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戊巳,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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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中,一輛馬車緩緩駛向老酒鋪。
    馬車中,張子默拿著兩塊幹淨的碎步,為清月包紮傷口,看著緊緊盯著自己的藍蝶,無奈道:“我傷都好了,我真的沒事。”
    藍蝶道:“怎麽可能,你昨晚明明受了那麽重的傷。”
    張子默道:“我天生身體好,怎麽你就不信呢。”
    藍蝶道:“我不管,反正公子就是要好好休息!”
    事實上,以張子默的身體恢複能力,身上那些傷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可偏偏藍蝶這傻丫頭腦子一根筋,就是不信,非要檢查一下。
    未多時,馬車停下,車外雇來的車夫道:“公子,到了。”
    張子默取出幾錠金子遞給車夫,刻意大聲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希望你長命百歲。”
    車夫接過錢歡天喜地的離去,卻不知道若是沒有張子默這句話,他轉條街就會被殺人滅口。
    張子默站在老酒鋪門外,沒有對暗號,直接將門踹成碎片,那酒鋪裏的夥計早就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顯然知道了昨天發生的事,也明白將麵臨怎樣的責罰。
    張子默徑直走入暗道,密室石門大開,俞佐庭站在桌旁走來走去,冷汗直流。他怎麽也沒想到,上頭那位居然有這麽大膽子,敢對張子默做這樣的事。而暗中協助的他們,多半是難逃一死了。
    心中的忐忑不安,讓俞佐庭全然沒有察覺到張子默的到來,直到張子默坐在他麵前,他這才回過神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大人恕罪,屬下真的不知情啊,我隻是奉命撤回手下,以為是大人要布局,卻沒想到上頭那位是要針對大人啊!”
    “起來說話。”
    “屬下不敢!”
    “我讓你起來。”
    俞佐庭這才顫顫巍巍地起身,低頭不敢看張子默,“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
    “知道這個命令,對你們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俞佐庭又連忙跪在了地上,“知道,屬下們自知難逃一死,還望大人看在組織禍不及家人的份上,放過他們!”
    “我沒讓你跪。”
    俞佐庭蹭地一下蹦了起來,“是,大人讓我們幹什麽,我們就幹什麽!”
    “我不殺你,外麵那些人我也不殺。”
    俞佐庭瞬間怔在原地,而後又小心翼翼道:“大人可否再說一遍?屬下沒聽清。”
    “沒長耳朵?”
    “是是是,屬下聽清了。”俞佐庭躬身一拜,心悅誠服道:“大人慈悲,屬下替外麵的兄弟謝謝大人,往後屬下們必定唯屬下之命是從!”
    “慈悲,在組織中是個奢侈的東西,我留下你們,隻是因為你們還有用。”
    “是,屬下明白!”
    “帶我去見白帝城分部的那位,以後你們這些人,便是明麵上的許家人了。正好我要換個住處,你們就當護衛吧。”
    張子默出了老酒鋪,徑直上了馬車。俞佐庭將張子默不殺他們的消息告訴了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眾人後,眾人連忙拜謝,哪怕俞佐庭駕車消失在街道中依舊沒有停止。
    城南,一處不起眼地庭院外,俞佐庭停下馬車,“大人,他就在裏麵。”
    張子默獨自出了馬車,“不用跟著了,我一個人進去。”
    俞佐庭擔憂道:“可是大人,他已經到了地仙境,還是讓屬下同行吧。”
    張子默問道:“你跟著我去,就能攔住他嗎?”
    俞佐庭頓時啞口無言。
    張子默湊到俞佐庭耳邊,“你去幫我辦一件事。”
    俞佐庭聽完後連忙拍了拍胸膛,“大人放心,屬下一定辦到。”
    張子默徑直推開沒有鎖的院門,將院門輕輕帶上,穿過幾間堂屋後,終於看到了裏院中背對他坐著的藍衣人。
    張子默從一旁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沒有什麽想解釋的嗎?”
    藍衣人的聲音十分平靜,“做都做了,有什麽好解釋的?”
    張子默道:“你又不敢殺我,隻能想辦法壞我修行,看來是不想讓我接手組織。”
    “不錯。”
    “可即便我不接手組織,也輪不到你,想必是比你更厲害的人指使。我想即便我問,你也不會告訴我吧?”
    藍衣人終於起身麵對張子默,眼中終於有了張子默,“你比我想的要聰明,可你想要接手組織,還不夠格。”
    張子默笑道:“其實你不必如此,我自己都沒想好要不要接手,我甚至連組織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什麽。我來白帝城,也隻是因為老頭子讓我來。”
    “不可對那位大人不敬!”藍衣人麵目逐漸猙獰,“我們是暗影,天下的暗影,無孔不入!你這樣心慈手軟的人,不配成為暗影的主人!連一個女人都舍不得放棄,你憑什麽成為我們的主子!”
    張子默笑道:“原來當初崔清源想讓崔本樂玩弄清月,是你派來試探我的。我就說崔清源雖然心中隻想上位,卻也不至於這麽不擇手段。崔清源也是組織的人,昨晚的刺殺讓我全想明白了。壞我修行,即便我無法掌控崔本樂,也還有崔清源在,這便是你留下的後手。一旦我被心魔掌控,老頭子多半是不會認我這個徒弟了。到時候他就算再怪你,也不至於殺了你,倒是打的好算盤。”
    藍衣人冷笑道:“你就算全部知道又如何?如今計劃失敗,左右是個死,我不如殺了你,會有人替我照顧好家人的!”
    張子默突然問了一個藍衣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你跟老頭子多少年了?”
    藍衣人一愣,瞬間沒了先前的氣勢,“六十年。”
    張子默突然放聲大笑。
    藍衣人惱怒道:“你笑什麽!”
    張子默道:“我笑你跟了老頭子六十年,還不如我了解他。我且問你,他在你心中如何?”
    藍衣人眼中充滿崇敬和狂熱,“他是暗影之王,算無遺策,他已看透人心,這個天下,就沒有什麽東西能逃脫他老人家的掌控!他是天下人的心魔,我們眼中的神!”
    張子默道:“你既然了解他,就應該知道,他怎麽會不知道白帝城的形勢,又怎麽可能看著我白白送死?”
    藍衣人仿佛想到了什麽,雙眼頓時充滿恐懼。
    張子默突然高聲道:“周邊的那位,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在哪裏,甚至不知道你是一個人還是有好幾個人。對於你的存在,老頭子沒有告訴我,全是我自己猜的。昨晚的刺殺你沒有出手,想必是想看看我定力如何。現在再不出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一道寒光閃過,伴隨著轉瞬即逝的恐怖殺意,藍衣人的頭顱掉落在地,也隻有臨死前的話語在張子默耳邊回蕩。
    “戊巳……”
    一個被黑影籠罩的人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張子默麵前,頭戴黑色麵具,露出的一雙眼睛充斥著冷漠,腰間係一長一短兩把刀,一把長刀正緩緩往回收。
    “戊巳。”張子默念了一聲,然後看向身前的人影,“這是你的名字?”
    這位發出了與眼神一樣冷漠的話語:“這是我在暗影內的代號,以天幹地支取名代表是暗影內最高的榮譽。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五十九個。”
    張子默道:“看來想要我死的那個,也是那五十九個中的一個,你知道是誰嗎?”
    “人已死,不知道,但可以查。”
    “昨晚的刺殺,往後在白帝城還會有嗎?”
    “除非我死。”
    張子默笑道:“地仙境被你瞬殺,你起碼是天仙境。看來在白帝城,應該是沒人能動我了。這次的任務除了有點枯燥,太過簡單,老頭子有什麽要告訴我的嗎?”
    “他是組織的頭,我們都稱呼他為影首,你最好也這麽叫。”
    “從他逼我殺人後,我在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時候就會這麽叫他,他是我師父,他都不介意,你又何必介意?”
    那黑影沉默許久,這才開口:“影首說,你想做什麽便去做,天大的事,有他給你兜著。”
    張子默笑道:“我就知道,這次的任務沒這麽簡單,你一直跟著我嗎?”
    “是。”
    “那白帝城所有暗影的人你都能調動嗎?”
    “能。”
    “周興你能治好嗎?”
    “可以。”
    “我要看關於此次行動的所有卷宗。”
    “等你安家後,我會讓人送來。”
    “先這樣,有事的時候我會叫你。”
    張子默話音剛落,那黑影便消失不見,張子默隻能無奈笑道:“還真是來無影去無蹤啊。”
    張子默聲音傳入院外的俞佐庭耳中,“將她們帶進來。”
    很快,俞佐庭便恭恭敬敬地將清月和藍蝶請了進來。
    張子默看著清月笑道:“我請你看出戲,雖然可能會讓你有點難以接受,不過我覺得你騙了自己那麽久,還是知道真相為好。你們進屋躲著,好戲馬上就開場了。”
    清月仿佛想到了什麽,麵色瞬間凝重起來,帶著藍蝶走進屋中。一股磅礴的靈識瞬間將屋子籠罩,不用問也知道,是戊巳出手了。
    俞佐庭見狀連忙跑出去在院外靜靜等候,作為組織的老人,什麽該看什麽不該看他還是知道的。
    不多時,一道腳步聲越來越近,在看到藍衣人的頭顱後頓時大驚失色,“夏榮大人!”
    張子默轉身看著崔清源,“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多謝你提醒,這樣給他立碑的時候也不至於不知道該寫什麽。”
    崔清源驚疑不定地看著張子默,“你,你到底是誰!”
    那青銅麵具緩緩浮現,崔清源麵色瞬間煞白,連忙跪在地上,“大人,屬下知錯,這全都是夏榮一手安排的,屬下隻能聽命行事啊,屬下要是知道是您,再給屬下一萬個膽子屬下也不敢對您出手啊!”
    張子默道:“若是他成功,你還有可能繼續在崔家向上爬,可是如今他死了,你應該知道你的下場。”
    “我……我知道。”崔清源麵露不甘,卻又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心,他加入組織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他實在太了解組織的手段了。
    張子默道:“你死前,我有幾句話要問。”
    崔清源眼神已經麻木,麵如死灰道:“大人請問。”
    “當初你與花遷月勾結破她身子,是也不是?”
    “是。”
    “為什麽要幫花遷月?”
    “因為花遷月當上花魁,可以助我結識更多的人。甚至等她爬到一定高度,為我與魏家的人牽線也不是不可能。我總要做兩手準備,如果奪位失敗,還可以攀上魏家這棵大樹。”
    “她也可以幫你,她是那麽喜歡你。”
    崔清源搖頭道:“她不會,她心裏沒有這些,花遷月跟我一樣,一心隻想往上爬,隻有跟花遷月合作才是最好的。”
    “你有沒有想過娶她?”
    崔清源冷笑道:“我甚至都沒有喜歡過她,怎麽可能娶她?我要往上爬,必須要娶一個有地位的女人。她不過是一個妓女,她也配!”
    “最後一個問題,你當初用什麽打動了她?”
    “我曾許諾,會給她一個家。”
    張子默愕然,他一直好奇像清月這樣的女人怎麽會看上崔清源。論家世財富實力相貌,崔清源都不是最好的,可偏偏清月就對崔清源如此死心塌地。原來答案,這麽簡單。
    給她一個家,對於隨風飄搖的清月來說,還有什麽比這句話更有殺傷力。是啊,他早該想到的。
    張子默絲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你死在這裏我不好交代,回去準備好後事,找個合適的死法。”
    崔清源如行屍走肉般離去,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可等張子默親自說出來,還是讓人心生絕望。
    房屋外靈識撤去,自崔清源開始回答問題便沒斷過的哭聲,越來越大。
    良久,清月在藍蝶的攙扶下走了出來,淚如泉湧,“騙我的,都是騙我的……”
    藍蝶勸道:“清月姐姐,你別這麽難過,那是個臭男人,不值得你這樣。咱們還有公子,公子對我們很好的。”
    “家,沒了……我隻要個家……為什麽……這麽難?”清月說到此處,聲音越來越弱,眼神空洞又麻木,沒有任何光芒,滿是絕望。
    清月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扒出刺向自己,可手剛抬起,匕首便被張子默以氣勁擊飛。
    張子默長歎一聲,清月已心存死意,即便現在能阻止,可他也不能一輩子在她身邊看著。想救一個人簡單,可想阻止一個人死去太難。
    張子默抓住清月的肩膀,“你知道你欠了我多少嗎?不還完,不可以死。”
    清月眼神依舊空洞,“下輩子,我還你。”
    張子默道:“哪有什麽下輩子,你必須這輩子還我。”
    清月終於抬頭看著張子默,“怎麽還你?”
    “以身相許吧。”
    清月眼中終於多了一點光芒,“你願意娶我?”
    張子默道:“你在裏麵聽了那麽久,應該能猜到許青山隻是我的一個假身份。我先說好,不是我娶你,是許青山娶你。你會嫁入許家,整個白帝城都會知道你嫁入許家,你會成為許青山名義上的妻子。他有兄弟有父母,他的家人都會對你很好。你要家,我給你一個!”
    清月低聲道:“那我嫁的時候,那個許青山是你嗎?我不會和另一個人拜天地的。”
    張子默瞬間傻眼,他居然忽略了這個問題,支支吾吾道:“我父母不在,不能與你拜堂。”
    清月突然撲入張子默懷中,緊緊抱著張子默,“謝謝你,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該再奢望什麽。我不要名分,也不要什麽拜天地,有你剛剛那句話,就夠了。”
    張子默歎道:“你要是據理力爭,我還可以拒絕,可你偏偏說這話。唉,反正名義上都娶了,婚禮還是要辦的,隻是不能有人觀禮。我隻是名義上娶你,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不用謝我。”
    清月緊緊摟住張子默的手臂,“知道了,夫君。”
    張子默頓時叫苦不迭,隱隱好像聽到了戊巳的戲謔笑聲,“你原來那個清冷樣子挺好的,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
    清月嫣然一笑,依舊死死抱著張子默的手臂,“跟夫君怎麽能冷淡呢?”
    藍蝶看熱鬧不嫌事大,“恭喜清月姐姐,達成所願了。”
    張子默瞪了藍蝶一眼,這才反應過來,“好啊你們兩個,居然在我麵前演戲!你剛才那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是裝的?”
    清月道:“你帶我去崔家見他的時候,我便死心了。往後,我是夫君的人了。”
    張子默連忙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別這麽喊了,要不你我姐弟相稱吧。”
    “我就要叫夫君!”
    房屋上方,回蕩著張子默無奈的聲音:“唉,居然被騙了,還是修行不夠啊。”
    花滿樓外,清月要離開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一同傳開的,還有一個更令人震驚的消息,已在白帝城大名鼎鼎的許公子,要娶清月姑娘,而且還是明媒正娶!
    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直罵那個傳消息的人,畢竟一個名門公子哪裏會娶一個風塵女子。可當他們看到挽著張子默手臂的清月後,很快便相信了。
    無論先前有何恩怨,所有姑娘都出來相送,畢竟都是淪落風塵之人,如今能脫離苦海,總是值得祝賀的事。
    朱媽媽拉著清月的手,拚命擠出幾滴眼淚,“女兒啊,媽媽實在舍不得你啊,你說你這一去,媽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你,真是讓人難過啊。”
    清月道:“媽媽自小的養育之恩,清月無以為報,我屋中床下的箱子裏有幾十萬兩銀子,都是我這些年的積蓄,媽媽與各位姐妹分了吧,權當我的一點心意。”
    朱媽媽頓時喜笑顏開,轉眼便察覺到笑不合適,又裝出一副哀傷模樣,“不合適,你嫁過去,怎麽能沒有一點嫁妝呢,不然讓人家看輕了不是,媽媽怎麽能要你的辛苦錢?”
    張子默取出一疊萬兩銀票遞給朱媽媽,“朱媽媽,這是五十萬兩,是我單獨對你的謝禮,謝謝花滿樓照顧清月這麽多年。”
    “這可使不得。”朱媽媽連忙擺手,可眼睛卻始終落在那疊銀票上。
    張子默笑道:“無妨,朱媽媽便收下吧。”
    朱媽媽這才半推半就地將銀票塞入懷中,“哎呀,我這個女兒真是好福氣,能嫁給許公子這樣的大人物,那我便在此提前向許公子道喜可。”
    “多謝多謝。”
    站在人群後的花遷月突然走出,對著清月微微欠身,“恭喜姐姐脫離苦海,得遇良人。”
    清月湊到花遷月耳邊,輕聲道:“我也算因禍得福,你我恩怨一筆勾銷,多謝你的祝福。”
    清月挽住張子默的胳膊,“夫君,咱們走吧。”
    清月靠在張子默懷中壓低了聲音,“當著這麽多人,夫君會給我這個麵子對吧?”
    張子默任由清月挽著走向停在街邊的馬車,高聲道:“娘子,咱們走!”
    花遷月看著二人離去,明明知道清月是在炫耀,卻也隻能苦澀一笑。
    馬車內,清月挑開簾子看著越來越遠的花滿樓,心中並無不舍,有的隻是歡喜。
    張子默道:“真的什麽都不帶?”
    清月道:“與花滿樓有關的一切,我都不帶。若不是沒衣服換,這身衣服我也要留在那裏。”
    張子默立刻會意,“明白,俞佐庭,去布莊。”
    “是,公子。”
    “我胭脂水粉也沒有。”
    “買。”
    “還有琴。”
    “買,買最好的古琴!”
    清月靠在張子默懷中,“多謝夫君。”
    “我真錯了,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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