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密西西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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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紐約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但我還是打算走了。可能我不太適合在一座城市裏麵停留太久太久的時光吧
    說一句很丟臉的話,托爾斯泰先生,有的時候,我總是希望自己知道的東西不要那麽多,認識的人不要那麽多,參與的故事不要那麽多。
    因為我知道一點:越了解這個世界,就越會知道它在美麗背後的殘忍與悲哀。而我隻是一個算不上堅強的笨蛋,既沒有辦法在意識到後假裝與自己漠不相關,也沒有辦法做到改變這個世界的現狀。
    最糟糕的是,雖然我是一個旅行家,這個城市、這個國家、這個世界的匆匆過客,但我沒有辦法說服我不去愛我走過的每一個地方。”
    北原和楓停下筆,對著信紙上的文字微微出神,看向遠處碧藍的天空,有鳥雀張開翅膀從樹林間飛出,清越的鳴叫聲互相響應,如同這裏流淌而過的那片河水一般清澈。
    “西格瑪。”他在短暫的出神後微微彎起橘金色地眼睛,高聲地喊了一句,“小心被你釣的魚拽下去!”
    “才不會呢!我就不信……唔,我能在這裏釣得上那麽大的魚。”
    坐在船頭的西格瑪抬起頭,嘴裏咬著一隻撒了芝士碎的烤腸,兩隻手拿著一隻看上去還挺粗的淡水釣竿,有點不服輸地含糊嘟囔著。
    “你確定作為北美的第一大河,全美國百分之八十的垂釣記錄都是在這裏打破的哦。”
    北原和楓一隻手撐住下頜,看了一眼水麵下隱約浮動的影子,眼中忍不住浮現出一絲笑意,語氣輕快的說道。
    但西格瑪還是很倔強地搖了搖頭,咬著嘴裏的烤腸有點費力地咀嚼著,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水中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浮標。
    對此旅行家也隻是笑笑,沒有繼續勸說的想法,而是繼續寫自己給托爾斯泰的書信。他對於西格瑪還是很放心的,剛剛也隻是調侃一下。
    “就算是紐約中有點不太美好的回憶。但我還是喜歡紐約,喜歡我在紐約裏遇到的人。不管是我之前和你在信裏說的埃勒裏小偵探和他的兄長,還是歐亨利先生,又或者是讓。還有組合裏麵熱熱鬧鬧的大家。
    當然,還有紐約這座城市裏賣蘋果餅的小攤販,夜晚吟唱歌曲的流鶯,在街邊彈撥吉他的流浪歌手……不同的人組成了這座城市中姿態萬千的眾生百相——雖然還有很多糟糕的地方,但它的確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年輕城市。
    現在我已經到密西西比河了,就像是你之前安慰我的那樣,我打算稍微讓自己放鬆一下——比如在這條河上麵釣釣魚最近因為物種入侵局勢太過糟糕的的地步,已經不限製捕撈了。願上帝不要讓一隻兩米長的鱷雀鱔或者四米長的鱷魚把我和西格瑪都給拽下去。
    當然,我個人感覺我們兩個大概也隻能釣釣在這裏差點泛濫成災的亞洲鯉魚了。說句實在的話,這群家夥肥得簡直不像是魚……
    作為一個亞洲人我都沒有認出來。你能想象一條一米多長,寬度四十厘米左右的錦鯉嗎那玩意簡直像是一個球。釣上來的時候我差點一個手抖就把它給摔回去了。”
    北原和楓寫到這裏的時候忍不住歎了口氣,目光往邊上挪去,入目的是一米多長的雪白帶黑斑的錦鯉,以及一條八十厘米左右長度的紅腹白色錦鯉。還有幾條鱗片碩大稀疏、胖得有點讓人感到惡心的亞洲鯉魚。
    怪不得美國人不打算靠吃亞洲鯉魚來遏製它們在密西西比河的物種入侵,這明顯是屬於變異生物的範疇了吧
    聽說美國政府對這群鯉魚已經無奈到嚐試通過引進鱷雀鱔達成以暴製暴的地步了,不過總感覺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旅行家用一種帶著微妙嫌棄的眼神看著邊上一大坨散發著腥味的亞洲鯉魚,考
    慮著要不要把這些魚也做成餌料去釣別的食肉魚類。
    如果釣上來幾條鱷雀鱔,那就當做是改善當地生態環境好了。不過前提是不要被凶狠的大型生物拖下水……嗯,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好像之前西格瑪拿了一條小魚去當做餌料
    他心裏尋思著密西西比河那一群從鱷魚到鯊魚應有盡有的凶猛魚,啊不對,是凶猛的哺乳和爬行動物,手中很快地書寫道:
    “不過考慮到你的心情,我就不給你拍這些家夥的照片了。嗯,記得要謝謝我。還有就是上次你捎給我的巧克力,還能再給我帶一點嗎作為回報,我請你吃美國的太妃糖,怎麽樣
    還有還有,我這裏春天早就已經到了,隨信寄一隻花給你看看,等到莫斯科開花的時候,也記得寄給我一朵哦。還有,不要老是給我寄向日葵啦,每次我把它從包裹裏拆出來的時候,因為路上顛簸太多了,葵花籽都撒了一地,最後幹脆全部變成了鍋裏麵的炒瓜子。
    當然,炒瓜子的確很好吃。(笑)
    永遠永遠喜歡你的朋友
    北原和楓
    年月日”
    北原和楓把信寫完,也不急著封裝起來,而是把臉頰埋在臂彎處,有些狡黠地眯起眼睛笑,似乎已經看到了遠在俄羅斯的托爾斯泰看到這封信時無奈的模樣,本來因為提到紐約而微微泛起的悵然也隨之消散。
    雖然逐漸在旅行的途中學會了照顧別人,但是在麵對托爾斯泰的時候,他還是習慣性地會展露出比較幼稚的一麵,仗著隔著信封和萬水千水的距離,理直氣壯地調侃著對方。
    大概是因為他們認識得太早,旅行家還沒來得及學會怎麽以這個世界的新身份去愛人,就先被這個性格過於溫柔的人愛了的緣故吧
    北原和楓把信紙折好塞回胸前的口袋裏,鋼筆也插在胸口,心裏很愉快地思考著再過幾年才能到達俄羅斯,又想著到時候應該給對方準備什麽樣的禮物。
    “北原——這條魚好像有點大!”
    就在這個時候,西格瑪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急促聲音打斷了北原和楓“要不要送自己相機的底片”的思考,有些驚訝地看了過去。
    年輕人正在咬著牙,從腰部發力,兩隻手用力地握著彎曲的釣竿,用腳抵住船頭的護板,正在和河裏的大魚互相角力。船頭不遠處,水麵上正翻滾著劇烈的水花,一看就知道其中有一條大魚正在掙紮著試圖把線扯斷。
    也虧考慮到密西西比河的魚類大小,北原和楓買的釣竿和釣線的品質都不算低,否則早就要被繃斷了。
    “不是左右搖擺的杆嗎”
    北原和楓起身拿起放在邊上的抄網,看了一眼明顯是在和西格瑪往兩個方向拉扯的魚,朝對方喊道。
    “嗯!不是北原你之前說的‘’字遊動!它就是再往後麵拉!”
    西格瑪咬了咬牙,大聲地回答道,連釣線都不準備拉了,隻是努力不讓這條魚跑走,但反而因為對方突然鬆開了力氣,踉蹌了幾下,差點栽倒。那條至少有一米長的魚也因為這次放鬆而一下子被拽近了不少,靠到了船邊的位置。
    就在這個時候,旅行家也來到了船邊,伸手扶住西格瑪,同時也拿著網,仔細地打量著明顯正在靠近的陰影。
    抄網撈魚最重要的地方是撈魚頭,而不是魚身或者魚尾。因為和後麵兩個地方比起來,魚頭不算靈活,而且魚類對於正前方存在視野盲區,就算是意識到轉彎的時候,往往也會讓身體其餘的部位撞在網上,甚至直接向前衝在網上。
    西格瑪靠在北原和楓身上,也沒有說話,知道這是一個收釣線的好機會,迅速地收了好幾圈線,讓這條魚的位置穩定在船邊上,然後繼續原地不動地和這條大魚僵持。
    等到看到魚
    頭的時候,北原和楓眼睛很明顯地一亮,趁著對方靠近船隻,一把就朝著魚頭撈了過去,把魚嚇得往前麵一竄,整個進入了大約兩米長的網內,被困得不得動彈。
    “撲騰!”
    它努力地甩了甩尾巴,濺起一大片雪白的浪花,把兩個人的衣服打濕了不少,憤憤不平地把這個當做自己最後的報複。
    “好了,這下應該沒有事了,西格瑪你也幫忙來拉一下。”
    北原和楓呼出一口氣,有些好笑地看著這條魚張大嘴巴,露出尖銳的帶有彎鉤的利齒,看上去就像是湖泊中的水怪。
    得益於這艘船因為考慮到了附近的沼澤等地形,體型不算太大,露出水麵的位置不高,所以可以在船上就對這條魚實行抄網捕撈。
    “好!”西格瑪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水,看著這條被困住的鯉魚,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顯然對自己剛剛釣到的獵物十分滿意。
    長得好不好看是一回事,但是以後等他再見到馬爾克斯、愛倫坡他們,也是可以說自己是釣過一米多長的魚的人了!
    看誰還把他當成小孩子,能夠釣上這麽大的魚,說明他其實也很厲害的!
    “北原,我昨天夢見加西亞了。”
    西格瑪眯起眼睛,幫忙拿起抄網,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淺灰色的眼睛亮晶晶地說道,聲音聽上去很活潑。
    “夢見了什麽”旅行家利用杠杆原理,壓著抄網金屬柄的尾端,把這條魚翹出水麵,同時有些好奇地詢問道。
    “夢見他在一片樹海裏麵吹豎笛。”
    西格瑪鬆開手,趴在欄杆上,咳嗽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頭,看著正在掙紮的黑色亞洲鯉魚:“竟然吹得還挺好聽的。”
    “噗,這樣嗎”
    北原和楓笑了笑,橘金色的眼中也浮現出柔和的笑意,似乎想起來了當年馬爾克斯吹豎笛吹得西格瑪跑過來找他要耳塞的場景。
    “很想他麽”他問道。
    “咳咳,才沒有——”
    西格瑪像是被戳破了什麽心思,下意識地縮了縮手,但最後還是穩住了心態,扭過頭故意拖長音節,努力地表達出無所謂的態度。
    在這兩個人一邊談論,一邊把魚撈起來的時候,河裏麵突然激起了另外一朵水花,而且看上去比之前的更加聲勢巨大,幾乎像是離弦的箭矢一樣,瞬息之間就衝到了撈起來的魚邊上,一口把魚咬成兩節。
    三兩口吃掉之後,它非常劇烈地在網中掙紮了十幾秒,直接把網撕扯出一個破口跑走了。
    兩個人看著那條竄走的黑影,齊齊沉默了一下。他們都認出來了那條長相怪模怪樣的魚到底是什麽——鱷雀鱔。
    畢竟這家夥的長相過於有標誌性,隻要看到就很難認錯。
    “好歹算是釣到了,對吧”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顯然對於這個罕見的場景也有點哭笑不得——誰也沒有想到在這片水也不算是特別深的地方能夠看到這樣凶猛的食肉魚類,明明這裏還存在著為數不少的鯉魚,但是剛剛在攻擊之前,那條鱷雀鱔都沒有在魚群中掀起什麽動靜。
    如果是別的魚也就算了,想要把這條魚吃掉的話,自身也得陷在網裏,但鱷雀鱔作為可以咬斷鋼絲線的水中怪獸,抄魚網在它的麵前起不到多大的用處。
    “……好吧,反正那種魚刺多,看上去又不好吃。”西格瑪有些遺憾和悵然地盯了空蕩蕩的抄漁網好幾秒,這才假裝無所謂地說道,甩了甩頭發上的水後就埋在了北原和楓的肩上。
    “北原,你身上的魚腥味好重。”
    “這不是因為要壓著那群魚,不讓它們直接從船上麵滾下去嗎嗯,我們今天的晚飯就在河岸邊找一點淡水貝類和蝦蟹怎麽樣我教你怎麽在河
    岸邊上抓螃蟹。”
    西格瑪明顯有一點意動,顯然是被“抓螃蟹”這個詞匯吸引了注意力,但表情看上去還是很懷疑這件事情的安全性:“螃蟹的話,真的不會被用鉗子夾嗎”
    “那個啊。”北原和楓一點也不心虛地挪開了目光,笑了起來,“我之前試了一下,這裏的螃蟹好像隻有幾厘米大,特別小,鉗子估計還架不住你的手指呢。”
    “誒誒誒那得找多少才夠做一盤菜啊!而且做出來的菜真的不會是一口下去嘴裏全是螃蟹骨頭嗎”
    “多吃一點骨頭,就當是補鈣好了。或者河岸邊上應該也有水蛇的洞……”
    “都說了不要幹這麽危險的事情——我們今天晚上還是吃螃蟹吧。”
    兩個人討論了半天,最後還是從船裏麵找了一個桶出來,去河岸邊找那些三厘米左右的小螃蟹的麻煩去了。
    在他們的頭頂,有風輕笑著地吹過樹梢,把遠處的森林搖曳出大海一樣連綿的弧度,深淺不一的綠色斑駁地組成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另一片江河湖海,在那裏麵,有飛鳥如魚一般穿行。
    四月份的蝴蝶盛開在黑柳上,然後蹁躚著去找河岸邊大片大片的花去了,就像是漫天的花雨落在另一片花的海洋。
    在森林裏,坐在樹上的少女歪了下頭,看著遠處山坡低穀的地方。
    在那裏,河流邊停泊著一艘淺灰色的船。
    她伸手讓落在自己肩上的黃色小雀飛走,那對淺黃綠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個明顯不屬於森林的機器產物,然後從樹上輕盈地跳下來,打了個哈欠,伸手接住一枚紅色的瘦小果實。
    她抬頭,發現那是一隻鳥送給自己的,於是忍不住彎起眼睛笑了笑,她的人是安安靜靜的,笑起來給人的感覺也是安安靜靜的。就像是一副畫,一部無聲的電影。
    陽光從互相交織的樹葉裏一星半點地泄露下來,落在她那張算不上是很好看,但足夠稱得上清純秀麗的麵孔上,就像是滾落的碎珍珠。
    一隻兔子跳到她的身邊,被她抱了起來。然後是蝴蝶,落在她周圍的樹上,接著是在森林裏麵生活的美洲獅,這種更像是金貓的貓科動物邁著柔軟的步伐,趴伏在她身邊,任由這個少女撫摸著自己的皮毛。
    各種動物,不管他們彼此之間是天敵還是競爭者,氣氛都前所未有地平和起來,圍在少女的身邊等待著什麽。
    少女想了想,把果子先小心翼翼地吃了好幾口,將裏麵的果核找了一個四周沒有太多樹的地方埋上,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從一片枯葉的掩蓋裏麵拿出一隻排簫。
    她用手指仔細地擦了擦排簫上麵並沒有多少的髒汙,然後輕輕抵在唇邊,那對漂亮而晶瑩透徹的淺黃綠色眼睛微微閉起。
    於是,在這一片森林邊響起了屬於排簫空靈悠揚的聲響。
    它缺乏具體的旋律,隻是不同音節隨意而又自由的拚湊,就像是蟋蟀和金絲雀的歌唱那樣缺乏人造的韻味,隻有一派天然的隨意與輕靈,如同風中蘆葦的搖晃,應和著樹葉的輕響。讓人忍不住想到這種樂器在西方最初誕生的時候,正是在希臘神話的牧神潘的手中。
    從誕生開始,它便屬於春天,屬於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