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夏日將消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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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火是怎麽盛開的呢
    大多數的時候,它都是在日落後開放的。
    因為隻有那個時候才看不到太陽,才沒有人跟它爭奪天空中最醒目的哪個位置,才可以戰勝同一個舞台上的別的天體——煙花就是這樣一種任性的花,幾乎完全接受不了“最耀眼”以外的結局。
    即使和夜幕中永恒的天體比起來,它的閃光總是顯得那麽的渺小和短暫,甚至比不上太陽一個緩慢的呼吸,以至於顯得有些可笑。
    但它確實來到過這個世界,並且以無比燦爛的姿態倒映在了無數人的眼睛裏,讓人們久違地下意識去仰望天空。
    “啪啦!”“啪啪啪啪啪!”“砰!”
    伴隨著仿佛閃電火花般的“劈啪”聲,真的有電光般的色彩在黑夜裏燃起,然後無數細小的光一節節地攀升而起。
    伴隨著宣告它們誕生的熱烈聲響,大朵大朵的花朵就這樣盛開在天空上,補齊了這座小島斑斕色彩中最後的空白——畢竟這裏的地上已經有了人們千奇百怪的遮陽傘,而大海裏又擁有了足夠絢爛和瑰麗的珊瑚。
    狹窄的街道正在變得擁擠。
    街邊的攤販越來越多,最後隻留下來僅供兩三個人並排走的小道,人們不得不緊緊貼在一起張望著,甚至在推搡下不敢在心儀的攤位前停留太久的時間。
    夏日的暑氣還在,不得不擠在一起的人們臉上都有著汗水,把同行人的手握得很緊,在四周嘈雜的背景裏用力地大聲說話。他們的眼睛在懸掛的小彩燈下有著各種色彩的光。
    “好……累。”
    西格瑪好不容易從人群裏拽著愛倫坡躲了出來,坐在一個巷子口邊上,呼出一口氣,用手拽了拽自己一邊的紫色頭發,好像覺得這樣能夠擰出來水似的。
    “所以露西為什麽還這麽精神十足啊!”
    西格瑪最後還是沒有擰出水來,於是幹脆自己把自己的頭發揉亂了,抱著膝蓋和小腿,上半身他在自己的大腿上,有氣無力的聲音中帶著幾乎無法理解的迷茫與疲憊:
    “她,都不覺得累嗎……”
    想要去咖啡店裏坐一坐,想要躺在台階上假裝自己是個屍體,想要北原過來之後直接裝昏:反正他不想繼續這麽走下去了。
    第一次擠在這麽多人裏的西格瑪深吸了一口氣,四周的空氣並不是能給體內降溫的涼爽,而是帶著濃鬱人味與食物味道的暖烘烘氣息,一時間讓人覺得自己被關在密不透風的房間裏。
    味道並不好聞。
    愛倫坡沒有回答西格瑪的話,他用力抱著浣熊,被人流和大量的聲音衝擊得大腦空白,被頭發露出來的一隻眼睛不安地打量著周圍。
    “好可怕……”
    他看著一個過路的人被過於熱情的老板用力拉住,下意識地抖了一下身子,纖瘦的身體被繃得筆直。
    “要不你就現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去街邊買一個冰淇淋。”
    西格瑪抹了把自己的臉,這麽說道,同時口中還抱怨著那些賣冰淇淋和冰鎮飲料的攤販,覺得他們肯定是早就知道了這裏會又擠又熱,所以才特意把店麵上的單詞標得那麽亮眼。
    “啊”愛倫坡愣了一下,但抿了抿唇,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吾輩和你一起去吧。”
    至少和西格瑪待在一起身邊還有熟人,可以幫忙擋一下別人的問話,要是隻有自己一個人麵對的話……
    愛倫坡咬了咬牙,努力沒讓自己在大庭廣眾下表現得太狼狽。
    不過他現在倒是有點羨慕路易莎,雖然同樣不擅長應對社交,但是她一直跟著菲茲傑拉德,也不太需要她主動去和人交流。
    西格瑪轉過頭,以前同樣對這個世界充滿防備和不安
    的他很快就明白了愛倫坡正在想著什麽,於是學著北原和楓的樣子,拉住對方的手。
    “要吃什麽味道的冰淇淋”他問,在嘈雜的人群裏加大了聲音。
    “那個……香草味”
    “沒聽清——坡,說大聲點!”
    “香草……”愛倫坡突出這個單詞,最後用卡爾擋住了自己的臉,自暴自棄地大聲回答道,“吾輩說的是香草味!”
    “噗,這樣不就好了。不要去管別人的想法——把那些敢指指點點的人當笨蛋就行。”
    西格瑪可以忽視了朝他們看來的人群,假裝自己的耳朵沒有因為眾人的視線紅起來,努力支撐著自己把這句話說完。
    同時他用力拽住對方。
    “我們走!”
    這兩個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裏,就算是之前看著他們露出微笑的人也找不到這兩個青年了。
    正在吃雙球冰淇淋的北原和楓抬起頭,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很短促地笑了一聲,沒有去追這兩個孩子,隻是心滿意足地嚐了口冰淇淋。
    帶著涼意的晚風也在笑,棕櫚樹也在笑,還有一個又輕又甜的笑聲飄然遠去了。北原和楓側過頭才發現,原來那是被小姑娘插在頭發上麵的蒲公英花。
    又有煙花盛開了。是“砰”的兩聲。
    基韋斯特島似乎沒有什麽得一次性把煙花全部放完的規矩。他們很隨意,隻是時不時就在天空中炸開來兩三朵,讓人有些驚喜又莫名地抬頭張望著。帶著小島特有的浪漫又隨意的步調。
    北原和楓就這麽抬頭看著,於是橘金色的眼睛裏就落了捧很好看的煙花。
    “真漂亮啊。”旅行家輕聲地說道。
    他已經看過很多次煙花了,但每次都還會為這種乍然的盛開與凋零感到驚豔。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的身上的確是帶著日本人文化中的“物哀”精神的。
    他身邊的洛夫克拉夫特則是沒有想那麽多,對他來說這種煙花看上去的確很新奇,這就是全部了。他還是更喜歡冰淇淋一點。
    “在日本夏日也會有花火大會,還有非常著名的夏日祭哦。”
    北原和楓手中拿著冰淇淋,笑盈盈地扭過頭對洛夫克拉夫特介紹著。
    “那可是夏日即將消逝的時候,為一年中最為熱鬧的日子餞別的盛大煙火。”
    夏日即將消失的時候嗎
    洛夫克拉夫特微微地抬起頭,那對紫色的眼睛就像是不帶有任何主觀意見的鏡子,清晰地倒映出天空中的煙花。
    北原和楓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懂這句話,洛夫克拉夫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有沒有懂。但洛夫克拉夫特一步也不慢地跟著對方,認認真真地聽著來自旅行家的話。
    旅行家也不在乎洛夫克拉夫特總是安靜而缺乏足夠回應的態度,隻是自顧自地輕快說著,聲音聽上去輕盈又柔軟,像被太陽烘烤過的棉被。
    ——那是打個哈欠就能從裏麵飄出潔白蓬鬆的雲朵的。
    “其實夏天這個季節真的很棒。有著沙灘和大海,有這個世界上正在轟轟烈烈盛開的花,有著搖滾樂,還有冰淇淋和巧克力……當然,如果氣溫不那麽高就更好了。”
    洛夫克拉夫特點了點頭,很讚同其中有關於冰淇淋和巧克力的說法,而且他也能夠接受比較高的氣溫和過於刺眼的陽光。唯一的問題是他不太喜歡夏天停靠在碼頭的那幾艘漁船。
    “哎呀!對對對不起!”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少女撞到了洛夫克拉夫特的身上,在短暫昏頭昏腦了一秒後開始慌慌忙忙地道起歉來。
    不過她還沒等慢半拍的“受害者”反應過來,就已經跑到了人海裏,看上去真的很急。
    道路太
    擠了,這麽急切的情況下,磕磕碰碰撞撞都是相當尋常的事情。
    洛夫克拉夫特沒有感到生氣,隻是有些不太習慣地晃了晃自己的手——如果北原和楓沒有主動拉住,他差點就要把手變成觸手,把對方強製停止了。
    有幾根觸手隱秘地冒出來,試圖通過互相擠壓來“咕嘰咕嘰”幾聲,好表達自己不能參加這麽熱鬧的事情的怨懟。但是洛夫克拉夫特很快就鎮壓了它們抱怨的心思,繼續把北原和楓給拉緊。
    這麽多人,會很容易走丟的。
    北原和楓咬了一口巧克力,在街邊抬頭看著天空,看到被吵得睡不著覺且領地意識很強的公雞正在上躥下跳地“喔喔”叫著,試圖鼓起翅膀和雞冠來威嚇人類。
    但沒人怕它們,還有孩子指著它們咯咯笑。街邊還有賣小雞仔的人,盒子裏全部都是擠在一起的小雞崽子,毛啾啾的一小團,毛絨絨的黃色稚嫩得就像不屬於這個世界。
    “嘰!”“嘰嘰!”
    它們被人們打量著,慌張地擠成一團,想要鑽到媽媽的翅膀底下,但是鑽了半天也鑽不到。
    “你賣的雞仔也可以長成這麽漂亮的大公雞嗎”有人指了指那隻大公雞,開玩笑道。
    “怎麽不能這些娃子長大了之後都漂亮著咧!”買雞的人扯著嗓子道。他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一掛一掛地披著,看上去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像古巴人。
    有小孩子看了喜歡,於是鬧著要養雞,家長不同意就開始嚷嚷,開始哭,開始跳來跳去滾來滾去。北原和楓在邊上看著,感覺其中的一個小男孩都快把脖子伸到盒子裏了,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洛夫克拉夫特定定地看了幾秒,本來有些疲憊和困倦的麵孔上也浮現出不怎麽明顯的笑容。雖然他自己都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麽要笑。
    “連賣小雞的都有,應該也有賣貓的。”
    北原和楓拽了一下洛夫克拉夫特,臉上有著溫暖明亮的笑意。
    “要去看看嗎”
    洛夫克拉夫特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抗拒誘惑,本來帶著困意的眼睛也稍微睜大了一點。
    “可以摸嗎”他問。
    “一般來說不可以——”
    北原和楓拖長了語調,結果是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但買下來就可以摸了。這下如果海明威先生還是不願意讓你碰他的貓,你也有自己的貓啦。”
    “很多嗎”
    “很多。”
    “那我可以全部買下來嗎”
    “可以,不過要好好照顧。唔,就是說不能把貓放在海裏,也要給他們準備正常的魚,不可以給它們喂牛奶和巧克力。蔬菜也不能讓它們吃太多。”
    “哦。”
    洛夫克拉夫特眯起眼睛,看上去有點高興。他已經開始想自己可以在大海上的哪一座無人島嶼養貓了。
    賣貓的地方在前麵,的確有不少貓,還有賣倉鼠和烏龜的。那些貓身上都不是很幹淨,還有幾隻縮在一起,對人群發出弱弱的叫聲。看上去對這麽熱鬧的場景有點應激。
    海明威也在。他蹲下身子打量著這些貓,然後在北原和楓和洛夫克拉夫特走到他身邊之前就站了起來,用帶著憤怒和譴責的眼神看著這個賣寵物的人。
    “看看你幹的什麽蠢事!”
    他拍了拍籠子,很大聲地嚷嚷著,看上去還帶著酒氣:“瞧瞧!這些小家夥全部都被你給嚇到了!你不知道它們很受不了這麽嘈雜和混亂的環境嗎還有,你該不會是抓島上的流浪貓過來賣的吧有幾隻我之前出門還見過呢!”
    周圍有幾個人發出驚訝或者鄙夷的聲音。洛夫克拉夫特則是蹲下來抱著膝蓋,看著這些貓慌張地看著他,趁人們的注意力不在這裏,瞧瞧地伸出
    一根觸手碰了碰它們。
    貓咪聳動幾下鼻子,似乎聞到了海水和魚腥味,於是試探性地圍過來咬了咬觸手:它們實在是餓得慌,否則是不會吃不認識的食物的。
    被咬的觸手自己扭動了幾下,看上去似乎是想要罵人的,倒是別的觸手很羨慕地在邊上發表酸言酸語。
    “憑什麽是它被小貓咪親!”觸手“咕嘰咕嘰”地叫著,“它一點營養也沒有!”
    “讓我來,我願意犧牲自己填飽一隻貓的肚子!”另一根觸手更是重量級。
    北原和楓把目光默默挪開,假裝自己沒有聽到某些不可名狀的語言。畢竟他也不知道洛夫克拉夫特會不會因為這些東西被聽到而選擇社會性死亡,沉到大海裏。
    不過觸手還是沒被貓吃掉,大概是洛夫克拉夫特也知道這種東西不在貓咪的食譜裏麵。但海明威已經氣勢十足地把這家店鋪的主人罵得抬不起頭來了。
    “我當年照顧動物的時候……”
    海明威很不屑地哼了一聲,似乎還想多譴責幾句,但看了眼身邊兩個自己認識的人,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他不想要在和自己有關的人麵前談論自己的過去,還發表自己的意見。
    婆婆媽媽的,真娘們。
    “你們要買嗎”海明威隻是簡單地問道。
    “要買全部。”洛夫克拉夫特快速地說道,他困倦的眼睛稍微睜大了一點,聲音莫名帶上了點愉快的味道,“它們已經是我的貓了。”
    付錢的北原和楓勾了下唇角,眼睛裏有著很明亮的笑,然後把籠子裏的貓都抱出來。這些貓在旅行家的麵前也不跑不鬧,而是都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顯現出很乖的模樣。
    對此,洛夫克拉夫特在一分鍾的時間裏朝著他們看了足足七八眼。北原和楓甚至有點懷疑,如果沒有那麽多人在,對方可能都已經用觸手給自己和貓都來一個“巨大”的擁抱了。
    “好困……北原。”
    洛夫克拉夫特終於心滿意足地抱上貓後,沒過多久,他就打了個哈欠,像是放下心裏的一個擔子似的,用困到虛弱的聲音說道。
    “想回去睡覺。”他說。
    “……”
    北原和楓短暫地愣了一下,接著露出明亮的微笑,沒有表現出自己短暫的遺憾,聲音聽上去甚至還是輕快的:
    “那我們去海邊吧。再看最後一次煙花,我們就告別。”
    洛夫克拉夫特看著他,認真地想了想,不太熟練地用手握住對方的手,承諾道:
    “我不會睡太久的,就幾年。”
    “嗯,我知道。”北原和楓笑了笑,沒有糾正對方關於人類世界的某些常識問題,“夏天你來找我的話,我請你吃巧克力冰淇淋。”
    “還有煙花。”對方補充。
    “嗯,還有煙花。”
    煙花。
    瑪格麗特米切爾在風中轉過頭,任由自己的頭發被風吹起,沒有去看剛剛煙花所綻放出的最後的餘暉。
    她覺得這種存在雖然美,但總是太過短暫,短暫到她甚至沒有辦法喜歡——她怎麽會喜歡一種連“明天”都不存在的東西呢
    但她還是在身後霍桑的眼鏡鏡片裏看到了,這讓她不滿地輕輕哼了一聲。
    不知道在看大海中哪個方向的霍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這個蠢女人,繼續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要和對方去看海。
    是擔心她太寂寞嗎
    “喂。”瑪格麗特很不客氣地開口,“你為什麽今天一直站在我身邊海那麽大,又不是隻有這裏才能看得到。”
    “因為我在嚐試在聒噪的視線下是否能夠保持心靈的平靜。”
    霍桑收回視線,用他特有的平靜但氣人
    的腔調說道:“主已賜予我考驗,我會在考驗中證明自己的虔誠。”
    瑪格麗特磨了磨牙。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不知道你是在故意胡說八道嗎
    她下意識地想要用自己的異能,但最後還是忍住了,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麽當時就不能趁他沒出門的時候提前走,而是刻意等了對方一會兒。
    一定是這個混球整天隻能抱著一本《聖經》念叨的樣子太可憐了。
    兩個人各自懷著心事,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一時間都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
    直到下一刻的煙花盛放。
    瑪格麗特抬起頭,打算這次一直看到煙花結束——她就算是不喜歡煙花,至少也比和牧師尷尬地站在一起發呆要好一點。
    她微微有些出神。
    無比燦爛的光倒映在她天青石色的眼睛裏,一瞬間在黑暗的海邊被點亮。
    “ultrre……”
    她聽到牧師輕聲地說出了一個詞。
    “什麽”她下意識地問道,幾乎忘掉了自己之前是怎麽想的,轉過頭去看對方。
    “一種藍色。”
    牧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
    “它的意思是,在遙遠的海那邊。”
    他看著瑪格麗特的眼睛。
    那是天青石色,漂亮而又瑰麗的藍。
    ——大海本身就是碧藍,而你眼中的顏色深遠甚至超過廣袤的大海。
    為什麽眼前已經有了萬頃藍色的波濤,還要去另一端尋找一種藍色呢
    霍桑呼出一口氣,看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似乎是驚訝地睜大眼睛,她一下子有點不安起來,臉頰微微泛上緋紅的色澤。風吹起她的洋裙和發絲。她最後沒有回答,隻是看著牧師冰綠色的眼睛。
    裏麵倒映出煙火。
    以及她。
    來自陸地的風在夜晚吹響了大海。
    大海是什麽樂器很難說清楚,但它發出的聲音的確是很好聽的。
    洛夫克拉夫特和北原和楓站在海邊。他的懷裏很珍重地抱著貓,還用多餘的觸手給自己喂巧克力。北原和楓正在無奈地和觸手們挨個握手道別——每根觸手都有自己的意識就是這方麵比較麻煩。
    “北原也是很可愛的貓。”
    這位本體給人一種不可名狀恐懼感的人看著北原和楓和觸手的告別,想了想,突然說了一句他自己的評價。
    “誒”正握著一隻趴在自己臉上的觸手的北原和楓驚訝地眨了眨眼睛,把觸手放了下來,但最後也隻能無奈地搖頭。
    “好吧,你想怎麽覺得就怎麽覺得。”
    在最後在一起的時間裏,他們誰都沒有去聊彼此的身份,也沒有談論未來與過去,隻是安靜地看著天上的星星。
    還有煙花。
    “嗖”的一聲,很清亮。
    洛夫克拉夫特對這個世界的喜愛與好脾氣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明明人類社會中的這些對於在深海中長眠的存在來說都應該毫無意義,所有的東西對於他來說都是如同煙花一般短暫,他本來不應該在意。
    但是他還是跟著抬頭看,還是回憶著自己在岸上的短暫時間,還是會因為自己的懷裏有好幾隻貓感到高興。
    煙花盛開了。
    “北原。”
    “嗯”
    “要高興一點……”
    洛夫克拉夫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垂下自己的腦袋,朝著大海走去,聲音在晚風中顯得朦朧而飄飄搖搖:“回去的話,可以做個好夢哦。”
    他走入大海。
    四周的大海為之向周圍排開一條道路,就像是神話裏的摩西分海。他就這麽抱著貓一步
    步地走下去,走到海底深處。直到海水翻湧,將這條通道重新淹沒。
    北原和楓下意識地攏了攏自己的圍巾,接著像是明白了什麽,呼出一口氣。
    “在永恒的宅邸,拉萊耶中,長眠的克蘇魯候汝入夢……”
    他先是自言自語地輕聲說了一句,接著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於是隻好按了下額頭,眼底是滿滿無奈的笑。
    這還真的是一個祝福啊。
    不過他也的確很久沒有做夢了。
    天上還在放著煙花。
    旅行家仰頭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打算回到島上的集鎮裏。
    “唔嗯!這個也很好吃誒!坡你要嗎”
    西格瑪嘟囔著,那對淺灰色的眼睛正在很幸福地眯著,正在享用自己剛剛買到的肉醬三明治,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一時間也沒有辦法插嘴。
    “啊”
    正在走神的愛倫坡回過頭。他灰色的眼睛幾乎看不出來原來的顏色,裏麵是像是水墨暈染一樣的彩色光點,倒映著街道裏明亮的光,就像是人世間染起的、足夠籠罩短促夏夜的晚霞。
    “我在看煙花。”
    “說大一點聲!”
    “……吾輩不想吃!”
    “喏,卡爾吃掉了。”
    兩個人看著理直氣壯“吱吱”叫的浣熊。卡爾把西格瑪買的另一份肉醬三明治吃完,眼看著要吃到塑料袋,被愛倫坡及時提起來了。
    “吱吱吱吱!”
    “卡爾!不可以吃塑料袋——”
    這座靠近南美洲的小島上,獨特而又熱烈的夏日花火濺射擁有七彩色澤的光,從濃密交疊的棕櫚樹葉間一閃而逝,如同流星墜落。
    在嘈雜的聲響裏,海明威坐在屋簷上,用手撫摸著自己跳到屋頂上玩的流浪貓,抬頭看著遠處清晰可見的海水,遠遠地眺望到了海豚披著煙花的餘暉沒入水中。
    正如同煙花沒入盛夏,獅子被非洲的草地掩埋,背景裏有著遙遠到模糊的聲音,是嘈雜而缺乏規律的,但也生機勃勃。
    海明威把貓抱住,低下頭去看貓。這個毛茸茸的瘸了腿的小動物的眼睛很圓,瞳孔也隨著煙花的消散越來越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正在走向豐滿的月亮。
    “喵”它眯起眼睛,晃了下毛茸茸的尾巴,看上去一點也不乖。
    這位平時表現出來的樣子更多是冷嘲熱諷和不苟言笑的中年人看著它,那對固執的鐵灰色眼睛中似乎也有了柔和的妥協。
    最後,他把手撐在屋頂上,身子微微後仰,抬頭看著天空中仍在盛開的花火,胸腔突然劇烈地起伏了一下,肺部好像突然沒有理由地開始聚集起力量。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跳動,砰砰作響。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基韋斯特島上看夕陽,想到自己以前養的貓和飛鳥,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狩獵,想到在戰火中的時光,想到落魄的日子與年輕時候的傲慢瘋狂。
    “我可不會告訴別人。”
    海明威對貓自言自語著:“我當年異能大戰時期,用‘喪鍾為誰而鳴’把整個格陵蘭島轟炸了一遍的時候後悔得要命。因為我在做這個決定的前幾天在那裏看到了一隻和雪球特別像的貓。”
    “喵”
    “哦,你說雪球……我現在的雪球已經是家裏第三隻叫雪球的貓了。”
    其實這個故事挺好笑的。
    ——於是他第一次沒有遮掩,沒有逃避,而是發自內心地因為這個世界上所存在的某件可愛又柔軟的事物,因為這個世界上某些他一直不願意接觸的情感而笑。
    海明威的笑聲從小逐漸到大,最後又隱沒在煙花的聲響裏。到最後,這位硬漢注釋抱著貓,把自己的臉埋在一個柔軟的生命上
    ,看上去竟然有點疲憊和脆弱。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這位七個背叛者中的一員,看上去永遠堅強的人其實也是脆弱的。但這並非不合理的事情——世界上從來都不缺乏有著極強的硬度,但是缺乏強度的物質。
    “上帝啊……”
    他輕聲說,然後抬起頭,目光柔和地注視著自己的貓,聲音中帶著堅定的沙啞。
    “你知道的,這個世界糟糕又美麗。”
    “所以我將繼續走下去,不會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