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今夜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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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和楓今天在做鈴鐺。
旅行家似乎永遠都歇不下來,就算他總是抱怨自己身上各種各樣的“欠債”,但西格瑪總是覺得,就算是沒有那些東西,北原和楓也是會折騰出各種各樣的事讓自己去做的。
比如做小鈴鐺,折千紙鶴,或者準備各種各樣無用而又浪漫的小玩意,又或者哪天早上起來興致勃勃地提議去找一隻美洲虎玩。
——當然,對於最後的那一件事,西格瑪的態度是堅決不同意,同時一隻手一個地死死拽住了對這個提議似乎很有興趣的兩個人。
“其實下次我可以嚐試做一個曲子每個鈴鐺根據材質和形狀的不同,似乎發出的聲音也有點不太一樣。”
北原和楓晃了晃手裏雕琢出來的木質鈴鐺,語氣聽上去有些輕快。
前幾天做的豎笛吹著吹著,不知怎得,反正被馬爾克斯吃了一口,然後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晚飯的配菜。不過他也理直氣壯地窩在北原和楓身邊等著自己的下一支豎笛,好像篤定了旅行家肯定還會做給他一樣。
北原和楓就當然不會拒絕,實際上他也很少拒絕別人。不過天天做豎笛好像激發了他的某些靈感,已經開始朝著別的樂器發展了。
帶著耳塞的馬爾克斯沒有聽清北原和楓在說什麽,於是有些疑惑地抬了下頭。
他正在練習豎笛,可惜到現在也沒有練好。這隻能說和他帶著耳塞的學習態度有著非常大的關係——同時側麵論證了某個人對自己的豎笛水平心裏多少還有點數……
西格瑪現在對馬爾克斯的豎笛的態度就是恨不得直接丟到鍋裏煮熟,雖然他從來都沒有當著馬爾克斯的麵說過,但每次看過去的時候,那種幽怨的眼神已經很能夠說明一切了。
“這麽一想,隻要加上常青樹葉和紅漿果應該就可以做成聖誕鈴鐺了。”
北原和楓捋了一把馬爾凱的頭發,伸手把鈴鐺舉起來,眼睛透過月光看著手裏小巧的棕色粗糙鈴鐺,橘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明亮的喜悅與明快:“如果我們要在這片熱帶雨林裏過聖誕節,倒是可以在四周的樹上麵都掛滿。”
到時候風一吹,一切都叮叮當當的,說不定還會有一大群鳥飛過去,在樹葉間抖動它們彩色的羽毛。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動物,以及在雨林裏飄來飄去的幽靈……
就算是熱帶雨林裏沒有屬於雪的季節,但這樣的聖誕節聽上去也足夠浪漫。
“十二月份怎麽可能還不到墨西哥啊”
正在檢查儲藏袋裏的漿果有沒有腐爛的西格瑪抬起頭,熟練地戳破了大人的幻想,聲音聽上去帶著明顯的無奈:“我們在萬聖節前就可以離開這裏了吧,北原。”
一隻螢火蟲落在他的頭發上,把一處照得明亮而又透徹。他身邊小籠子裏的螢火蟲也在幽幽地飛翔著,散發出朦朧的光暈。
西格瑪每天晚上都要捉三四隻螢火蟲,和發光菌菇一起放進去,然後第二天早上將它們全部放飛,生怕這些會飛的星辰死在這個狹小的籠子裏。
他說不上自己對此是什麽心情,但他就是不想要看到這一幕。仿佛這種死亡對他來說是什麽殘忍的隱喻與象征。
“西格瑪很受到它們的喜歡哦。”
北原和楓微微側過頭,很輕盈地眨了下眼睛,也沒有在乎西格瑪的潑冷水,而是在看了幾秒後笑著說道。
西格瑪:“!”
狡猾,太狡猾了!
他掩飾性地咳嗽一聲,把自己的臉埋到了儲藏袋裏麵,也沒有了繼續說什麽的想法,隻感覺大腦亂糟糟的。
馬爾克斯吹了一會兒豎笛就開始歪頭看西格瑪有些窘迫的樣子,也不是在思考或者記錄,就是在單純的看而已。
就像是在
看自己家幼崽似的,好像對方做出的每個動作都很新鮮有趣,想要逗一逗:雖然馬爾克斯作為缺乏實際行動的人,在大多數情況下也隻是“想要”而已。
他一邊看,一邊一本正經地把自己塞在嘴裏的豎笛啃了一小口,然後很不走心地往裏麵呼出幾口氣,成功地讓接下來的聲音更走形了。
馬爾克斯覺得自己練習著練習著就“不小心”吃上一兩口完全沒有問題:畢竟豎笛是要咬在嘴裏吹的,嘴裏塞著食物誰會不想吞下去啊。
而且棕櫚芯的味道真的很好,脆脆甜甜的,如果拌上蜂蜜肯定會更棒。
“北原。”他突然喊了一句。
“怎麽了”
北原和楓在逗玩西格瑪後就把自己的小鈴鐺順手掛在了臨時居所的樹枝上,聽到馬爾克斯說話後十分自然地問道。
“等會兒能陪我去森林裏麵散步嗎”
馬爾克斯歪了一下腦袋,開口說道。他沒有紮起來的頭發垂落而下,像是流淌著珍珠光彩的綢緞,細碎月光在上麵流淌,有如旖旎的水紋。
“我的異能可以解決夜晚出來覓食的野獸和毒蟲,就繞著沼澤走一會兒就行。今天的月光很漂亮,我不想隻待在森林裏。”
“那我……好吧。”
本來也想去的西格瑪揚起腦袋,下意識地說了一半,但目光落到他剛剛翻出來的詞匯書後頹喪地嗚咽了一聲。
“我幫你們守家好了。”
西格瑪用一隻手撐起臉,呼出一口氣,愁眉苦臉地翻開書簽夾著的地方,打算至少學習完今天的知識再說。
況且他也好久沒有複習之前的知識了,還要再溫習一段時間,的確沒什麽時間。倒也不是這兩個故意排斥他。
而且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馬爾克斯和北原和楓之間的相處明顯更加和諧一點。可能這就是超現實主義者之間的共鳴
“那我先把一些食物悶在鍋裏麵煮啦,到時候餓的話可以直接吃。”
北原和楓坐在西格瑪身邊,用力地揉了一下對方的發梢,惹得人哼哼唧唧起來後才笑著鬆開手,同時仔仔細細地叮囑道:
“下雨的話記得進去躲,別想著在外麵等我們。看書的時候離火堆遠一點,別為了借光被燒到。被雨淋到後要加衣服,小心感冒。遇到野獸後不要害怕,等我們回來。還有……”
北原和楓稍微停頓了一下,可能是也想不出來西格瑪還有別的什麽地方需要他擔心了,但最後還是一臉認真地說道:
“回來得晚了就早點睡覺,別因為要等我們回來,或者記掛著語法問題而熬夜。”
“別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
西格瑪抱怨似的嘟囔道,同時想要把自己被揉亂的頭發順回來,然後就聽到了北原和楓帶著笑意的聲音。
“不是當成小孩子,隻是我這種放不下心的家夥一貫的嘮叨而已。”
旅行家的聲音帶著明亮輕快的味道,讓人無端想到亞馬遜森林裏透翅蝶幾乎完全透明的玻璃翅膀:“作為一個自認為職業是教師的人,我能說,你絕對是我職業生涯的驕傲。”
一個教師最引以為豪的榮耀就是他的學生。而毫無質疑,在北原和楓的心裏,西格瑪完美地符合了一個“好學生”的要求。
西格瑪愣了幾秒,最後選擇用手中的書擋住自己的臉,逃避似的把眼睛緊緊閉起,扭過頭去麵對帳篷去了。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有點發燙:果然盛夏的熱帶雨林很容易讓人中暑——或者說是自己剛剛肯定是離火堆太近了!沒有第二個解釋!
北原和楓這個家夥也太不按照常理出牌了!
不過……的確很高興。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被肯定了啊,雖然不知道北原是不是哄自己的。
西格瑪突然覺得,他雖然不屬於那個奇幻迷離的世界,但也沒有什麽太值得遺憾的:畢竟,像自己這樣的人才是大多數。
普通人的命運如果都這麽不甘和排斥,那這個世界上那麽多連普通都算不上的人呢
他在遠比自己優秀的人前彷徨了太多次,在不願意麵對的未來前猶豫了太多次,也在北原的溫柔的庇護下軟弱了太多次,但是最終還是要下定決心。
這種態度不是認命,而是像用所有的努力和毅力去麵對層出不窮地給自己增添麻煩的生活。
北原都這麽說了,應該會對自己的未來有所期待吧。加西亞那個家夥好像也說過,很期待自己的故事和結局:
一個明明普通到沒有任何地方出奇,但卻和他們一樣,孤獨且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家夥,到底能變成什麽樣子
那麽他……至少不能讓在乎自己的人失望。至少,就算北原是哄自己的,馬爾克斯的弟弟妹妹還把自己這樣的人當成理想中的樣子呢!
西格瑪光是想象了一下孩子們充滿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就感覺自己身上陡然背負了巨大的壓力。
——他的生活可不僅僅意味著自己的生活,還意味著一群受到詛咒的孩子的夢想。
即使這群孩子大概已經死去了……
“明明我就是個普通人,為什麽身上會有這麽大的壓力啊!”
西格瑪等到四周沒有動靜後才嘟噥了一聲,慢吞吞地把書放下來,苦惱地揪了一下自己的發尾,拽下來幾根雪白的頭發。
他盯著它們看了幾秒,然後有些悵然地吹了一口氣,注視這幾縷發絲借著這一陣力量在風中飄飄蕩蕩地浮起,幾乎沒有在微弱的光下留下任何的影子。
然後微微垂眸,抱起懷裏的螢火蟲燈籠,最後露出一個似乎有些釋然的微笑。
但不管怎麽說,這算是自己的價值被這個世界肯定了吧
雖然靠別人的認可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有點丟臉,但是……自己這個沒有過去、仿佛被世界拒絕的人也被認可了呢。
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雖然還有點遺憾:北原原來隻是把自己當成學生嗎……
其實他想要的是,算了。還是不要隨便癡心妄想比較好。
西格瑪把臉埋到自己的胳膊裏,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抬頭看向密集樹冠間隱約泄露出來的瑩白色月亮。
那對淺色的眼睛裏有著粼粼月光,柔和地匯聚起來,就像是一泓清澈的泉。
馬爾克斯注視著沼澤上空的月亮。
或許很少有人會不怕死地在夜晚走在危地馬拉熱帶雨林的沼澤地邊緣,即使這裏有著異常清晰和燦爛的月光,把一切蒸騰出雪白的霧氣。
有一隻飛蛾扇動翅膀,發出震動的聲響,在月色下起飛,然後凝固在空氣裏。
“一隻獅身人麵像蛾。”白發的青年說道,伸出手指輕輕地觸碰了一下,解除了對方身上的禁錮,看著它飛走。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西格瑪似乎還挺喜歡飛蛾的。”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飄忽,似乎和月光融為了一體。
“那是因為他第一次注意到飛蛾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馬達加斯加金燕蛾,然後這個觀點一直都沒有糾正回來。”
北原和楓看著這個慌慌張張飛走的身影,總感覺對方是被馬爾克斯這個發光體吸引了過來,聞言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微笑:
“到現在,他都不怎麽願意承認飛蛾裏麵的大部分都沒有那麽好看……”
馬達加斯加島雖然隻是一個小島,但是各種奇異生物的數量種類並不比什麽地方遜色。西格瑪就屬於那種出生還沒有一年就差點被這個地方帶偏了世界觀的典型。
馬達加斯加金燕蛾作為蛾類大家族裏的奇葩存在,沒有羽毛狀的觸角,沒有在夜間出行的習慣,沒有灰撲撲的單調翅膀。
取而代之的是白日飛翔的瀟灑,以及審美上不亞於光明女神蝶的璀璨翅膀。
前者像是光芒穿透九霄的雲外驕陽,後者如同碧海藍天間的浮湧浪花。
“就像是南美的月亮蛾嗎”馬爾克斯很了然地點了下頭,“我知道馬達加斯加金燕蛾,是太陽蛾吧和我們這裏的月亮蛾一樣出名。”
世界上的月亮蛾很多,但美到和太陽蛾相提並論的隻有錦紋燕蛾。作為日行性飛蛾,它也是一眼看過去能錯認為蝴蝶的美麗生物,而且與月神閃蝶絢爛得不相上下。
“墨西哥我記得也有這種飛蛾。”
北原和楓側過頭,看出來了馬爾克斯內心的想法,笑著說道:“正好,我以前給他的行李箱的夾層裏藏了一個太陽蛾的標本。”
“驚喜”馬爾克斯有些好奇地問道。
“也算是吧。如果他有一天打算在哪個地方安頓下來,認真收拾行李箱裏的東西,總會發現的。”
北原和楓走在安靜無聲的沼澤裏,像是害怕打破什麽一樣,聲音也很輕盈:“我很期待這那一天的到來。”
“會哭的。”馬爾克斯歎了口氣,說出的話也很簡潔,“我第七個妹妹知道母親抱著小妹妹走進漲起的雨水裏淹死的時候哭得很厲害。即使她早就知道我們的命運了也一樣……”
不願意承認現實的人都是孩子。
但當個孩子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在各種意義上都是這樣。
“可他不像是我,他始終想要的就是一個接納自己、讓靈魂安頓的地方。”
北原和楓按了一下額頭,聲音聽上去帶著歎息:“而我自己都回不去,自然也給不了他一個歇息的地方。更何況,就算回去了,那也不是屬於他的家。”
“我覺得他已經把你當成了家人,不斷變化的交通工具和旅店當做家了。”
馬爾克斯安靜地凝視著沼澤,目光注視著漂浮的螢火,突然詢問道:“所以,北原是害怕自己當不好所謂的家人嗎”
旅行家沒有回答,隻是同樣注視著微風吹拂過的這片土地。
沼澤在月光下是一片銀白的雪,間或有積水把光線反著到了別的地方,在裏麵留下一片暗沉沉的色澤。
家人是什麽
北原和楓雖然之前調侃西格瑪的世界觀差點被馬達加斯加島帶歪,但他自己也差不多。
他雖然不覺得自己的童年有多糟糕,但也不覺得自己遇到的家人和家庭到底有多正常。至少正常的母親應該是不會把自己的孩子當成完全的工具看待。
但也僅限於此。
該如何當好一個家長沒有課程可以學習,唯一的模板有沒有什麽借鑒意義,更沒有什麽和教師一樣的父母資格證考試。北原和楓自己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擔當起責任。
他過去倒是經常調侃自己是安東尼的臨時監護人,那是因為他自認為自己隻是對方在地球的“導遊”。但西格瑪……他最後隻敢說自己把對方當做學生看待。
“可能是這個詞在我心裏稍微有點沉重吧。”
北原和楓短暫地閉了一下眼睛,然後重新睜開,用有點無奈的語調說道:“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麵對……但如果他真的,我是說真的把我當做家人的話。”
“我會努力負責的,大概就是這樣。”
馬爾克斯眨眨眼睛。
他突然開始好奇北原和楓打算怎麽負責了。
不過想了一會兒後,他還是沒有問。
就像是他一點也不想被人問“為什麽你自稱為作家,卻好像沒有寫過幾個字”一樣,對於某些
過於沉重且艱澀的問題,大概沒有人會樂意回答。
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答案沒有編好。
馬爾克斯持續地走著神,嘴裏倒是開始沒頭沒尾地給北原和楓講起發生在馬孔多的故事:
“曾經有一個外鄉人來到了馬孔多。他很幸運,沒有人知道他是外鄉人,也沒有發生瘟疫,掉下來死鳥,也沒有被架在火刑架上燒死……”
他沒用什麽開場白,純粹就是他想起了,於是說出去,就像是篤定北原和楓能夠跟得上他的思路似的。
“總之,他來到了這裏。然後不幸的是,他也開始遺忘:我說過吧馬孔多的人有一段時間忘掉任何東西的意義和名字,忘掉生活,忘掉這座小鎮和自己的親人與過去。”
“是的,你還說他們為了對抗遺忘,把一切都記錄了下來。”北原和楓點了點頭,然後若有所思地開口,“那個異鄉人忘掉了自己的家嗎”
“是啊。他忘掉了,他看別人都開始回家,突然覺得自己也應該有一個。但他發現這裏似乎沒有給他容身的地方,找著找著,他突然覺得自己說不定就住在馬孔多裏,於是開始挨個敲門問這是不是自己的家。”
“他肯定全部被拒絕了。”
北原和楓輕聲地說道。
“被拒絕之後,他感覺很憤怒,又很失望。然後他把自己拆了開來。”
馬爾克斯點了下頭,用平鋪直敘,但意外很有故事氣息的聲音說道:“他把自己拆成了赤紅色的絲線,他造了一個赤紅色的繭藏在裏麵:他就這樣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雖然家造好的時候,他也消失了。”
“然後呢”
“不知道。”
馬爾克斯出神地看著眼前的沼澤,如同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湖泊,聲音越發地輕起來,往著前方的一片銀白走過去:“也許那個繭被踢到下水道了吧。”
他走入那一片銀白色裏,四周似乎能看到無邊無際雪白的蘆葦,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就像是他記憶裏母親抱著妹妹走入海水似的雨中那個夜晚。
——說起來,真的是雨中嗎是不是那就是一片單純的海
然後他的手被拉住了。
“前麵是水。”
屬於旅行家的溫和聲音響起,馬爾克斯愣了一下,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繼續前進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抱歉剛剛在我的世界裏,有什麽正在唱歌邀請我:可能是沼澤女妖”
他用仿佛氤氳霧氣般的聲音笑了一下,淺色的眼眸微彎,但是可以看得出來隻是對“笑容”的簡單模仿。
馬爾克斯真正笑起來的樣子多少給人的感覺有點內斂和不適應,雖然他本質上並不怎麽吝惜自己的微笑。
“你的幻覺……”
北原和楓稍微猶豫了一下,伸手蓋住馬爾克斯的眼睛,問道:“你能看到那邊真實的世界,但是其中也混雜了幻覺,是嗎”
“大概是吧。不過我無所謂,畢竟不管是不是幻覺,我都覺得他們很漂亮。”
馬爾克斯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北原和楓能夠感覺到對方眼睫微微的顫動。
他說:“其實我很久之前就知道,我肯定是因為主動走入了水而死去的。”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下,最後把手放下,有些沒辦法地笑了起來:“因為水代表的是這個世界上最迷離的幻想,對嗎”
馬爾克斯微微揚起頭,淡紫黃色的眼睛裏流淌著月光,倒映出屬於北原和楓的橘金色,就像是水晶上覆蓋了一片紅楓。
“我有一個朋友。”他又講了一遍有關於豎笛的故事,“他送給我了一隻豎笛。那個時候我半個月賣到的錢,不吃不喝才能買到一支豎笛。”
“然
後有一天,他說我吹得很難聽。我生氣後把豎笛丟到了水裏。然後他去找那隻豎笛,但是雨下得太大了。”
“他找到了豎笛,但是沒能給我。”
馬爾克斯精致到沒有多少人氣的臉上看不到沉重,隻能看到一片平靜。
他平靜地說道:“他死於一場吸入性肺炎,發病很快。”
北原和楓沒有說話,隻是拉著對方的手。
馬爾克斯也沒有。
直到他們把沼澤走了一小半,開始走上回去的路,北原和楓才突然看向馬爾克斯。
“馬孔多真的存在嗎”他問。
他橘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月光,倒映出樹木與沼澤,倒映出……一片虛幻的、但是裏麵的人物都栩栩如生的小鎮。
那是異能垂下的光芒的集合,一個在霧氣中仿佛被縮小過、仿佛自成一體的城鎮模型。
“它不在這個世界上。但的確在。”
馬爾克斯抬起眼眸,認真地回答:“這個詛咒的名字就叫馬孔多——包括百年孤獨,也是屬於它的一部分。”
百年孤獨是流淌在血脈裏的異能,是一種束縛他人也束縛自己的詛咒。
浮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當然,這不重要。”
馬爾克斯相當嚴肅地強調道:“重要的是不要再說我豎笛吹得很難聽了,否則我就把豎笛丟到沼澤裏……”
北原和楓愣了一秒:“等等,你竟然不打算吃掉”
馬爾克斯也沉默了幾秒。
“哦,那我就吃掉。”他說。
“順便拔掉西格瑪的耳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