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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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恩威望雲
山洪來勢洶洶,&bsp&bsp此次林狩不得不中斷,禦駕率先回到中軍行轅,其餘人等也陸續歸來,&bsp&bsp但這些人裏卻不見太子和青山公主,即便皇上不是那麽疼愛這兩個孩子,他也仍是一名父親,當即大驚失色吩咐所有能出動的軍士徹底翻搜禦林,&bsp&bsp務必找回兩子。
於是,才有了虞雍的“及時”出現。
返回中軍行轅,&bsp&bsp卓思衡已教幾日險難折磨弄得幾欲昏迷,&bsp&bsp曾大人聽說他回來,&bsp&bsp拎著袍子下擺慌張跑出來,&bsp&bsp卻見快半死的門生在馬上搖搖欲墜。他急得頭發另一半都要白光了,&bsp&bsp趕忙找人去扶,恰好此時皇帝聽聞兒子女兒活著回來,&bsp&bsp也跑出來看看有沒有缺胳膊少腿,&bsp&bsp曾大人急中生智,偷偷狠掐卓思衡的後腰一把,&bsp&bsp他疼得人栽倒在地,&bsp&bsp皇帝正抱著哭泣的兒子女兒共敘劫後天倫,見此情形忙分出照看太子公主的太醫一人去看看卓思衡如何。
功莫大於救主。第二天才醒過來的卓思衡聽到自己機智的上司曾大人捋著胡須老奸巨猾地說。
“太子和公主無恙?”卓思衡想自己還是關心一下這個吧。
曾大人覺得他心地果然寬厚,忙出言告知“二位殿下均是無恙,&bsp&bsp不過公主殿下似有風寒侵體,&bsp&bsp還需好好休息調養,&bsp&bsp倒是太子殿下身體強健並無大礙。殿下已經將你救駕之事稟告聖上,聖上賜你了好些東西,感覺好些了要即刻麵聖謝恩才是。”
卓思衡知道太子心性,&bsp&bsp必定按照自己所教回話,他並不擔心這個,而是心中隱隱有股怪異感雖然皇上一向大方,但來自高處賜下的禮物仿佛總有些交換條件,卓思衡不知道這次自己的是否要付出更多,希望是他多慮了。
看曾大人也是一臉倦容,卓思衡感動又愧疚,忙起身拱手道“下官讓大人擔憂了。大人所借披風被我不慎丟落山洪之中,還望大人恕罪,下官一定賠還。”
刺客的事知道的人總要多擔待風險,卓思衡不舍得讓曾大人立於危牆之下。
他蹚的一池渾水是命運冥冥之中牽引進去的,旁人就算了罷。
“說這個做什麽。”曾大人扶著他重新坐下道,“君子不該拘泥小節,你是有大誌向的人,更該如此。”
二人不敢多多絮語,曾大人為卓思衡借了旁人一套綠袍官服,隻因他的那套實在無法再穿,麵聖恐失了體麵。卓思衡拜別曾大人,簡單整理儀容,前去禦駕大帳內謝恩。
他一昏就睡至第二日傍晚,紅日西斜卻仍是亮遍整個太蒼原,遙遙看見皇帝行轅大帳的金赤光耀,帳角都是赤金包裹再懸垂金鈴,通過禁軍三道關卡,卓思衡才能近前看清金鈴鏤空的吉祥紋路內裏緩緩嫋嫋溢散的龍涎濃香。他到來的消息已經通傳至內,不一會兒便有太監宮女掀起兩重簾帳,從裏麵走出一華服宮裝女子,可這一身衣衫再怎華麗,也比不過她的樣貌雍容華美豔射四方。
卓思衡立即低頭回避行禮,卻已從長相和衣著上判斷出這名女子大概便是寵冠後宮的羅貴妃了。
與她的妹妹羅元珠其實長得並不是十分相似。
也對,自己的長相其實和悉衡也不是很像,倒是和範希亮好像同模出廠,一打眼就讓人能看出是兄弟。
羅貴妃經過卓思衡時忽然停住,說道“卓侍詔辛苦了。”她聲音落落大方,聽起來比羅雲珠的聲線多一分清透少一分柔婉。
卓思衡仍舊沒有抬頭,心中卻道自己不該多摻和後宮的事,守住禮儀標準就無需再做任何多餘的事了。
似乎羅貴妃也沒有多言語的意思,她在宮女攙扶下迤邐而去,帳內太監此時出外,恭敬引卓思衡麵聖問話。
大帳內沒有半點秋寒,暖融舒適,讓人想睡上一覺。
“身體好些了嗎?”
皇上並未抬頭,似有要緊折子在批,見卓思衡入內隻出聲問了一句,擺手令周圍侍奉之人退下。
“回皇上,臣已無大礙,特來謝恩。”卓思衡仍保持著行禮,直到說完也沒抬頭。
一時大帳之內隻餘卓思衡與皇帝二人。
皇上撂下筆,走至他麵前,將他雙手扶起,笑道“朕該謝你才對。”
大帳鋪設空心兩層地板,內置熏熱磚石,板上覆以絨毯,故而站立其上足下生暖,說不出的舒適與放鬆。
但卓思衡卻不能放鬆,他將頭放得更低不去直視天顏沉聲道“臣不敢當。”
“太子都告訴朕了。”皇帝歎了口氣,坐回禦座道,“多虧你在山洪當中奮力攜護,又於狼口之下舍命相救,他們兄妹才得以保全。禦醫說你身上大多是撞擊受傷,尤其腰腹一側十分嚴重,回帝京後好好休息兩天,朕會讓禦醫為你再診視的。”
卓思衡方才抬頭道“多謝聖上關懷。”
看來太子複述得很好。
“哦對了,有一件事朕要問問你,太子說想要你當他的老師,你是怎麽想得?”皇上語氣沒有波瀾。
有那麽一瞬間,卓思衡想回去和頭狼繼續對峙都比此時被皇上這樣盯著強許多,太子為什麽要這麽說?這傻孩子在想什麽呢?
可很快,他便意識到事情不是這樣的,太子終於成長了,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終於懂得利用父親的多疑,來為他人考量。於是欣慰之餘當即答道“皇上,論資曆學識,臣俱是不如皇上為太子千挑萬選的幾位學士,實在難堪此任。”
皇上也露出頗為為難的神情,盯著卓思衡說道“可是太子向朕哀聲求告……你是知道他從不敢在朕麵前多一句話的,如今有了膽量心性,倒也令朕頗為動容啊……”
卓思衡朗聲泰然道“皇上,若是那日在山洪當中所遇的不是太子公主,而是農家獵戶的兒女,臣也不會放手的。”
他說得是實話。
皇上似是明白他的意思,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臣拚死救護太子公主二位殿下,一是不忍見性命摧於浪濤之間猛獸之口,二是深受聖上隆恩不敢廢忘。這兩日與二位殿下共同患難,尤其見太子殿下置生死與度外相護公主……臣……也很思念家中弟妹。故而夜裏敘談,太子與臣之間多有交心共語,殿下問臣家中弟妹瑣事,也向臣講述與公主幼時趣事,許是這份相交之談令太子殿下向陛下提此懇請。可是,儲君立學不該論情而當論理論德,二者臣都有待修行,所以恕難從命。”卓思衡言畢再度下拜。
皇上麵露動容之情,卻又須臾才開口“你說得確實在理,看來是太子進言冒失了。”
卓思衡卻緩緩道“皇上,太子殿下純仁至厚,並非冒失之人,他向陛下提有此言,也並非為難陛下。殿下於死生之際安歸至親膝下,於此時心中情厚於理,正是至孝至純之表,臣大膽妄言,當此時,太子殿下所言所感是將陛下視為父親,而非君王。”
有些話父子之間所言無忌,但君臣之間卻會生出嫌隙。
皇上低著頭,陷入了沉默。
卓思衡已了解這位九五之尊的一個習慣他往往真的麵如春風之時倒並非聽言入心心情抒懷,可如果沉吟不語,倒確實是在認真權衡思索,有所深感。
“卓思衡,朕一直很喜歡你說話時進退得益,又不失自己的主張。”皇上忽然開口道,“朝野內外需要你這樣的臣子,太子還小,尚需向真正的鴻儒飽學之士進益思取,你還是先留在朕的身邊,太子那邊朕會去說。”
卓思衡剛想言謝,皇上卻沒給他機會繼續說道“明年春天你就在翰林院三年了,你素日的用心和專注朕看在眼裏,曾玄度和白琮對你也是讚譽有加,不出意外,你的考評必然是優上,朕會給你挑選一處合適的位置曆練,希望待你歸來朕身邊時能有所斬獲。”
卓思衡心中苦笑,隻道人算不如天算,曾大人想著給自己三年期滿再謀個得近中樞又緊要的差事,沒想到皇上對他卻另有安排。
謝過皇帝恩典,他終於得到旨意回去養病,可行至大帳門前,皇上卻忽然叫住了他
“雲山啊,還有一件事,太子有和你說起過刺客的事情嗎?”
卓思衡心下一凜,動作卻仍保持不疾不徐複禮道“太子殿下告知臣,刺客穿著禁軍甲胄,看不清麵目也不知是何來曆,窮凶極惡令人膽寒。”
“沒有了?”皇上的聲音仿佛自遠處飄來,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太子殿下還說,刺客武藝高強,一人與他和公主的隨從纏鬥不落下風,不過也正是為此,刺客追上二位殿下時已是力竭,太子殿下說,否則他也不可能抓住機會親手斃敵。”
皇上點了的頭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卓思衡有時候是蠻佩服自己的撒謊和掩蓋謊言的能力。
他走出大帳時夜色已濃,秋風仍是頗為惱人,尤其吹拂他剛出了一身的冷汗時,那種冰冷的逼迫感很是讓人緊繃。
禦前侍奉的公公對他恭敬有加,卓思衡也不敢怠慢。待他告辭後卻見遠處有兩個圓圓的腦袋向往此處看,身邊又擁著一大堆人,黑夜裏隻能看清這些了。
卓思衡無奈笑笑,心想回來這裏,他隻是卓侍詔,就不再是太子和公主的“卓侍詔哥哥”了。
秋獵風波平息極快,林狩不夠盡興,眾人便都潛心圍獵奪魁,趙霆安就抽出時間來探望卓思衡一次,剩下時間全部一心撲在訓練上想要拿下頭彩。
可到圍獵當日,仍是虞雍最終位列第一,氣得趙霆安牙都要咬碎了,無奈技不如人,他隻能暗暗發誓明年非要一雪前恥。
卓思衡看虞雍也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那天他明明早就到了,卻非要作壁上觀試探自己,拿太子和公主的命當做兒戲,卓思衡很難容忍,震怒之下少有的失了態,但現在回想起來,竟一點都不後悔。
趙霆安不知從哪聽說卓思衡竟然拎著虞雍脖子質問他,興奮得拿來黃酒,非要和卓思衡拜把子結為異姓兄弟,說沒有比有共同討厭的人更為可靠的友誼了。
卓思衡雖然同意這句話,但還是表示我和你妹夫已經算是異姓兄弟了,再和你結拜,實在太亂。
此次風波也留下不少猜測,山洪來得蹊蹺,好些人都進言徹查,可最終,兩個那日飲酒並未巡堤的獵場散員給問罪緝拿,算是有了交待。
至於行刺之人是誰又為何行刺,皇上隻是表示盡力查,可卻也沒特意安排專案專辦,仿佛辦砸了也沒有關係。起初有些拜高踩低的小人是覺得皇上不重視太子所以不願勞師動眾,便又有怠慢,這次皇上沒有裝作看不見,而是狠狠斥責後又加諸國法,少有的嚴苛了一次。
回程的路上,皇帝命太子和青山公主與自己同乘禦駕輿車,這六十四匹禦馬來的時候拉著的是皇上和羅貴妃,回去的時候又有新的客人。
卓思衡想,若是遭逢此劫真的能讓皇上在太子身上看到自己當年拚死相護長公主的影子,對太子和皇後來說也未必是壞事。
隻是他的命運卻變成懸而未決的謎案,唯有至高無上的天子知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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