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默仔細打量著聞人羽，“好久不見，你看起來變化很大。”
    聞人羽道：“的確如此，茹毛飲血三年，我破了很多戒，且心中沒有任何愧疚。這在以前，是我難以想象的。你的變化也很大，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來接你的，你信嗎？”
    “不信。”
    張子默笑道：“你替我扛罪的事暴露了，我就來這裏了。”
    聞人羽眉頭一皺，“怎麽回事？”
    張子默簡略地將事情經過說出，聞人羽走進木屋中，“我知道了，此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借你屋子一用，我要去見師父，衣冠不整，是大不敬。”
    聞人羽換了一身幹淨的白袍走出，又恢複了當初儒雅溫和的模樣，隻是眼眸中，還保留著在鎖妖塔磨煉出的淩厲，“跟我一起上去，我去找師兄們討一個公道。”
    張子默將十幾兩銀子遞給聞人羽，“這是當初欠你的錢，你點點夠不夠。三年了，終於有機會還你了。欠人錢的感覺真不好受，還是還完以後舒坦。我就不去了，現在見到他們，怪尷尬的。”
    聞人羽直接將銀子送入百寶袋中，拉住張子默的手腕，騰空而起，“有些事，還是說清楚才好。”
    此時的崖邊，已經站滿了人。除了幾位劍仙外，其他都是感應到動靜來看熱鬧的。
    聞人羽淩空直上，幾個呼吸間便到了崖邊，將張子默平穩放下，抱拳道：“見過各位師兄。”
    眾人連忙行禮，“見過小師叔！”
    幾位劍仙看到張子默後，對視了一眼後，無奈一笑。看聞人羽這個架勢，今日這場爭論，是無法避免了。
    聞人羽還未開口，逆流瀑中常年逆流而上的水中，忽然落下一滴水，帶著極致且純粹的劍意，直奔聞人羽而來。
    眾人心中一驚，“怎麽回事？”
    趙丹陽回頭看了眾人一眼，“你們今天算是來著了，你們師爺考你們小師叔呢，都看好了！”
    此話一出，崖邊瞬間安靜了下來。能看到劍聖出手，可遇不可求。那一滴水在眾人眼中，沒有任何靈炁和劍意。可就是這些一滴普通的水，卻引得眾人手中佩劍嗡嗡作響。若不是拚命壓製，恐怕早已全部出鞘。
    聞人羽並指成劍，萬道劍氣飛向那滴水珠。可劍氣還未靠近那滴水珠，便紛紛消散。
    而那滴水珠，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雖然下落速度緩慢，可卻離聞人羽越來越近。
    “去。”聞人羽輕輕一指隔空點向水珠，萬劍齊鳴。每一道劍氣都仿佛有人操控，施展不同劍法，朝著那水珠殺去。雖是萬劍，可每劍都不一樣。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劍還能如此施展。想要做到一劍同時施展萬種劍術，得需要多強大的靈識和劍意才可以做到？
    而想要做到這種程度，起碼要將蜀山藏劍閣裏的劍術全部學會才行。可在場大部分人，都還沒走到這一步。且看聞人羽這揮灑自如的一劍，顯然早就走到了這一步。
    趙丹陽笑道：“不愧是小師弟，每次都能給我們驚喜。在鎖妖塔曆練三年，能走到這一步，已經遠超想象。”
    明隱道：“的確讓人驚歎，他今年才十一歲。我當初學到這一步的時候，已經十七歲了。”
    玄霄笑道：“師兄你太謙虛了，你的進境可是要比我們快很多了。我直到二十歲，才走到這一步。”
    艮嶽道：“我也是二十，別看隻差了三年，在劍道上的差距卻遠遠不是三年就能趕上的。年紀越小，對於劍道的感悟就越純粹，才有可能去學萬劍決。二十以後不入門，就很難學會了。”
    明隱目光突然落在風青萍身上，“師弟，說起來你當年卻是要比我們快太多了。我記得你十五歲的時候，就將蜀山所有劍法都學會了。”
    風青萍笑道：“那都是當年的事了，快有什麽用，我現在不還是廢人一個？還得靠你們護著。”
    趙丹陽無奈道：“怎麽聽起來，沒我什麽事啊。我二十歲的時候，還沒學劍呢。要是自幼學劍，或許有機會去觸碰萬劍決的極限。可惜啊，終究是沒能觸碰到那個層次。”
    青木道：“我也是，我那個時候還在讀書呢。”
    明隱笑道：“你們二位就別謙虛了，丹陽你隻學了十年劍，青木你來蜀山前還隻是個書生。你們兩個的天賦，是我們幾個當中天賦最好的。師父曾說過，若是你們兩個自幼跟著他，或許能在萬劍決上有更高的造詣。”
    趙丹陽長歎一聲，“還是天賦不夠，我要是有小師弟這樣的天賦，也不至於學到劍五就走偏了。”
    身後眾人，聽著這幾位劍仙閑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訓。這幾位劍仙覺得自己不行，可他們這些弟子連二十歲將蜀山劍法學全的都沒有幾個，又該去找誰說理去？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至於聞人羽，已經沒有人會拿他做對比，根本就不在同一個層次上。從開始到現在，眾人就沒看到過聞人羽出過相同的劍招，種種劍招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水珠依舊在下落，無論聞人羽如何出劍，也隻是讓那水珠的下落速度減緩。此時的水珠，離聞人羽已不足一丈。
    水向下而落，本就遵從天地規則。想要改變天地規則，何其艱難。沒有人知道劍聖在萬劍決上走到了哪一步，隻知道這位僅憑自身劍意，便可更改天地規則，讓水逆流而上。而此次對聞人羽的考核，考的便是他對萬劍決的領悟，讓這滴水回歸逆流瀑，再次逆流而上。
    趙丹陽歎道：“僅僅使出萬劍，還不足以讓這滴水回歸。不過小師弟能拖這麽長時間，已經很了不起了。”
    明隱微微搖頭，“這還不是小師弟的極限，他到現在連劍都沒有拔。”
    艮嶽道：“不錯，以我對師父的了解，若是小師弟隻走到這一步，師父根本不會考他。”
    趙丹陽輕咦一聲，“你們的意思是？”
    風青萍看出了趙丹陽的心思，“既然是小師弟，再讓我們吃驚一點也不是不可以做到。”
    玄霄突然道：“快看，來了！”
    眼看水珠下落不可阻止，聞人羽終於拔出止戈，萬道劍氣再次出現，彼此融合，直到隻剩一道劍氣，一道猶如實質，同樣極致且純粹的劍氣。
    幾位劍仙，異口同聲道：“劍一，萬劍歸宗！”
    聞人羽一步踏空，那一道劍氣融入劍中，手持止戈刺向那滴水珠，磅礴的劍意席卷開來。這一次，崖邊眾人終於壓製不住手中劍的異動，在聞人羽劍意的影響下，萬劍齊齊出鞘！
    這一劍過後，水珠驟然停頓，仿佛被定住一般，而後緩緩上升，回歸到逆流瀑中，再次逆流而上！
    聞人羽緩緩落地，手輕輕撫過震顫不已的止戈讓其恢複平靜，朝著蜀山山頂一拜。
    崖邊，靜得可怕。所有人都沉浸在聞人羽這一劍中，久久不能自拔。
    並非是因為這一劍的威力，而是因為劍意。在場許多弟子，憑借修為都可以贏聞人羽。可憑借這股極致純粹的劍意，如果聞人羽與他們境界一樣，他們根本毫無勝算。哪怕聞人羽低他們一個境界，他們也未必能贏。
    此時的聞人羽，雖然還是靈魄境，可與三年前相比，已經強大了數倍。這是一種，同境界讓人看不到贏的希望的強大。
    風青萍笑道：“小師弟，你這天賦，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吃驚啊。萬劍歸宗，沒想到在鎖妖塔待了三年，居然讓你走到了這一步。”
    聞人羽道：“既然說起鎖妖塔，我正好有事向師兄們請教。”
    幾位劍仙齊齊一歎，沒想到還是避不開這一問。也不知道風青萍是不是故意的，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提鎖妖塔。
    艮嶽道：“小師弟，這個決定是我下的，你要怪就怪我。”
    聞人羽道：“我沒有怪各位師兄的意思，師父既然把蜀山所有事務都交給師兄你，無論師兄做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遵從。我隻是不明白，就算張子默有錯，我已經代他受過，為什麽還要這樣對他？”
    艮嶽道：“小師弟，我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就不會更改。”
    聞人羽道：“我明白了，我去見師父。沒人願意教他，以後我來教。我做出的決定，也同樣不會更改。任何責罰，我受著便是。現在，師父應該可以見我了吧？”
    艮嶽歎道：“你既然願意教，便教吧，師父已經等你許久了。”
    聞人羽剛要騰空，葉無憂突然走了出來，抱拳道：“小師叔，我想向向您挑戰。”
    在納炁散的幫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葉無憂憑借兩次築基的優勢，直接跨過了納炁境，將修為提升到了靈魄境。
    若單看修為，葉無憂的確有與聞人羽一戰的能力。可在看過聞人羽那一劍後，葉無憂知道，他不可能贏得了聞人羽。他隻是想試試，自己與聞人羽有多大的差距。從三年前第一次見到聞人羽之後，他便有這個想法了。
    一向對葉無憂青睞有加的艮嶽，竟嗬斥道：“不可無禮，晚輩挑戰長輩，得先登門下戰貼定時日，怎可如此隨便！”
    “沒關係，師兄。”聞人羽麵向葉無憂，“請。”
    葉無憂一步重重踏下，地麵頓時出現如蛛網般的裂縫，借著這股反震之力，葉無憂猛地衝向聞人羽，手持斷嶽斬下，斬出一道剛猛霸道的劍氣，帶起陣陣狂風。葉無憂的力量本來就大，再加上踏入了靈魄境，這一劍出去，勢大力沉，不負斷嶽之名。
    聞人羽並未拔劍，輕輕一指點出，磅礴劍氣順著斷嶽湧入，直接到了劍柄上，將葉無憂緊緊握住的手震開，斷嶽在空中旋轉幾圈，穩穩落在了聞人羽手中。
    葉無憂剛穩住身形，便被聞人羽用斷嶽指住，“承讓。”
    葉無憂怔在原地，臉上滿是沮喪。他不是不可以接受自己失敗，可他不能接受他敗得這麽簡單。聞人羽並未使用最厲害萬劍決，而他卻連一招都接不住。
    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小便認他為主的斷嶽，落到聞人羽手中後，竟然沒有絲毫反抗。曾經他很自信，他從小便在溫養斷嶽，就算有人搶了他的斷嶽，也不可能使用。可是現在看來，他錯了。聞人羽握住斷嶽的瞬間，他便失去了與斷嶽的聯係。如果聞人羽願意，斷嶽已經不屬於他了。
    聞人羽將斷嶽還給葉無憂，好似看出了葉無憂的想法，“你的劍很忠心，掙紮得很激烈。我隻是以劍意壓製住了它與你的聯係，這才能短暫使用。”
    葉無憂不知道這是不是聞人羽安慰他的話語，他隻知道他敗得很慘，不過好在挑戰之前就已經知道了結局，倒是沒有沉浸在失敗中，隻是接過斷嶽期待地望著聞人羽，“以後，我還可以向您挑戰嗎？”
    聞人羽踏空而去，消失在山頂的雲霧中，“可以。”
    葉無憂收起斷嶽，眼中又燃起戰意。聞人羽的確強大到讓他不知道該怎麽戰勝，可前進的路上有這樣一個目標，才會讓他進步得更快。
    艮嶽嗬斥道：“沒規矩，回去罰跪！”
    “是！”
    趙丹陽回頭看了一眼眾人，“都看夠了嗎？看夠了就趕緊滾回去修煉，你們什麽時候要是能練成這樣，老夫做夢都能笑醒。”
    眾弟子頓時落荒而逃，隻有南宮雨幾人還留在原地，看著張子默。
    幾位劍仙很有自知之明的消失，尤其是艮嶽，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張子默。
    南宮雨幾人連忙衝了過來，緊緊圍著張子默。
    張子默笑道：“怎麽了這是，我欠你們錢了，這樣圍著我？”
    範玉麟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開玩笑，在下麵過得怎麽樣？”
    張子默道：“挺好的，一個人想幹什麽幹什麽，無拘無束的。”
    蕭清風眉頭緊皺，“真沒事？”
    張子默道：“能有什麽事，我雖然修行落下了幾天，但剛剛聞人羽不是說了會教我嗎？不用擔心我。”
    歐鑄道：“張哥，我聽師兄們說，你在蜀山想去哪裏都可以，怎麽不來看看我們？”
    張子默道：“這幾天有點忙，我前幾天剛把田開出來，等我忙完了，再去看你們啊。”
    幾人頓時目露感傷，不知該說什麽。
    徐輕歌強忍淚意，笑道：“我就說嘛，這家夥一向大大咧咧的，能有什麽事？”
    張子默道：“行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我得回去做飯了。”
    範玉麟看了一眼那一望無際的懸崖，又連忙縮了回來，還不會禦劍的他，若是失足掉落，連保留全屍都不可能做到，“這麽高，你是怎麽下去的？”
    “跳下去的啊。”
    “啊？”幾人震驚過後，眼眶越發濕潤。
    張子默看著幾人這副模樣，鼻子一酸，臉上依舊充滿笑意，“不然你們以為我為什麽不來看你們，這一來一回的，得花我多少時間？這下去還好說，上來估計費點勁。行了，我真的沒事，你們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麽了呢，都回去吧。”
    徐輕歌將眼含淚水的南宮雨推到張子默麵前，“好吧好吧，我們先走，不過你得把南宮雨哄好了，不然下次見麵我們合夥揍你。”
    範玉麟幾人附和道：“沒錯，一定得哄好了！”
    幾人離去後，張子默看著南宮雨，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南宮雨隻是深深地看著張子默，眼中淚花越來越多。
    山道中，遠遠的傳來範玉麟的怒罵聲，“媽的，太欺負人了，以後等我成為劍仙，我罩著老張！”
    緊接著響起的，是徐輕歌幾人的大聲附和，“沒錯，一定要好好修煉，成為劍仙！”
    張子默看著那空蕩蕩的山道，會心一笑，“還好有你們這些夥伴，要不然我可能真待不下去了。”
    南宮雨的聲音幾不可聞，“你不能離開我們，都會過去的，你一定不能離開。”
    張子默道：“放心吧，我還會在這裏待很久。你最近怎麽樣，還好嗎？”
    南宮雨低聲道：“挺好的，師父對我很好，每天都在教我。我很快就學會禦劍了，到時候我來看你。”
    張子默將南宮雨眼眶外溢出的淚水擦去，“好了，不哭了，我真的沒事，再哭就不漂亮了。”
    南宮雨道：“你呢，你怎麽樣？”
    張子默道：“其實真的挺好的，我前幾天特別高興，因為我自己蓋了一個房子，那是我的家。你知道的，我以前是乞丐，能有一個自己的家不容易，我很珍惜。等你學會禦劍了，歡迎來我家做客。”
    南宮雨這才破涕為笑，“好，一定來。”
    張子默道：“那我們的南宮劍仙，有沒有開心一點？”
    南宮雨重重點頭，“嗯！”
    張子默道：“那就趕緊回去吧，山路不好走，小心別崴到腳。”
    這一句話，讓南宮雨想到了三年前考核的時候，臉上露出絕美笑容，“沒關係，有你在，崴了就找你治。”
    “那我走了？”
    “好。”
    張子默縱身一躍，落石聲再次響起，先前還笑盈盈的南宮雨，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直到聽不到落石聲，南宮雨這才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雲霧之上，蜀山山頂，這裏是逆流瀑的源頭，劍聖的閉關之地，鮮有人能一睹真容。
    而聞人羽，此時就站在瀑邊，瀑布中心那塊平整巨石上，承載著那位天下第一。三尺以內，風平浪靜。三尺以外，水珠肆意飛舞，仔細去聽好像劍鳴。每一滴水珠，都如劍一般互相攻伐，直到力量耗盡，這才化為水汽融入雲霧之中。
    聞人羽看著那個坐得端正的背影，眼中充滿恭敬，深深一拜，“師父，我回來了。”
    一個如水般平靜的聲音響起，“剛剛那一劍，你的心亂了，修劍者，人可有情，劍須無情。握劍時，任何感情，都會影響你的劍意。出劍時，必須絕對專注。我把蜀山所有事務都交給了你五師兄，他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他雖然看起來狠心，卻還是為你留了一份餘地。”
    “是，弟子記住了。我與五師兄雖然有爭執，但我們永遠是師兄弟。”
    “你這三年，想必有很多感悟。”
    聞人羽微微抬頭，想到了在鎖妖塔廝殺三年的日子，“欲度人，先度幾。唯有自身足夠強大，才可將這個世界改變成我希望的樣子。我希望天下太平，世人永享安樂。可在之前，有些戰鬥，有些廝殺，是我必須要去麵對的。即便是要做一些我不願意的事，我也不會有任何猶豫。”
    “有鑄劍為犁之心，亦需平複刀劍之力。你能想明白這一點，我很欣慰。這個天下，亂得太久了。需要有人，去試著改變。我這輩子，隻做了兩件事。年輕時，去挑戰天下人。劍成後，等著天下人來挑戰。我還有第三件事，沒有做完。等這件事做完，天淵就是你的了。在這個過程中，你會遇到許多疑惑。你可以將懷疑留在心中，但要做好我交代給你的事。等到最後，你一切的疑惑，都會有答案。”
    “是，弟子記住了。”
    “替我去千雲州，傳幾句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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