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陽下，球場上的草地已是枯榮，四方見長的枯黃地上，少年們在奔跑，他們盡了情的在自己喜愛的世界裏撒歡。
    若月坐在場邊，看著身穿紅藍球衣的雷穆陽在人群中飛快的穿梭，他本就明亮的雙眸，此刻充斥著如鷹一樣的銳利，他專注的看著腳下球的同時，也觀察著每一個隊友的位置，他時而穩定緩慢，時而突飛猛進，和李學愷一起把球傳進了對方的球門，然後高興的在場上飛奔慶祝。
    若月什麽都不懂，不懂規則也不懂鑒賞，她看了很久以後才明白，雙方的球門似乎不是同一個，而對方，先進了兩個球，當雷穆陽腳下的球第三次飛快的刺穿球門的時候，若月隻覺得全身的熱血都被點燃了，她激動的為他們鼓掌。
    “班長，坐著幹什麽？！那麽漂亮的進球，不值得你為雷穆陽喝彩嗎？！”
    李學愷衝著若月大喊，若月笑著站起來，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為他們“喝彩”，隻能越發用力的鼓掌。
    李學愷高興的衝到場邊拉過她，“這哪行，快，跟我一起！”
    他雙手高舉過頭頂，一下又一下的對著雷穆陽彎腰，“雷穆陽！雷穆陽！”
    若月看著他誇張的樣子忍不住笑，他又伸手拉她一下，“快啊，跟我一起！”
    “我不……不行。”
    那麽誇張的動作，她怎麽學得來，看著李學愷的樣子，她覺得實在滑稽，忍不住捂著嘴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這有什麽好笑的？”
    她強忍著笑意問出心中的疑惑，“所以，這是足球比賽……特有的喝彩方式嗎？”
    “不，這是對‘爸爸’才有的喝彩方式，高喊，歡呼，鞠躬表達敬意，就像十萬觀眾的諾坎普，一浪又一浪的高呼國王梅西！”
    梅西，就是雷穆陽球衣上那個名字，她仔細的想了想，還是不理解，“可是，高呼的是‘梅西’，你為什麽……要叫雷穆陽作‘爸爸’？”
    “……”
    “哈哈哈……”
    從球場上走來的雷穆陽恰好聽見這一句，高興的摟住李學愷，“兒子，叫得好，爸爸疼你！”
    “……”
    二人你來我往，愣是把李學愷頂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黑著臉推開雷穆陽，“你們兩個變著法的占我便宜！”
    李學愷佯裝生氣，轉身要走，雷穆陽伸手又把他拉回來，“回家換了衣服老地方吃飯啊？”
    李學愷看了馮若月一眼，笑得別有深意，“不要了吧。”
    雷穆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容裏多了一絲故作鎮靜，“別鬧，一起出來吃飯！”他推開他，“行了，老地方見，滾吧。”
    李學愷也沒辯駁，自顧自的離開，雷穆陽和若月回到場邊休息區坐著休息一下，剛才和雷穆陽一起踢球的男生紛紛和雷穆陽打招呼，背著包離開，空曠的球場裏，隻剩下馮若月和雷穆陽，還有遠處幾個稀疏的身影。
    雷穆陽仰頭靠著休息，他跑得有些累，卻異常暢快，今天這場球他們的隊伍少一人，還先落後了兩個球，他拚盡了全力才逆轉。
    若月把水遞到他麵前，他笑著接過喝了一口，“比賽好看嗎？”
    若月點頭，轉而又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不太看得懂。”
    雷穆陽聽著好笑，“看不懂還覺得好看？”
    若月仔細想了想，點頭。
    “哪裏好看？”
    她回頭看他，目光裏是讚賞與羨慕，“你們在場上恣意奔跑的樣子好看，你們拚盡全力奪取勝利好看，最後進了球，贏了比賽……也好看。”
    她回想著剛才的比賽，又想到學校的運動會，“我開始有些理解，運動會上，你為何受了傷卻還堅持要跑了。”
    雷穆陽挑眉，“哦？”
    “我不懂球，也不懂體育，可我想，當你站上這個場地的時候，當裁判舉起了槍的時候，任何一個選手，都不會放棄走到起跑線上，這不是受傷不受傷，參加不參加的問題，這是一種精神，是對自己熱愛的一種尊重。就像今天這場比賽，在對方先進了兩個球的情況下，你們依舊沒有放棄，我想，那時，站在場地上的你並未思考勝利與否的問題，你隻是為了那個有可能改變的未知，在拚盡全力，我想……你在意的並不是那個結果，而是這個為了勝利拚搏的過程吧。”
    雷穆陽定定的看著她，沒說話，許久之後才笑著垂下眼喝了幾口水。
    雷穆陽這一笑，若月以為是自己猜錯了，頓時就有些尷尬，“我……胡亂說的，你別當真。”
    她尷尬的低下了頭，雷穆陽從一旁看著她，忍不住笑起來，“傻子，什麽時候才能學著自信點。”
    若月回頭看他，他神情放鬆的仰著頭靠在座椅上，“拚盡全力，是結果之後的結果啊。”
    “結果之後的……結果？”
    “嗯。勝利或失敗，隻是‘結果’，可拚盡全力，卻是賦予‘結果’的另一種注釋。這世上的許多事，或許從開始就注定了結果，可如果不拚，那就是接受了‘注定’，也接受了‘失敗’，就算拚盡全力之後依舊無法改變結果，至少，對自己有個交代，這不就是‘結果’之後，給自己的另一個‘結果’嗎？人生太長，世界太大，太多的事都猶未可知，可至少，我們應該忠於自己，不是嗎？”
    若月微微挑眉，忠於自己，她喜歡這個詞。
    雖然，此刻的她，或許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在哪裏，可是，她喜歡這個詞。
    雷穆陽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嘴角忍不住上揚，他站起身來伸展四肢，“走吧，吃飯去吧！”
    若月笑著點頭，拿過他的包，他的包依舊很沉，她看了一眼敞開的拉鏈口，有頭盔，掌上遊戲機，水，照相機……
    除了書，什麽都有。
    她忍不住笑起來，“你包裏為什麽什麽都有，就是沒有書啊？”
    “我又不讀書，裝它幹什麽？”
    “說謊。可是你為什麽還帶著照相機啊？”
    “我騎車，看到喜歡的景色就拍了啊，怎麽了，感悟生活它犯法嗎？”
    “……”
    若月說不過他，隻能笑著點頭，“行吧。”
    雷穆陽背上包，二人正要走，身後忽然傳來嬌俏的女聲，“雷穆陽！”
    二人回頭，隻見兩個女孩子正朝著他們走來，打扮時髦，嬌豔如花，來到近前，驚喜的看著雷穆陽，“你果然在這裏！”
    說話的女生自然的伸手拉住雷穆陽，“你最近在忙什麽啊，為什麽那麽久不來找我玩？”
    若月微微愣了愣，目光落在女生拉住雷穆陽的手上，她忽然想起早上程岩跟她說的那些傳言。
    她有些尷尬的別開了目光。
    “薇薇，好久不見。”
    雷穆陽笑著打招呼，默默的把手從薇薇手裏抽出來，薇薇的手懸在半空，看了一眼雷穆陽身邊的馮若月，雷穆陽笑了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很久都沒見你，想你，就問了宋經理，他說你可能在這裏，今天是周末，我就來看看，沒想到你真的在！”
    薇薇的言語直白又露骨，若月尷尬的抬起頭看向雷穆陽，“你……你們先聊，我……在旁邊等你。”
    “我……”
    雷穆陽還來不及說話，若月已經走開，雷穆陽看著眼前的薇薇，“以後不要再來這裏找我了，就這樣，我先走了。”
    薇薇再次伸手拉住了他，雷穆陽回頭，薇薇討好的笑，“幹什麽說那麽絕情的話，是我們上次在一起，你不開心嗎？”
    雷穆陽挑了挑眉，再次把手抽出來，“不用說那麽曖昧的話，我們隻是一起喝過幾次酒，什麽都沒發生，將來也不會發生，這樣的小伎倆，大可不必。”
    薇薇沒想到雷穆陽會如此直白的駁了自己的麵子，她的餘光掃了掃旁邊的女孩子，果然，女孩子一臉的驚訝。
    她確實隻是和雷穆陽喝了幾次酒，可他們在夜場裏玩得很開心，形影不離，他也曾牽過她的手，她周圍的人都以為她和雷氏娛樂老板的兒子在一起，她也沒有否認，他此刻這樣說，將她的顏麵置於何地了？
    她有些生氣的皺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雷穆陽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若月，“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
    “你這是要為了那個話都說不清的女的，跟我分手？”
    雷穆陽微微皺眉，眉目間湧上不悅，“薇薇，話不要亂說，我說過跟你在一起嗎？”
    “你也沒有否認過啊！”
    “沒有否認就是承認嗎？”
    “不然呢？”
    雷穆陽無奈的點頭，“隨便你，將來我要是在哪個夜場裏再聽見類似的話，你就不要再去那個夜場了，再見。”
    雷穆陽轉身離開，薇薇還要伸手拉他，他卻甩開了她的手。
    若月站在遠處，這才敢抬起頭來，好好打量一下站在雷穆陽麵前那個叫薇薇的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身材修長，穿了一條修身的短裙，外麵披了一件厚外套，兩條又長又直的腿上穿了一雙過膝長靴，她化著妝，很漂亮，年紀看起來比自己大幾歲，一頭長卷發披散在身後，滿是風情，她看著雷穆陽微微皺眉，若月覺得她連皺起眉頭的樣子都很好看。
    這樣一個女生，應該沒有男生會不喜歡吧，麵對這樣一個女生，雷穆陽就算是牽起了她的手，也情有可原吧。
    她不免低頭看看自己，素簡的毛衣和牛仔褲，她的衣服向來都是媽媽準備的，她也從未考慮過好看與否的問題，媽媽買什麽，她就穿什麽，可看見這個女生閃閃發光的跟雷穆陽站在一起，她隻覺得自己寒酸得抬不起頭來。
    不多時，雷穆陽轉身離開，薇薇站在原地，目光看向了自己，她下意識的低下頭。
    雷穆陽來到她身邊，“久等了，走吧。”
    若月不敢看薇薇的目光，她覺得太過淩厲，她抬頭看了雷穆陽一眼，“如果你有事，我可以先走的。”
    雷穆陽怔了怔，偏過頭笑起來，“你現在是拒絕跟我一起吃飯嗎？”
    “不是，當然不是。”若月急著否認，一著急，說話就打結，她低著頭辯解，“我……我隻是……我怕你有事……我……”
    “馮若月，抬起頭來。”
    若月猶豫了一瞬，抬起頭看他，他臉上帶著真誠的笑，雙眸裏都是認真，“說話看著別人的眼睛，這是基本的禮貌，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總是喜歡低著頭，我隻知道，命運總喜歡給低著頭的人下絆子，你越不想麵對什麽，就越來什麽。”
    你越不想麵對什麽，就越來什麽。
    這句話，說進了若月心底裏。
    她不喜歡抬頭，不喜歡跟別人對視和說話，因為她不會。
    在家裏，媽媽不需要她說話，在學校，她怕說錯了話，惹人笑，所以，她習慣了低頭。
    不聽，不看，不說，或許就能躲過那些尷尬，她就能躲在她自己的小世界裏，隻跟安靜的文字溝通，可即便這樣，也還是躲不過諸如王娟之流，躲不過是非與輿論的侵擾。
    她曾在無法入眠的黑夜裏思考過無數次，究竟如何，才能讓自己離人群遠一點，離那些她不想麵對的紛紛擾擾遠一點，保持一個安全的，不被是非與輿論波及的距離，而此刻，雷穆陽卻給了她答案。
    金色的夕陽散成金色的光，灑在雷穆陽臉上，身上，他的目光真誠而懇摯，明亮如光，她宛若在他雙眸裏看見耀眼的太陽，帶著讓人無法不信服的力量。
    抬起頭來，麵對這個世界，站在是非與輿論中，或許才是與之保持距離的正確方式。
    她垂下眼，臉上帶著感動的笑，“我知道了。”
    “所以現在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嗎？我可是跑了一下午了！”
    她笑起來，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個女孩子，點了點頭，“好。”
    薇薇和她的小姐妹站在原地，看著雷穆陽帶著那個女孩子離開了球場，薇薇氣得手都攥成了拳，小姐妹心裏雖然驚訝雷穆陽如此直白的拒絕，可此刻也絕不是開口提的時候，“雷穆陽好像變了一個人。”
    雷穆陽當著小姐妹的麵拒絕了她，薇薇心裏本就生氣，此刻心裏更是敏感得緊，小姐妹一開口，她冷眼凝視，“你什麽意思？”
    小姐妹趕緊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好像跟過去不太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
    “我也說不上來……他過去總是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跟什麽人玩，花多少錢，他都不在意，也不在意未來，可現在他好像很在意……”
    小姐妹驚覺自己失言，趕緊住了口，薇薇卻瞬間就炸了毛，“你的意思是，他在意那個土包子一樣的女的？甚至在意到，他都想改變自己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生氣啊！”
    薇薇恨恨的咬牙，轉身離開，“今天的事，不要跟別人說。”
    “我知道。”
    小姐妹好聲好氣的哄著，“可是，你不覺得他剛才的樣子……很認真嗎？”
    “認真又怎麽樣？他是什麽樣的人，你不知道嗎？他現在隻是覺得土包子小白花新鮮，時間一長，還不是膩味！他當初剛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熱情嗎？！”
    小姐妹微微挑眉，那還真沒有！
    她的表情自然沒逃過薇薇的眼睛，薇薇越發氣了，“你不相信就等著看，等到那朵小白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嚇得瑟瑟發抖的時候，他就會知道自己屬於哪裏了！”
    小姐妹不在意的點頭，薇薇也不與她辯駁。
    想逃出深不見底的汪洋大海嗎？不，你逃不出去的。
    你的根紮在海底，你的宿命束縛著你，上了岸之後你才會知道，你的墓塚，也隻會是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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