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洛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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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三日,天氣晴好,小淑女們出門適合帶上一把印花蕾絲太陽傘。
    “北原!”
    多蘿西清清亮亮的聲音響起來,然後跑過來伸手抱住了北原和楓,一邊笑著一邊蹭了蹭旅行家的臉頰。
    這位小姑娘今天用的口紅顏色很紅,穿著的配色是一身的黑色與紫色與銀白,看上去沒有之前那樣的打扮柔美,也沒有裙子,而是穿著一件露臍的印著骷髏頭的黑衣服,以及一件黑絲襪。
    而且她這次從耳環到衣服的裝飾都有著尖銳的棱角,各種銀白和漆黑的金屬鏈子在上麵叮當作響著,給人的感覺酷酷的,看上去有點像是朋克少女的風格,有一種超越她這個年紀的成熟與強烈的攻擊性。
    但其實還是挺可愛的。
    “好了,別撒嬌啦。再這樣納博科夫先生就要找我麻煩了。”
    北原和楓這麽想著,同時彎起眼睛,微笑著捏了捏多蘿西被養得很好的肉乎乎的臉頰,用帶著調侃的語氣說道。
    說起來,這幾天下來,多蘿西身上的衣服就沒有一件重樣的,北原和楓甚至都有點懷疑納博科夫是不是隨身帶了一個大衣櫃了。
    “我才不要理會他呢!”
    多蘿西驕矜地一抬頭,回眸瞥了一眼假裝自己在看風景的納博科夫,然後主動湊到北原和楓的嘴邊,給對方的嘴上留下了一個異常鮮明的口紅印,這才“咯咯”笑著跳了下來。
    “嘻嘻,不準擦掉哦,北原。”
    她晃了下腦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紅色的眼瞳眯起,笑得活像是一個小惡魔,然後就踩著自己叮當作響的鞋子跑走了。
    北原和楓愣了幾秒,然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抬頭就對上了眼神複雜地看著他的納博科夫。
    “咳咳。”
    旅行家有些尷尬地舉手投降,偷偷地打量納博科夫的表情:“我說,如果我剛剛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你信嗎”
    “……”
    納博科夫的眼睛微微虛了起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尖銳刻薄的話,但最後還是把這些單詞全部都咽回了嗓子裏麵。
    “我信。”他嘟嚷了一聲,但是這幾個單詞聽上去怎麽都不像是自願說出來的樣子。
    實際上納博科夫自認為算不上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更受不了多蘿西親近除了自己之外的別的男人,但誰叫北原和楓是法布爾口中的那隻黃晶眼蝶,又是托爾斯泰先生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呢
    法布爾是他的朋友,而托爾斯泰是他一直以來都很崇拜的對象。有這麽幾重關係在,納博科夫想要對北原和楓生氣都做不到。
    更何況,北原和楓也算是難得符合他審美的人。他很“漂亮”,是那種他最喜歡的“漂亮”:被人們和命運精雕細琢的、用繁複和複雜層層疊疊地編織起來的藝術品。
    納博科夫看了北原和楓一眼,發現對方還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於是幹脆別過腦袋,小聲說道:“你現在還是想想到底怎麽和你家的西格瑪解釋嘴上的唇印吧。”
    “唔,這個啊。”
    北原和楓聽到這話,果然很快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更加苦惱地摸了下自己的嘴唇,看著指尖染上的鮮亮紅色,有點頭疼地晃了晃腦袋,幾乎是想象到了西格瑪發現這件事後的炸毛樣子。
    “是哪個不要臉的人幹的啊!還有北原你能不能對別人稍微有一點警惕心!”
    嗯,連聲音都腦補出來了。
    旅行家心有戚戚然地想著。
    不過很快,他就想到了解決方法。
    北原和楓看了眼納博科夫,橘金色的眼睛微微一亮,主動把自己還沒有裝好餌料的釣魚竿放在旁邊,步伐輕快地走到了對著河麵上的一隻蝴蝶出神
    的納博科夫身邊,握住對方的手,朝轉過頭來的人輕快地眨了眨眼睛,故意把聲音拉成了又輕又緩的樣子:
    “納博科夫先生——”
    納博科夫有些警惕地看著北原和楓,微微朝後退了一步,警告道:“北原,我可事先說明好了,就算你是法布爾和托爾斯泰的朋友……”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很快就被旅行家的動作打斷了。
    北原和楓把自己沾染上口紅的手指在納博科夫的臉上勾了幾下,就像是抹顏料一樣,勾勒出一個唇印,發現顏色不夠後還在自己的唇上抹了幾下,成功地把自己嘴上的唇印轉移到了納博科夫的身上。
    “這下就可以當做是多蘿西小姑娘親了你一口了。”北原和楓收回手,看著納博科夫,橘金色的眼睛有些狡黠地彎了起來,語氣活潑,“現在高興一點了嗎”
    納博科夫的眼睛微微睜大,退了幾步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耳朵微微有點泛紅,目光看向笑得像是一隻小狐狸一樣的旅行家。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裏帶上了幾分怒氣:“北原!”
    他今天一定要和對方打一次架,誰也攔不住的那種:他可是一名真真正正的貴族誒!才不是隨隨便便可以逗的!
    “我認輸。”
    北原和楓一眼就看出來了他的想法,笑盈盈地又做出了投降的姿勢,堵住了對方即將脫口而出的話,然後就給了納博科夫一個擁抱。
    納博科夫被這麽一折騰,本來想要說出口的毒舌一下子就被堵了回去,欲言又止半天後還是悶悶地回抱了一下北原和楓,同時在心裏默默唾棄了一番自己的心軟。
    但不得不說,對方都擺出這個態度了,他也不好真的生氣。
    就像是當貓跳上桌子,亂踩了一頓你的電腦鍵盤後,又軟綿綿地叫著跳到你懷裏蹭著胸口撒嬌的時候,人總是很難真的對懷裏的毛絨絨發脾氣的。
    感覺自己在旅行家麵前脾氣莫名很好的納博科夫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來一個小飾品,像是打扮洋娃娃那樣地認真給北原和楓的頭上戴了起來,心情也逐漸好了不少。
    畢竟這樣能讓北原和楓乖乖在自己的麵前接受各種打扮的時間可不多。
    “去釣魚嗎”
    北原和楓打了個哈欠,任由納博科夫給自己的腦後的馬尾上麵插了一隻閃鑽,然後語氣輕快地詢問道。
    他們現在就坐在北原和楓租來的船上。蕾切爾帶著西格瑪一大早就去森林裏麵采蘑菇了,說著要去采些又嫩又滑的蘑菇來配前些日子捉住的火雞和兔子吃。
    “釣上來的魚又不能吃。”
    納博科夫很顯然對於密西西比河的水體情況有些了解,對此哼笑了一聲:“你總是喜歡幹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你不是也很喜歡”
    旅行家仰起頭,笑著回答道。
    納博科夫這回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很柔和地在自己給北原和楓戴上去的那個有著精致鏤空的太陽花紋的閃鑽上停留了一會兒,手指輕微地在那個位置按了按。
    一直到有風從太陽下幾乎凝固不動的空氣中吹過來,帶來花朵芬芳的味道與拍打著彩翼的蝴蝶,這位性格驕傲又有點孤僻的俄羅斯貴族才開了口:“你打算用什麽釣法”
    “路亞釣法吧,這裏的魚比較凶,我看看能不能釣上來一兩條鱷雀鱔,到時候用來給菲茲傑拉德炫耀。”
    北原和楓隨意地說道,然後看了一眼自己放在邊上的路亞釣竿,語氣裏帶上了興致勃勃的意味:“不過如果等會兒你輸給了我,我就不是釣魚排名倒數第一的人了哦。”
    “那你還是繼續當你的倒數第一去吧。”
    納博科夫哼了一聲,知道這是對方故意激將他,不過以他的驕傲還是
    全盤接受了下來:“釣魚這種事情,難道還能比捉蝴蝶難”
    “這還真不一定。”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微笑著說道。
    嗯,這flg立的,今天釣魚釣的最少的人必然不會是他!
    正在兩個大人比賽釣魚的時候,蕾切爾正拉著西格瑪的手,走在地勢高高低低的森林裏。
    “等到季節,鬆樹這裏就會看到鬆茸了,還可以采集到鬆香。”
    屬於機械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少女寫完這行字,回頭看了西格瑪一眼,淺色的眼睛裏連笑意都是玲瓏剔透的,像是透明的水在透明的玻璃杯裏麵輕盈地搖晃。
    在她的身邊,成片成片的蝴蝶拍打著翅膀,從茂盛的花叢間飛去,就像是這些花朵一瞬間就長出了色彩斑斕的翅膀,成為了天空的族群。
    “所以說我們還是來早了嗎”
    西格瑪被拽著往前麵走,小心翼翼地躲過快要躲閃不及地撲倒自己臉上的蝴蝶,淺灰色的眼睛裏倒映出昏暗森林裏五彩斑斕的色彩,聞言笑了笑,反問道。
    他的眼睛很亮,蕾切爾歪了歪頭,從那對帶著天然的冷色調的眼眸深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很清晰地存在著,身後倒映著濃密的樹蔭。
    如果北原和楓在,看到西格瑪那樣明亮的眼神,肯定會很驕傲地對著納博科夫炫耀自己養孩子的本領,但很可惜的是他不在這,所以隻有從來都不開口說話的蕾切爾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少女握緊了西格瑪的手,接著很柔和地笑了起來,另一隻手在手機上盲打出一句話,然後由機械的聲音把它播報出來:
    “沒有,剛剛好。”
    對於一個孤獨的人來說,朋友的到來不管是在什麽時候,隻要來了,那他們到達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時間。
    她能夠感覺得到,西格瑪也許在過去也是一個很孤獨的人,但是他現在已經走出來了。他已經有了和自己同行的人,認可的同伴,想要共同去追隨的目標。
    但她並不羨慕。因為西格瑪是她的朋友,而且她也即將在朋友的陪伴下,從那一片整個世界仿佛無人說話的死寂與安靜深處走出來。
    西格瑪對上蕾切爾那對真摯的眼睛,稍微愣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學著北原和楓咳嗽了一聲,想要轉移話題。
    但是蕾切爾沒有給他機會,這位姑娘隻是燦爛地笑了一下,幾乎就是在下一刻,她就拽著西格瑪的手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少女甩了甩頭發,身後的馬尾跳躍著,第一次發出這樣一長串的不淑女的笑聲,特別是聽到身後西格瑪慌慌張張讓自己停下來步子慢一點的聲音後,笑得就更加輕快了。
    兩個人奔跑在茂盛的花海裏,一前一後,拉著彼此的手,在他們的身邊,蝴蝶和蜜蜂彼此追逐著樹葉間偶爾灑落下來的丁點陽光。看不見的風踩在他們的腳踝上一起明快地笑著,簡直像是一首歌。
    “蕾切爾——稍微等一下啊,我們不是來采蘑菇的嗎”
    西格瑪被拽得跌跌撞撞的,有點狼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看著路上的石頭有些慌亂地開口道,但是嘴角卻像是脫離了控製那樣地高高揚起,滿載著笑意。
    少女輕輕地偏過頭,然後在穿過花海之後停下了腳步,然後彎著眼睛掀開樹根下麵的葉子,嫻熟地拔下來了好幾根灰色的蘑菇,在西格瑪的麵前晃了晃。
    喏,這不就是有了
    西格瑪呆了幾秒,然後突然感覺自己過來可能最大的作用就是當一個可以說話的掛件……蕾切爾一個人就能夠把蘑菇的事情給搞定吧
    “吱吱!”一隻浣熊從樹叢裏麵冒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兩個人,又看了眼蕾切爾手裏的蘑菇,跑到少女的身邊,伸出爪子似
    乎想要把蘑菇給夠走。
    它顯然是認識蕾切爾的,所以膽子才會那麽大,一點也不怕人。緊接著草叢裏又冒出來了很多浣熊幼崽的腦袋,搖搖晃晃地也跑了過來。
    “好多浣熊啊。”
    西格瑪也被這些看上去又萌又狡猾的毛茸茸短暫地轉移了注意力,蹲下身子試探著摸了摸對方的腦袋,結果被討好地蹭了蹭。
    北美什麽不多,就是白尾鹿和浣熊多。尤其是浣熊,在數量的膨脹與棲息地的割裂下,已經進入了人類的城市,開始和都市人一起生活。
    在紐約,北原和楓和西格瑪就經常在垃圾桶邊看到正在翻撿垃圾的小浣熊,同樣的還有假裝自己是狗的赤狐。在密西西比河湖畔,這些小家夥也沒有變得多少見。
    蕾切爾也很大方地把蘑菇遞給了它們,然後用手撫摸過這隻大浣熊的頭頂,手掌上亮起綠瑩瑩的光芒,幾乎轉眼間,這隻野生浣熊身上有些皮毛脫落的傷口就恢複了正常。
    這是她的異能,寂靜的春天,和生命力有關的異能。也是這片森林裏大多數生物都願意親近她的原因。
    對於智商不算特別低的哺乳動物而言,在有著各種危機的野外,一個能夠幫自己恢複傷勢的醫生就相當於自己的第二條命,再加上誰都有可能受傷,所以對待她的態度也都好得不得了。
    “嘰嘰!”
    正在這些浣熊和兩個人類其樂融融地相處著的時候,其中一個小浣熊突然發出了帶著驚慌意味的尖細叫聲,鑽到了西格瑪的懷裏,一下子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怎麽了”
    西格瑪下意識地抱緊這隻小浣熊,有些疑惑地詢問道。
    “……”蕾切爾沒有說話,而是皺起了眉,伸手護住這些浣熊,跟著看向那隻小浣熊之前看著的地方。
    在她的視野裏,其中有一片灌木叢輕微地晃動了一下,然後冒出了一個小小的腦袋。
    是多蘿西。
    從草叢裏走出來的多蘿西小姑娘先是撣了撣自己身上的葉子,接著似乎後知後覺地注意到了蕾切爾警惕的視線,眨了下眼睛,然後帶著一身的“叮叮當當”跳到了一塊石頭上麵,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兩個人,不滿地鼓起臉頰。
    “好討厭,竟然被發現了!”
    小姑娘哼哼了兩聲,先是抬起眼眸看著躲在西格瑪懷裏的小浣熊,然後用委委屈屈的腔調開口道:“你們竟然兩個出來都不帶上我!我又不想和納博科夫那個家夥在一起。”
    “那個戀童癖超級討厭的!”
    西格瑪愣了一下,有點沒有反應過來,求證似的看了眼蕾切爾,下意識問道:“等等,你剛剛說戀什麽”
    蕾切爾也明顯愣住了,然後伸手捂住西格瑪的嘴。
    但多蘿西還是危險地眯起了眼睛,聲音也冷了下來:
    “戀童,有問題嗎”
    “所以說,多蘿西那姑娘為什麽看起來這麽討厭你而且你為什麽一直都喊她洛麗塔”
    北原和楓看著自己桶裏麵的兩條鱷雀鱔,對比了一下納博科夫那裏空空如也的桶,心滿意足地眯了眯眼睛,這麽詢問道。
    事實證明,釣魚和捉蝴蝶完全不是一件事,就算是蝴蝶捉得再好,在麵對水裏遊來遊去的魚時還是一個笨手笨腳的新人。
    納博科夫本來就很不爽的表情在這個問題出來後就變得更加不爽了一點,但最後歎了口氣,也沒有真的發火:
    “這個啊,大概是因為她覺得我是一個惡劣的混蛋吧。至於洛麗塔這個稱呼,大概是我並不想改口。畢竟從很久以前就是這麽喊她的,如果連這個都改了的話,總覺得……”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把接下來的內容跳了過去,用探討學術的認真語氣說道:
    “而且,北原你不覺得這樣叫她的名字真的很好聽嗎一隻美麗的蝴蝶就應該擁有一個同樣美麗的名字,這是蝴蝶研究者的共識,就像是月神閃蝶一樣。”
    洛麗塔。
    這是一個相當精巧的,可愛的,唇齒互相碰撞的發音。每一音節都短促和圓潤,就像是貝殼含著一顆光芒蘊藉的珍珠那樣,很輕盈地在上顎與舌尖的碰撞中吐出。
    北原和楓側過頭,看到納博科夫在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整個人的神態都柔和了起來,那對珊瑚色的眼睛中似乎有著名為愛的焰光。
    並非是有關於愛情,而是如同納博科夫聊起蝴蝶時的樣子,那樣溫柔又明亮。
    他說起洛麗塔的模樣,就像是談起一種滿懷憧憬和深情的夢想。
    “的確很好聽。”
    旅行家眨了下眼睛,然後微笑起來,用溫和的聲音說道:“但我總感覺如果我這麽叫她……”
    “這是我專屬的稱呼!”
    納博科夫迅速地扭過頭,強調道。
    “那你肯定會急——看吧不過要是你真的不這麽叫她,我估計多蘿西也一樣急。”
    北原和楓攤開手,笑眯眯地說道。
    所以說,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有點不太理解這個世界的納博科夫和洛麗塔的關係啊:明明看上去不是男女之愛,但是小姑娘硬是表現得納博科夫像個要占她便宜的變態似的。但是納博科夫要是不理她,第一個急的也是她。
    大概這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吧。
    不過有一說一,這關係可真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