鄭夢瑤的手輕輕拍。
她說她明白大家是擔心她,怕她心裏難過但又不說。
“實話說怎麽會不難過呢…”說罷她歎了口氣,隔了幾秒“可人沒有兩個人一塊走的,哪對兒夫妻都沒有。”
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她們。
這話就像針尖兒,一下就鑽到心裏最敏感的地方,再狠狠的往裏頂。
把姐妹幾個的眼淚生生逼了出來。
姥姥低頭瞧著自己握著外孫女的手,也在想曾經的自己也被老伴兒握著,老人家貪心地摸了摸,再笑著搖頭“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反而先走的人會幸福些。”
“總要留下來一個去麵對…雖然挺孤獨的…但我寧願留下的是我。”
老人家終是拿紙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可能是低頭太久的過,她又重新揚起“都讓了我一輩子了,也該我讓讓他了。”
照進來的陽光就像那天一樣暖,但可能就像你說的公園和家裏終究不一樣吧。
老伴兒,愛玲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