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月本以為雷穆陽說的“老地方”會是一個喧鬧的，兄弟朋友三五成群的地方，誰知，他的摩托車停在了一個小巷子深處的小飯館前，飯館很小，泛了黃的店招依稀可辨三個字，“故人居”，看起來也有些年歲了，吃飯的點，零星的客人，她看著店招愣了愣，雷穆陽看著她笑，“吃得慣嗎？”
    若月笑著解釋，“當然……我不是吃不慣的意思，我隻是以為……你和李學愷習慣吃飯的地方，會是另一個樣子。”
    “比如……西餐廳？酒吧？”
    若月垂著眼不好意思的笑，跟雷穆陽一起走進了小飯館，飯館的開放式廚房裏探出半個身影，“吃飯嗎……喲，稀客啊！雷少爺來了！”
    說話的是個年紀稍長卻滿是風韻的女人，她臉上帶著調侃的笑，看見雷穆陽身邊的若月，愣了愣神，而後有些驚訝，“你……”
    “趙姨，這是我同學，馮若月。”
    雷穆陽笑著打斷了趙姨的話，趙姨看著若月點了點頭，“馮小姐，你好，你們自己找地方坐，我這就給你們做菜！”
    “趙姨，小愷沒來嗎？”
    “沒有啊！他不是你的小跟班嗎，你不來，他怎麽會來？”
    這個臭小子！
    雷穆陽在心裏暗罵，臉上卻帶著笑，來到熟悉的角落，“坐吧。”
    若月在雷穆陽對麵坐下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的被別人稱為“小姐”，有些不好意思，也沒注意趙姨剛才有些反常的反應。
    她四處打量著飯館，飯館雖然小，也略顯陳舊，可細節處的裝飾卻處處都看得出來講究，她看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趙姨，覺得她和其他飯店的老板娘不太一樣。
    她在外麵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在她印象裏，餐館裏的老板娘都應該滿是煙火氣的，可趙姨卻不是，她站在灶台前，背對著他們，貼身的針織衫和牛仔褲勾勒出她婀娜的身段，總讓人覺得她是在家裏做菜，招待朋友，而不是個餐館的老板娘。
    “你跟老板娘……很熟嗎？”
    若月好奇的問，雷穆陽也回頭看趙姨，“嗯，趙姨是雷東徽的朋友。”
    若月的疑惑都寫在臉上，雷穆陽笑起來，“雷東徽是我爸。”
    若月挑著眉笑起來，“你和你爸爸……都是這樣直呼其名嗎？”
    雷穆陽也笑，“不，我們一般都沒有稱呼。”
    雷穆陽邊說邊倒水，一杯遞給若月，自己抬著一杯自顧自的喝起來，滿是不在意，若月也拿起茶杯，可看著雷穆陽臉上的漫不經心，唇邊的笑意卻淡了淡。
    他總是喜歡這樣偽裝自己，在學校裏，在人群裏，麵對那些難聽的風言風語，麵對那些理所當然的指控，總是掛著這樣一幅不在意的笑臉，她也曾以為，他真的是不在意。
    直到今天，她看見了在球場上飛奔的他，他臉上真摯爽朗的笑，無一不在昭示，什麽才是真正的開心快樂。
    她心裏不免有些感慨，原來，勇敢如他，麵對這個世界，也是需要偽裝的。
    趙姨從廚房裏出來，把菜放在二人麵前，頓時之間就香味撲鼻，趙姨看著若月，臉上的笑容裏滿是熱情，“馮小姐，都是家常小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若月趕緊擺手，“別……趙姨，別這麽說，我不是什麽‘馮小姐’，我……我隻是個普通的同學，叫若月就好。”
    若月的認真逗笑了雷穆陽，趙姨也覺得若月單純可愛得緊，她拿起筷子給若月夾了一筷子菜，若月嚐了一口，忍不住點頭稱讚，臉上都是真誠，“很好吃。”
    趙姨看了雷穆陽一眼，“你小子可真是有本事，哪裏找到這朵純白無暇的小白花的？”
    若月有些害羞，雷穆陽也有些不自然，“你別胡說！我們是聊得來的同學，找什麽找！”
    趙姨瞪大了本來就不小的眼睛，“我說什麽了，自己滿腦子汙穢，聽什麽都是汙穢！”
    雷穆陽皺著眉辯解，“不是，你這人怎麽說話這麽難聽，我怎麽了我就汙穢！”
    “那我又說什麽了，怎麽就是胡說呢？！”
    若月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如孩童一般爭執，忍不住笑起來，趙姨白了雷穆陽一眼，從口袋裏拿了包煙出來，旁若無人的點了一支，點起來才後知後覺的看向若月，“我可以抽煙嗎？”
    若月笑著點頭，趙姨這才放心的又跟雷穆陽聊起來，“你那麽長時間沒來，在忙什麽？”
    “上學啊！”雷穆陽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裏，理所當然。
    “切。”趙姨白了一眼，“你那是混日子，不是讀書！人家這才是讀書！”
    若月微微的笑，趙姨摟住雷穆陽，“上次那件事是怎麽回事啊？怎麽還鬧進局子了啊？你不是說回頭告訴我，打那之後就不見你小子人，你是不是還欠我個解釋啊？！”
    趙姨的聲音很低，可若月還是聽見了隻言片語，她垂下眼，裝作自己沒聽見的樣子。
    雷穆陽手裏的筷子頓了頓，轉而笑起來，“不就是你看見的那樣了？你去領我回來的，不記得了？”
    “你就混吧你！”
    趙姨抬手推了雷穆陽一把，把手裏的煙掐滅，“不想說算了，你爸都不管你，我更懶得管你！”她抬起頭看著若月笑得別有深意，“反正，總有人能管得了你！”
    雷穆陽沒說話，趙姨笑笑的看著若月，“若月，慢慢吃，差什麽跟我講，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謝謝趙姨。”
    趙姨笑笑的離開，打心底裏喜歡若月這個乖巧的女孩。
    一整頓晚餐李學愷都沒有出現，吃完了飯，雷穆陽把若月送到展覽中心取自行車，又送若月回家，二人在路上說說笑笑的聊了許多，雷穆陽給若月講足球的規則，講梅西的故事，可若月心裏，卻一直掛心著趙姨提的那件事。
    很顯然，雷穆陽並不想說，她也不問，她隻是心裏固執的覺得，雷穆陽，和那些傳言裏不一樣。
    縱然今天薇薇拉了雷穆陽的手，縱然趙姨問，為何上次那件事進了局子。
    若月家門前的一個路口，二人如上次一般停下來，昏黃的路燈也依舊如上次一樣拉長了二人的剪影，看著前方的紅燈，若月竟然希望它不要那麽快變綠。
    她有些不舍道別。
    “我……到了。”
    “嗯……下周見。”
    若月輕輕的點頭，看了雷穆陽一眼，她心裏有些話想對他說，可她又不知從何說起。
    尤其，是在她知道，雷穆陽那些不在意的笑都是偽裝之後。
    交通燈並沒有因為她的意願延長一分一秒，周圍零星的人群往前移動，她看著雷穆陽，“那……我就先走了。”
    “嗯。”
    若月的腳尖輕點著自行車的踏板，卻遲遲沒有向前，雷穆陽看著她，嘴角隱隱帶著笑。
    “謝謝你今天帶我看球，請我吃飯……下次，換我請你。”
    雷穆陽笑著挑眉，下次，他喜歡這個詞。
    他竟然此刻就有些期待“下次”了。
    他點頭，若月淡淡的笑，“那……再見。”
    “再見。”
    若月緩緩的往前騎去，雷穆陽急急的開口，“馮若月！”
    “啊？”
    若月急忙停下來，雷穆陽瞥了一眼交通燈，“紅燈。”
    若月看了一眼，心裏有些慶幸，“啊……那我等下一個燈。”
    她臉上的小僥幸沒有逃過雷穆陽的眼，雷穆陽垂下眼，心裏有種陌生的悸動，他甚至覺得自己很久都沒有如此刻一般喜悅過了。
    他在麻木的生活裏待了太久，都不記得心是如何跳動的了。
    他仔細的回憶著今天，想起程岩說的那些話，想起薇薇，想起趙姨，他心裏生出一絲莫名的探究之心，他甚至在猜測，程岩單獨叫她離開，說了什麽，她是不是，已經從那些傳言裏，知道了真實的自己。
    他的語氣滿是小心翼翼的期待，“你今天……開心嗎？”
    若月看著他，認真的點頭，“我很開心。”
    他放心的笑，“那就好。”
    若月回頭看了好幾眼交通燈，直至交通燈再次變換了顏色。
    “快走吧，下周見。”
    “嗯，再見。”
    若月蹬上了踏板，車輛緩緩前行，雷穆陽看著她穿過了路口，他的腳剛要放在踏板上，若月卻忽然把車停在了路邊，朝著他跑來！
    他愣了愣，現在是紅燈，兩旁的車已經緩緩前行，可若月卻飛快的向他跑來，他趕緊跳下車迎上去，以為她是還有什麽事。
    若月是個體育白癡，平時也疏於鍛煉，區區五十米的距離，她用盡了全力奔跑，在車輛橫穿他們中間之前跑到了雷穆陽麵前，氣息不免湍急，雷穆陽急急的迎上來，“怎麽了？還有什麽事？”
    “不……我有幾句話……想要告訴你……”
    雷穆陽不解，“什麽話？周一說不行嗎？”
    若月搖頭，“不行……我現在就要告訴你。”
    她喘順了氣，認真的看著他，“我相信，這世上所有的消息，都不會是空穴來風，我也知道，那些與你有關的傳言，或多或少都確有其事，我不知道過去的你究竟是什麽樣子，為何會有那些傳言……可是，我更願意相信，那些傳言，都另有隱情。你有與這個世界和平共處的方式，我也有我判斷是非的標準，人就是隻願意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我……隻看得見這個滿是勇氣，滿是正義，滿腔熱忱的你，不管那些傳言如何……我，隻看得見眼前這個你。”
    雷穆陽愣愣的看著她，她仰著頭，看著他的清澈雙眸裏寫滿了認真和堅定，微黃的燈光在她身上添了一層柔光，她整個人都在黑夜裏熠熠生輝。
    心裏有種未知的情緒在發酵，他過去從未有過，他的雙眸甚至湧上了溫熱，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她好像驟然之間就把她拉進一個未知領域，他手足無措，卻又滿是期待，
    是誰說她懦弱，誰說她不勇敢？
    這世上，利刃刺不穿的，也唯有堅定的信任而已。
    他別開自己的目光，他覺得自己繼續再看著她，會滋生出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物的情緒，“你……我……”他感動得不知道該怎麽說話，最後也隻能輕輕抬手揉了揉她的頭，“傻瓜。”
    若月的心仿佛要從嘴裏跳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忽然之間是哪裏來那麽大的勇氣，她隻是覺得，如果此刻不說，或許她再也鼓不起勇氣告訴他這些話，“我……我先走了，下周見。”
    她轉身，恰好是綠燈，她快步的走過路口，離開之前，回頭看了雷穆陽一眼，雷穆陽依舊站在原地，他們對望了許久之後，他才揮手與她道別，她笑起來，轉身回了家。
    停好了車上樓，若月腦海裏都是剛才道別時的景象，家裏亮著燈，爸媽吃飯已經回來了，她心情愉悅的上樓開了門，“媽，我回……”來了。
    她的話哽在了喉間，看著眼前的景象回不過神來，媽媽笑意盈盈的把她迎進了門，或許說了什麽，可是她聽不見，她隻看得見眼前讓她全身血液都瞬間凝固的一幕。
    陸老師手裏端著茶杯，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見她回來，麵露笑意，“若月回來了。”
    他臉上的笑，是她熟悉的樣子，他看著她的目光，是絲毫不加掩飾的熾熱，那些她幾乎都已忘記的場景，一一呈現在她麵前，她此刻仿佛不是在家裏，而是在學校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窗外的黑暗濃得化不開，她甚至不知道腳下的路在哪裏。
    媽媽高興的說著今天是如何在回來的路上與陸老師偶遇，又是如何邀請陸老師來家裏喝杯茶聊聊天的，可若月全都聽不真切，媽媽拉著她來到客廳，她僵硬著身體，每一個毛孔都寫滿了抗拒，可媽媽，卻把她拉到陸老師旁邊，讓她坐下。
    她聽話的在陸老師身邊坐下，汗毛直立，毛骨悚然，她什麽都聽不見，她隻聽得見靜謐的辦公室裏倏然傳來低沉的喘息聲，和自己恐懼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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