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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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縛虎懸河(六)
卓慈衡自得了嫂子後, 十分愛重,聽說大哥大嫂要一道同自己拜謁善榮郡主,自是興高采烈。雲桑薇待人恰似春風,善榮郡主愛她穩重又不失歡俏, 敘談良久, 慈衡在一旁樂得坐聽, 時不時也隨靳嘉的夫人湊話兩句, 內堂氣氛自是歡融愜意, 可唯獨虞芙卻一臉憂心忡忡,忍不住總朝外瞧。
“你怎麽啦?”慈衡見她好幾次心事重重抬眼去望窗外的模樣,於是低聲湊近關切。
“你真不擔心你哥和我哥……打起來麽?”虞芙心思較慈衡細膩百倍,思及之前二人大哥見麵情景, 便坐立難安, 她覺得自己的朋友該是在這兩位哥哥的風口浪尖才對, 可此時卻暢意無比,沒有半分擔心。
實在神奇。
“我哥不一定輸啊!”慈衡的理解朝向一個詭異的分支狂奔,“我哥也是拉得開百二十斤硬弓的人,他不一定吃虧,我有信心!”
虞芙實在哭笑不得,拉著慈衡說自己要和姐妹說體己話, 便先告辭, 兩人出來後,她卻沒去到自己的小院,而將慈衡拽去內廳書房的路上。
“咱們是要去偷聽?”慈衡意識到虞芙的舉動,忽然來了興頭,“你是不是知道他們今日要商議什麽事?”
虞芙本想說,我怕得是他們商議你的婚事打起來, 可想想也覺最近朝中好多事眾說紛紜,她隻從兄長表哥處就聽來好些變故,大概兄長們所談也是正事,然而想到哥哥……她還是不放心,咬咬牙,決定為了摯交金蘭徹底違背一回閨訓,也顧不上什麽大家風範,隻搖頭叫慈衡別嚷嚷,隨她來便是。
兩人去到內書房花廳一路的夾道上,此處建有回廊蔭遮,垂蔓重碧後繞路而行,便可直達書房後儲書的鬥室,兩屋有門可通,但靳嘉歸家後處理公務於此,未免閑人擅入得窺機要,門隻鎖住,家中僅幾人持有——虞芙便是其中之一。
與前麵一門之隔後,裏麵人所談之事,隻要靜聽便內盡收耳中。
而書房花廳裏的位人兄剛剛結束尷尬的沉默和靳嘉一人努力融冰的寒暄,正說至關鍵。
“白大學士曾與我有言,望我能顧及他隔輩至親,其孫白泊寧自幼聰穎好學,讀寫暢達,可自白家造此變故,他便立誌投軍,不想再舞文弄墨,我覺其年紀尚青且彼時心碎激憤,故沒有輕易答允。此次歸京後,幾日前我去到白府拜訪,自他父白大人處得知孩子仍存此誌,白大人雖是希望能子繼祖德,投身科舉中去光宗耀祖,但見孩子心誌堅定,又思及白大學士疼愛長孫,定願遵其心願行事,於是拖我替孩子尋覓前程,是好是壞,且看孩子自己是否毅力從心了。”
卓思衡語氣淡然,可其實那日白大人其實是想讓他再勸勸自己兒子好好讀書的,卓思衡卻安慰白大人道:“父母能為子孫計之良多,我雖為長兄,可與父無異,深知大人此心良苦。但一個孩子能有如此心性堅持,一年未改心意,甚至私下學武練弓馬,可見心堅誌存,有這份堅毅在,無論是書筆還是戎馬都能做出一番事業,不如還是聽聽孩子自己的打算。”
白梧白大人又叫來白泊寧,想再問問最終確認。
“我願習兵法投軍旅,不願我家再無依傍人人可欺!”
白大學士為父不似尋常世家宦門嚴父,多慈多感,於學於任都寬宥多於督促,甚少責罵子嗣,父子從來依賴情深,故而白大人與自己父親也是親厚多於敬重,此時聞聽兒子此言,又勾起思念亡父之情,無盡悲辛湧上心頭,摟住兒子便是忍不住落淚,顫聲直道讓卓大人笑話,可眼淚卻如何都止不住。
“我年過五十,並無功名傍身,恩蔭得職,如今還在外任漂泊,因兒子爭氣,望他不要步我後塵,能以正路得功名享官祿,也是不負丈夫一生才學……”白梧自知失態,可卓思衡是父親所拖恩義之人,也顧不上那樣多,領著兒子同拜道,“如今犬子主意已定,若家父仍在,想也不過從之任之而已,我腆為人子,如今若辜負父親愛重長孫,豈不也不配為父?請卓大人照拂犬子,我唯有傾盡所有以謝此恩……”
卓思衡當然知道父親驟然離世於子是何等悲若天塌,白梧白大人自幼在父親蔭蔽慈愛下成長,無有太多顛簸,竟此生離死別,似是衰老經年,哭泣時更覺其五十歲上下竟有些許花甲之感。他不忍見此,無不答允。
且他心中原本所想,也是在銓選時將白梧白大人自外任調回京中,白府如今無人主事,白大學士的夫人因喪夫而臥病也已近一年,總要讓人暫緩悲痛。更何況他去到各處普查學政時,特意去到白梧白大人所在縣內仔細查問,得知白大人仁善平和,為當地百姓稱道,絕非仗父官職恩蔭橫行霸道之劣吏,這樣的人不能擢升無非是因為無有功名,稍作調整,即可回至京中任非要緊的職務,白梧白大人之德如此升遷也絕非卓思衡偏私不察。
但在這之前,他還要安排清楚白琮白大學士曾托付給自己的兩個孫子孫女。
靳嘉聽過卓思衡言語,也知此事涉及當年越王作事的餘波,他也去過當日喪儀,深知白家窘境與悲辛,聞過歎息道:“白大學士曾交托雲山教養孫輩之事,也算所托有人。”
“你想讓白家小子到我營中謀差?”虞雍相比靳嘉就直接多了。
卓思衡直言不諱道:“正是,他如今正是尋常武勳人家安排子弟入營從軍曆練的年紀,是個能磨礪的好孩子。”
“你求人辦事還能這麽不卑不亢,我也是佩服。”虞雍輕笑一聲,眉眼都不抬說道。
“象升!”靳嘉自旁故作嗔言,又對卓思衡歉道,“雲山別氣惱,我看這個想法可行,我【】朝本就鼓勵官宦子弟少恩蔭多自強,不管文武哪條路不都是可以揚名立誌麽?”
虞雍在表兄麵前也算收斂,隻正色道:“能惡心那位的事我是不會說不,即便由你所提。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我軍中營下各家出色的少年郎不少,我也樂意賣這個無傷大雅人情,可大部分世家子弟兩人便消受不住我治下的辛苦,全都跑回家去,你舉薦的這位少年不會也是這般不成器的貨色吧?”
“這你放心,白家小子我親眼見過,也與之交談幾次,其誌剛毅,絕非紈絝。”卓思衡相信自己的眼光,願意替白泊寧做這份擔保。
“我也不會因他是白大學士家的晚輩就回護,他要同泥裏爬出來的士卒一道吃睡操練,並無任何優待。”虞雍雖是提點警告,可用得語氣卻是冷漠孤冷,“弓馬騎射刀槍劍戟可不比書房提筆那樣愜意舒服,他要是跟不上,我絕不通融。若都能接受,明日即可讓其來古壇場大營帶投身書於我,我自會安排。”
卓思衡心道,我不生氣,這種粗人哪知文章貴重讀書辛苦的道理,千萬別一般見識,事辦完了就好……他梳理心氣,也報以禮貌但冷漠的微笑道:“那就有勞虞都指揮使了。”
隨後,他轉向長出一口氣的靳嘉道:“樂寧兄,還有一事也與白家相關,但隻能由您請托郡主閣下。”
連一旁偷聽的卓慈衡都能聽出,哥哥在和靳大哥說話時的語氣與同虞大哥說話時簡直全然不同。
虞芙聽見哥哥難得這麽配合,也鬆了口氣,心道果然是涉及越王,能惡心惡心這家夥,哥哥自然責無旁貸。
“雲山你但說無妨。”靳嘉和卓思衡本就有些交情在,深知其不會強人所難請托些讓旁人難做的事,再加上母親叮囑過,與卓思衡交好就是與太子交往,不可怠慢,先應承著總沒錯。
卓思衡溫言道:“白家小子還有一親妹妹,也是白大學士疼愛的孫輩掌珠,她年紀雖十年有一,還未及笄,可經過家中離亂,卻不似一般少女懵懂,白梧白大人也想遵從父命,讓女兒能早日到長公主府女學聽教,我知她年紀不及十二,可若是郡主閣下出麵保薦,加上孩子卻有沉穩聰慧的長處,長公主或許會首肯。”
卓思衡知道長公主一定會答應,事實上,前段時間他回來後,在長公主府女學任女博士的慧衡便向卓思衡說,長公主有意擴大女學,不隻是一些世家貴戚的子女,也該讓朝中許多除朱紫以外之官宦人家共沐天恩,特別是好些父祖輩去得早些家中失了朝中依傍的孩子,該顯得天家親厚時,就多在子女上下些功夫,也教人覺得為國盡忠也可給後代存些恩榮。
這簡直就差點名白大學士家了,卓思衡當然願意,畢竟在越王一事上,他和長公主也算一拍即合。
善榮郡主與長公主親厚,自是最能體察其意,靳嘉如何不知母親所思,聽罷便答允道:“此事不難,待我回過母親便可答複。”
卓思衡正拜謝老同榜時,卻聽一旁突如其來的響動,隻見虞雍猛力拉開隔門,斥道:“出來!”
原來竟有人偷聽,這是卓思衡沒想到的,可很快,瞬時的緊張化作無奈,他看見灰溜溜的虞芙拉著妹妹慈衡自門後挪步走出,再無旁人於其內了。
“阿芙,你這成何體統!”靳嘉個性柔和,斥責表妹沒有半點威嚴和苛責,反倒像擔心她被幾人的言論嚇到一般。
虞芙自小閨訓極嚴,如此被發現極為慚愧,可虞雍卻沒斥責妹妹,看了看兩個女孩,似要開口,卻被卓思衡閃身一步,擋住在他和慈衡麵對麵之間的空位上。
這一步這是卓思衡平生以來最快的反應,連戎馬半生的虞雍都覺突然一聳。
“我自己的妹妹自己帶回家教訓禮數,不勞二位了。”說罷他不由分說,帶著慈衡自花廳正門而出。
此舉流暢一氣嗬成,半晌,屋內人才回過神來。虞雍哂道:“咱們家還能拐走他妹妹不成?”
你不就是這個意思嗎?靳嘉心道。他頭皮脹痛,很想去抓,無奈隻能苦笑,他真不知將來這兩位哥哥要如何收場,奈何天意如此,隻能走一步管瞧一步,至少目前大家還有共同敵人,也不算太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