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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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嶽王朝以南,有一聽劍河,深不見底,奔騰不息的河水與兩岸石壁撞擊的聲音十分奇特,像鑄劍時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也像劍刃碰撞的嘶鳴,因此得名聽劍河。
    聽劍河以南,有一州,名山僉州,蜀山,便在此州。
    過了聽劍河,天吾眾人便放慢速度,不緊不慢地朝著蜀山飛去。
    山僉州同樣有兩大世家,上官家與徐家,這兩家的絕大部分力量都在山僉州的劍城,城外便是蜀山。
    蜀山與劍城之間,還有一個小鎮,名為清風鎮。天吾帶眾人於清風鎮外落下,路過一家家飯館,飯菜香味傳來,讓這幾天隻能吃幹糧的張子默直咽口水。
    天吾本想直接回蜀山,但看到這些飯館後,想起聞人羽與張子默還未辟穀,便讓眾人先行回去,自己陪二人吃飯,沒想到紀無塵卻跟了過來。
    天吾眉頭一皺,“你跟來幹什麽?”
    紀無塵沒臉沒皮道:“吃飯啊,這些天出去都是我陪小師叔吃飯,我不在,會影響小師叔食欲的。”
    天吾怒罵道:“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小師叔怎麽會下山。”
    聞人羽道:“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再說了,我餓了,吃飯吧。”
    天吾走過一家家飯館,在一家麵攤外停了下來。攤內一個銀發蒼蒼的老者正在和麵,另一名較為年輕的老婦正在案板上切菜。
    紀無塵道:“師兄,你不會這麽摳吧?這鎮上這麽多飯館你不去,非要帶我們來這個麵攤。”
    天吾瞪了紀無塵一眼,朝老者輕輕喚了一聲,“徐伯,徐嬸,來四碗麵。”
    老者連忙轉頭,看見天吾頓時開懷大笑,“是你啊,你可是有幾個月沒來了。”
    老婦也放下手中菜刀,笑道:“你這孩子來的也是巧,我們剛出攤不久。”
    一向嚴厲的天吾,在這二位麵前,竟是滿麵笑容,“我這不是聞著麵條味過來了嗎?出去了幾個月,有日子沒吃到您家的麵條了,給我饞壞了。”
    徐伯笑道:“那你們先坐一會兒,麵我和好了,馬上就可以下鍋了。”
    四人圍著那不斷搖晃的桌子坐下,紀無塵低聲道:“天吾師兄,要不咱們換個地方,我請你去飯館,你想吃什麽都我請。這個麵攤看起來生意就不好,味道肯定不怎麽樣。”
    天吾低聲罵道:“你懂什麽,徐伯家的麵條,清風鎮獨一家,你吃過就知道了。”
    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素麵便被端上了桌,天吾很熟練地去徐嬸身邊拿了一碗剁椒加了幾勺,大口吃了起來。
    紀無塵也加了一勺剁椒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口,頓時瞪大了眼睛,“嗯,好吃!”
    天吾道:“跟你說好吃還不信,你以為看起來好的地方東西就一定好吃。真正好吃的東西,都隱藏這種不起眼的地方。”
    紀無塵被素麵的味道吸引,也不與天吾爭辯,點頭如啄米,“師兄教訓的是。”
    張子默同樣吃得津津有味,尤其在加上幾大勺剁椒後,吃得越來越香。張子默見聞人羽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以為聞人羽要加剁椒,便將碗推了過去,“來點?”
    聞人羽搖頭道:“我吃的淡,我看你麵快吃完了,再加一碗?”
    天吾還未開口,徐伯便又端著幾碗麵條上來,笑嗬嗬道:“隨便吃,我這兒管飽。”
    紀無塵將碗中麵湯喝完,又端過一碗麵條,“我看今日清風鎮上人很多啊,今天什麽日子?”
    天吾嫌棄地看了一眼紀無塵,“你出去久了,連日子都忘了?今天三月三。”
    紀無塵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還真是出去久了,連日子都忘了。今天三月三,到了每三年蜀山收弟子的時候了,難怪這麽熱鬧。”
    徐伯笑道:“熱鬧好啊,人多我老頭子生意也會好點。”
    紀無塵讚道:“徐伯,您這個手藝,不開家飯館可惜了。”
    徐伯笑道:“人老了,折騰不動了,反正賺的錢夠我們老兩口活下去就行。”
    天吾道:“徐伯一向這麽瀟灑,每天十斤麵,賣完就收攤。你今天算是趕上了,今日蜀山收弟子,師兄們都忙,不然哪裏還有你吃的。每天徐伯出攤,不到半個時辰就收攤了。”
    紀無塵道:“難怪我在蜀山待了這麽多年,吃遍清風鎮,卻一直沒見過徐伯。”
    天吾鄙夷道:“你來蜀山才多少年?我四十年前就來蜀山了,那個時候徐伯徐嬸就在這裏了。”
    徐伯笑道將徐嬸從壇中取出的醃蘿卜放在幾人麵前,“我現在還記得,你跟那個公孫敬剛拜入蜀山的時候,嫌山上吃得不好,老是下山來找吃的。吃著吃著,就吃到我這裏來了。”
    天吾笑道:“徐伯,以前的事您都給我捅出來的。那不是因為您家的麵條好吃,我吃了幾十年,還是吃不膩。”
    紀無塵聽到公孫敬這個名字,瞪大了眼睛,拐了拐天吾,“徐伯說得那個公孫敬,跟我認識的那個整天黑著臉的公孫敬,是一個人嗎?”
    天吾道:“不然還能是誰,蜀山還有第二個公孫敬嗎?”
    紀無塵眼珠一轉,“徐伯,我跟你說,那個公孫敬可不是什麽好人,整天板著個臉,您可得離他遠點。”
    徐伯撓了撓頭,“怎麽會,那孩子挺好的啊,見著我有說有笑的。”
    “徐伯,您別理他。”天吾狠狠地瞪了紀無塵一眼,“又找事?你自己一身麻煩還沒解決呢。你還是想想,回去怎麽少受點罰。”
    紀無塵輕歎一聲,想起此事,香噴噴的麵條便再也吃不下了。可蜀山有規矩不能浪費食物,這才如同嚼蠟般吃了下去。
    一大鍋麵條,就這樣被四人吃完了。天吾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往桌上放了一塊碎銀,“徐伯,今日蜀山事多,我們就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徐伯笑著擺擺手,“去吧去吧,我就不送你們了。”
    張子默和聞人羽突然走到徐伯麵前,二人都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又心領神會。
    徐伯擦了擦手,“你二位?”
    張子默道:“徐伯伯,您那剁椒賣嗎?我想買點帶去蜀山吃。”
    聞人羽道:“我想帶點醃蘿卜回去,讓師父嚐嚐。”
    徐伯哈哈大笑,取出兩個壇子放在二人麵前,“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喜歡的話送你們一壇。這是你的剁椒,這是你的醃蘿卜。”
    天吾往前湊了一步,“徐伯,要不給我也來點?”
    徐伯揮了揮手,“去去去,隻給小孩子。”
    紀無塵樂得開懷大笑,難道能看天吾吃癟還不了嘴,真是不容易。
    “什麽味道,好香啊!”一個身著錦袍的小胖子突然衝進麵攤,看到桌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湊近嗅了嗅,將一錠金子拍在了桌上,“老板,給我先來五碗麵。”
    徐伯笑道:“你先等等,麵還沒好。”
    小胖子擺擺手,“沒事,這麽香的味道,等多久都行。有沒有什麽別的吃的,給我先上點。”
    “隻有一些鹹菜和醃菜,你要嗎?”
    “也行,多來點,餓死我了。”
    小胖子嚐了一口醃蘿卜,頓時讚不絕口:“嗯,好吃,這個賣嗎?”
    徐伯笑著看了一眼離開的四人,“祖傳秘方,不賣。”
    出清風鎮,離蜀山越近,張子默離得越近,便越能感受到蜀山的深不可測。群山環繞,雲霧攔腰,那最中心破開雲霧獨露出來的,便是蜀山。
    約摸走了十裏路,一座十丈長的石碑就這樣映入眼簾,石碑上以隸書寫二字:蜀山。
    天空上,不斷有修道者踏空而來,可到了石碑不遠處,都會立刻落地,以示對對蜀山的尊重。這些修道者身後,大多跟著與張子默年紀相差不大的孩子,想來是送來蜀山拜師。
    張子默略帶羨慕地看了一眼那些同齡人,便又將目光落到了石碑上。石碑正麵除蜀山二字外,還有密密麻麻的正楷小字,離近了張子默才看清,竟是一段段口訣。
    “劍道,丹道一脈,以劍入丹,築丹為劍,劍氣入體,通四肢百骸……”
    “築基者,洗經伐髓,煉筋鍛骨,蓄力三年,藏劍於心,一朝出劍,汙穢除盡,可入劍道……”
    “納炁者,察天地靈炁,引炁入體,以炁養丹,劍丹為鋒,可成劍氣……”
    ……
    張子默看得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地問道:“這上麵寫的,是修行法決嗎?”
    聞人羽點頭道:“正是,蜀山的吐納術和修劍之法等,都在這塊石碑上了。”
    張子默疑惑道:“可為什麽要刻在石碑上,不怕別人偷學嗎?”
    紀無塵笑道:“正是因為有人一直想偷學,甚至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師爺才將蜀山的功法等全部刻在石碑上,省得擾了蜀山的清淨。反正就算有口訣沒人指引,也很難修煉出什麽明堂來。”
    天吾道:“師爺可不是這個意思,師爺的意思明明是,即便他們學了蜀山的功法又如何,蜀山依舊是劍修聖地,天下劍首。”
    紀無塵反駁道:“師爺哪裏是這麽驕傲的人,我剛說的意思,是師父告訴我的。”
    天吾不甘示弱,“我這個也是我師父告訴我的,我覺得你那個不對。”
    張子默拐了拐聞人羽,“他們的師爺不就是你的師爺嗎,你對這塊石碑怎麽看?”
    紀無塵與天吾連忙眼巴巴地看著聞人羽,“小師叔,您說師爺是什麽意思?”
    聞人羽道:“我問過師父,師父讓我自己想。我覺得,他們想學,便學吧。”
    “額……”二人不斷琢磨這句話,卻還是不能理解。
    聞人羽見張子默在查看石碑,便坐在石碑前微微閉目,“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半個時辰後,張子默揉了揉略微發漲的腦袋,在心中回想了一下記住的內容,不斷與石碑上比對,確保不出任何差錯,這才心滿意足地長抒一口氣。
    聞人羽道:“全部記住了?”
    張子默點點頭,“記住了。”
    紀無塵狐疑地看了張子默一眼,“你真的全部都記住了?”
    張子默笑道:“不信你考我一段。”
    天吾突然開口:“我來考你一段,不許看石碑,說說《度人經》裏的欲界飛空之音。”
    張子默沒有任何思索,“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靈爽,悲歌朗太空。唯願仙道成,不欲人道窮。北都泉曲府,中有萬鬼群。但欲遏人算,斷絕人命門。阿人歌洞章,以攝北羅酆。束誦祅魔精,斬馘六鬼鋒。諸天炁蕩蕩,我道日興隆。”
    紀無塵眼睛瞪得老大,“你居然全部記住了,你也是天生過目不忘。怪了,這麽好的資質,清虛子師伯為什麽不收你呢?不至於啊!”
    天吾仔細打量張子默許久,這才收回目光,“這些東西記住就行,沒拜師前別自己修煉。修行出的問題,神仙也治不了。”
    聞人羽見張子默還想繞到石碑背後去看,連忙拉住張子默退開,紀無塵與天吾也很有默契地離得老遠。
    張子默道:“怎麽了,後麵有什麽不能看的東西嗎?”
    聞人羽沒有言語,拉著張子默走了數十丈後,這才帶著張子默回頭。
    張子默心神瞬間被震住,石碑後麵沒有功法口訣,隻有一道劍痕,這道劍痕前,坐著密密麻麻的身影,全部形如枯槁,死死地盯著那道劍痕。
    “這些是?”
    聞人羽道:“你知道的,我師父是劍聖。劍聖,是天下用劍第一人。他既是所有劍修的榜樣,也是目標。師父劍道大成之後,便不斷有劍修想要向師父發起挑戰。師父便在這塊石碑後麵留了一劍,隻有從這一劍中走出,才有資格挑戰師父。”
    張子默道:“那有人挑戰成功過嗎?”
    張子默話剛出口便覺不妥,既然現在還被尊稱為劍聖,想必是無人成功過。
    紀無塵道:“從來沒有人成功過,別說挑戰了,能從師爺這一劍中走出來的都少。你看到那個灰衣服的幹瘦老頭了嗎?我來蜀山的時候他就在石碑下坐著了。還有那個青衣中年人,聽說二十年前也是天啟王朝大名鼎鼎的劍修,十三歲靈魄,十八歲通幽,二十五歲道隱,三十歲跨入仙境。他不遠萬裏從天啟王朝來到這兒,就是想挑戰師爺,可還是被師爺留下那一劍困住了。這一劍啊,不知道困住了多少天才。”
    天吾點頭道:“不錯,凡是對蜀山有了解的,都知道石碑上這一劍。我們自從拜入蜀山起,就被告誡要遠離這一劍。修為低的人,十丈外便會被劍氣絞殺,哪怕進入十丈之內,也會被那一劍震住心神,甚至劍心破碎,從此再無寸進。”
    張子默道:“那他們為什麽還如此執著,既然知道不是對手,為什麽還要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天吾輕歎道:“你不懂,對於劍修來說,劍便是一切。尤其是在劍道無法再進一步的時候,師爺這一劍便是一個突破的機會。哪怕有危險,也值得一試。我等劍修,為了劍道提升,死都不怕,這點痛苦又算得了什麽?”
    張子默將目光從石碑上移開,看到不斷有人朝著蜀山趕來,在看到這座石碑後都會駐足觀看,可絕對不會繞到後麵,顯然都對這塊石碑有所了解。
    張子默道:“那從這一劍走出來的人,多嗎?”
    紀無塵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能從這一劍走出來的人,就是站在我旁邊我都無法察覺。至於和師爺動手,我們就更察覺不到了。而且師爺有個規矩,從這一劍走出,可挑戰他三次。若第三次還是沒贏,便隻能死在師爺劍下。我聽師父說,清風鎮裏倒是有一些隱士,都是從那一劍中走出,與師爺動過手的。甚至不乏挑戰過師爺兩次的,可挑戰三次的,我沒有聽過。”
    張子默道:“那之前那個徐伯是嗎?你們經常去他家吃麵,是因為他也是隱士嗎?”
    天吾道:“徐伯不是,他身上沒有任何修為波動,就是一個普通人。蜀山的師兄弟們願意去他那裏吃麵,隻是因為他的麵做的好吃。”
    張子默不再言語,從他認識聞人羽開始,對蜀山也有所了解。聽得最多的,便是劍聖。他接觸的所有修道者,無論好的壞的,都對劍聖極為尊敬。
    雖然沒有接觸過,但張子默心中對於劍聖也發自內心地尊敬。敢把蜀山功法全部公之於眾,又敢麵對任何人的挑戰,給他們三次挑戰的機會。這份自信與魄力,天下又有幾人能有?
    一個修道者,能到天下聞名的程度,實力必定到達頂峰。他若是有這樣的實力,便能探清當年真相,以及去尋找還有可能活著的爹娘。想到此處,張子默對於變強越發渴望。
    聞人羽道:“走吧,馬上就要到山門了。”
    “幾位,等等我!”一個喘著粗氣的聲音越來越近,幾人定睛一看,正是先前在徐伯麵攤見過的那個小胖子。
    小胖子一路小跑到了幾人麵前,一屁股癱坐在地,“哎喲,跑死我了,你們走得實在是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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