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如塵,怒濤飛卷。
    四十萬大軍分列成無數條縱隊，李世民牽著馬位於隊伍最前端，左右身後皆是天策府眾多上將。
    雪發神女目不斜視地從人群中穿過,玉骨冰肌,雪膚花容,神情淡漠而疏離，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狂風吹起她素色的衣裙，在身後翻飛，獵獵作響,如仙鶴潔白柔軟的羽翼。
    她像是自冰雪中而來,由寒冰鑄就一身傲骨,再由白雪賦予其性情，最後由神明執筆描繪出絕世的姿容與風采。
    所有人的視線都凝聚在她身上,期待的,戀慕的,狂熱的,尊崇的,她完全感覺不到這些,隻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
    李世民靠近一步，輕聲問道“申鶴姑娘，可有什麽需要世民去準備的？”
    “沒有。”小七搖頭,“站著就行。”
    此處地勢並不平坦,再往前走幾十裏是一處陡峭的山坡,水流從上方奔湧而來,一瀉千裏,浩浩湯湯。
    在萬人的注視中,一張泛著燦烈白光的符籙驟然出現在她掌心,茫茫白雪似是被某種無形的氣機牽引著，慢慢向她身邊匯去。
    地上結了一層冰，濃厚的白霧在她周圍繚繞。
    飄雪更盛，無數張泛著熒光的藍色符籙和神秘的銘文在白霧中有規律的旋轉著。晶瑩的雪花和冰棱，被北風席卷著，逐漸變成一道銀亮的白虹。
    小七手握符籙，躍身飛到河麵上，動作優雅，輕飄飄地如一隻渡水的鳥雀。
    仙術和冰元素力從身上傾瀉而出，一起關注在那張符籙裏，吸收力她八成力量的符籙瞬間光芒大盛，對著腳下奔流的河水，她將符籙投了進去。
    霜雪中憑空而立的白發神女，優雅高貴，淡泊無爭，白皙無暇，冷淡疏離。皎潔的發被風卷著在身後飄搖，無數晶瑩透明的冰晶和雪花將她圍繞。
    河麵一寸寸結成堅硬厚實的冰層，硬生生阻斷了大河的流向，為四十萬大軍開創出一條道路。
    場上一片寂靜，落針可聞，天地之間惟餘颯颯風聲。
    小七緩緩降落在河岸上，對李世民說了句“可以了。”
    做完答應的事，她此行的任務終了，便要回馬車上休息。
    剛才損耗了太多力量，她得抓緊修煉補回來，縱使她是仙家弟子，也難以與大自然抗衡，能做到這一步，幾乎耗盡了她體內所有的能量。
    李世民從剛才那如夢似幻的一幕將將回過神來，臉上還帶了絲恍惚，再次看著麵前的美人時，眼神熾熱地幾乎能燃燒起來。
    將心中激蕩地快要噴薄而出的情感艱難地壓下，他露出一抹欣悅的笑容，柔聲說道“申鶴姑娘辛苦了，洛陽一戰，姑娘當居頭功。”
    “嗯。”她無所謂地輕輕應道，轉身就走。
    從大軍中再次穿行而過，這一次，所有人看著她的視線，比先前還要熱烈千倍萬倍。
    他們滿懷著敬意，小心翼翼地，連一個正大光明的眼神都不敢落在她身上，隻敢偷偷打量，如同仰望一個不可觸碰的神明。
    甚至有心智沒那麽堅定的，哆嗦著丟掉了武器，撲通一聲跪下。
    小七皺眉看向那人，隨手拂過，一股溫和卻無法抵擋的力量，迫使那個小兵再次站起來。
    “不要跪我。”她冷著臉扔下這句，心中隻覺不耐，又有些無可奈何。
    古人本就崇敬神明，她剛才露了那一手，哪怕日後再怎麽強調她不是仙人，估計也沒多少人信了。
    坐進馬車裏，她放下簾子，布下禁止打擾的封印，專心致誌修煉。
    車外，李世民率著天策府眾上將站在岸邊，看著結成冰的河麵，心中太過震撼激蕩，一時竟不知該作何言語。
    許久，程咬金先下馬，試探著在冰上走了幾步，又使勁蹦了蹦，這才一臉驚奇地說道“乖乖，真的凍住了啊，看看這厚度，怕是最少也有三尺厚，這、這不是仙人還能是什麽？”
    李世民微微笑道“申鶴姑娘最不喜被當做仙人，你以後可千萬別這麽叫她。”
    程咬金嘿嘿笑著“殿下放心，你一再囑咐過的事，我老程都記著呢。”
    李世民又吩咐眾上將安排各自的隊伍迅速渡河，不得多加逗留。
    他心裏擔憂著申鶴的情況，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與她日日相處，將她每一根頭發絲的形狀都記在心裏的李世民，怎麽能看不出來她此時的虛弱和蒼白。
    將渡河的事情都安排妥當後，他驅馬來到那輛異常顯眼的馬車旁，輕敲車架，柔聲道“申鶴姑娘，剛才累你勞神太過，不知可有什麽是世民能為你做的？”
    車內響起熟悉而清冷的聲音“不需要，秦王殿下去忙自己的事就行。”
    李世民對她的拒絕毫不意外，心中頗覺無奈，但從她的語氣來聽並沒有什麽大礙，他也逐漸放下了滿心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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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的軍隊順利的抵達洛陽，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麽抵抗，攻城的時候，他們明顯能感覺到對方的鬥誌近乎於無。
    本以為會是一場苦戰，誰知順利地有些詭異。他們抓了王世充軍隊的幾個小兵，一問才知，原來那日小七在黃河之上做法事，不止李世民的四十萬大軍看到了，河對岸還有不少王世充的軍隊也同樣看到了。
    那樣如同天賜的神跡，那超乎世間常理和認知的一幕，讓所有人篤信她就是天上來的仙人。
    很快，軍中逐漸起了流言，神女天降，庇佑李唐，凡人根本不可能戰勝。
    這仗還怎麽打，神仙都站到李唐那邊去了，他們再與神仙作對，豈不是自尋死路。
    短短兩日，洛陽易主，王世充被流放蜀地，他先前留下來的軍隊，全數編入李世民軍中。
    至於宮中留下來的為數不少的嬪妃，李世民盡數遣散，讓人全部打發走，侍衛換上了自己的人，偌大的皇宮，短短幾日便來了趟大換血。
    王世充是西域的胡人，來了中原後，學了中原人的飲食起居穿衣打扮等，但在審美上，仍舊是西域那套豔麗而誇張的風格。
    加之他生性奢靡鋪張，揮霍無度，尤其喜好各類亮閃閃的金銀器物，洛陽皇宮內按著他的喜好，到處都裝飾地金光燦爛的，讓李世民看得幾乎能把眼睛刺瞎。
    他皺著眉讓人趕緊去大改特改，不說他自己看不下去，申鶴姑娘也不會喜歡住這種金碧輝煌的屋子。
    打了勝仗，全軍上下鬆了一口氣，李世民大擺宴席犒賞三軍，不論品級大小，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暢飲，慶祝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
    咦，不對，好像還挺容易的……
    暫時收拾出來用於居住的粗陋行宮內，小七正在抄寫一卷經書，先前李世民來邀請她出席宴會，她以沒有興致拒絕了。
    書剛抄到一半，外麵傳來一聲賽過一聲的喧鬧聲。
    她皺眉放下筆，抬手布了一個隔絕聲音的封印，將所有的嘈雜都擋在封印外，室內瞬間變得寂靜無聲，但經過這樣一打擾，她卻再沒有了抄書的心情。
    輕輕歎息一聲，她推門走出去。
    行宮之外不遠的一處大宅子，將士們正在縱情暢飲。在這裏的都是能叫得上品級的，沒有自己的普通士兵則另安排了去處，否則幾十萬大軍擠進來，洛陽皇宮都不一定裝得下。
    酒至酣處，眾人說話更隨意了些，就連平日裏及其注重風度的一幹文臣，也卸下了滿身包袱，與身邊人推杯換盞地喝得好不暢快。
    程咬金提了一壇酒，帶著滿身酒氣湊到秦瓊麵前，瞪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將秦瓊上三路下三路的打量了個便。
    被一個大男人這樣看著，秦瓊渾身不自在，隻當他是喝醉了，出聲問道“程將軍，可是在下身上有何不妥之處？”
    程咬金滿臉疑惑地抓抓腦袋，也不說話，又跑尉遲敬德身前細細打量。
    長孫無忌執杯淺笑“程將軍為何突然盯著他倆不放，難道他們今早出門將衣裳穿反了？”
    程咬金嘿了一聲，納悶道“你們說，為何申鶴姑娘那天就盯著他倆看，我看了半天，也沒覺得他們有什麽奇特的？”
    此話一出，場上所有人又回憶起那天的情景，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向著秦瓊和尉遲敬德二人望去。
    秦瓊捏著杯子，垂眸注視著杯中清亮的酒液，任由眾人打量，尉遲敬德一張粗臉又刷地變紅，語氣裏帶了幾分結巴，道“這……或許是我哪裏惹了申鶴姑娘不高興，所以她才多看了我兩眼。”
    羅士信醉眼熏熏地摸著下巴道“那她看叔寶兄弟又是為何，總不成是叔寶長得好吧？”
    眾人的目光再一次往秦瓊身上看去，心中不住暗暗點頭。雖為武將，不像李世民那般文武雙修，優雅矜貴，一舉一動都帶著世家子弟的氣韻和涵養，但秦瓊的確可以稱得上相貌堂堂，英俊挺拔，麵容堅毅。
    難道真的隻是因為這樣才看他？
    秦瓊被眾人調侃地耳根發紅，廓線清晰的唇緊緊抿著，臉上滿是無奈。
    正在說笑時，長孫無忌突然抬頭，愣愣看向屋簷上一角。
    旁邊的劉文靜魏征等人察覺到他的異樣，也跟著望過去，一個傳兩個，方才還熱鬧無比的席間瞬間變得寂靜無聲。
    明月高懸，星辰黯淡。
    皎潔的玉盤中，立著一道纖細修長的人影。
    素白的衣裳在風中翻飛，雪發在身後蕩出一片如夢似幻的弧度。
    她站在月中，像月宮中的仙子，垂眸俯視著腳下的營地。
    李世民第一個回過神來，他的臉上盈滿笑容，朗聲道“申鶴姑娘，既然來了，不如下來喝杯酒如何？”
    小七本來隻是過來瞧瞧，這些人到底在吵嚷什麽，但在屋頂上靜靜看了一會，她卻突然不覺得他們吵鬧了。
    快樂的心情是如此真實，即便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她都能感受到那份由內而外的喜悅。
    聽到李世民的邀請，她突然就有了想嚐試的念頭，於是從屋簷上飛身而下，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場上沒有人說話，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眾人屏息看著，像是害怕自己喘息的聲音大一點，就將這隻仙鶴驚走了。
    李世民急忙讓人在他旁邊安排了座位，想讓她坐在自己旁邊，小七婉拒了，看著有空的位置隨意找了一個。
    剛一落座，她就察覺到旁邊的人有點眼熟，雙眼隨意一掃，嗯，又是你，門神秦叔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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