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與送貨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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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道格拉斯的示意,舒爾茨神父沒有立刻表態,而是側頭看向了年輕的血族姐弟。
而忽然警覺起來的安緹娜和安托尼亞,實際也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好像讓他們緊張的不是某種動靜或氣味,而是一種來自靈性深處的預感。
這種預感在兩人的記憶中與危險和死亡息息相關,但很難向其他人形容……姐弟倆默不作聲地對視了一眼,安托尼亞將手慢慢抬起,遲疑半晌,才比劃出一個符號。
斜向下,向右,斜向上,一個三角形,而後,在底邊下麵描繪出一個小小的十字型。
這是煉金術裏代表硫磺的符號。
盡管道格拉斯沒有一眼分辨出來,舒爾茨神父卻是十分清楚它的含義——在煉藥、煉金等古典的神秘學領域,大地母神教會的底蘊是十分豐厚的。
他略微點頭,隨即伸出手臂示意道格拉斯可以行動。
見到神父選擇主動試探,安緹娜身後蔓延出濃鬱黑色霧氣,許多巴掌大小的虛幻蝙蝠幻化而出,無聲飛動之間熄滅了地底房間和走廊中的所有光源,連半縷氣流都沒有掀起。
地下光源是為道格拉斯這種不具備黑暗視物能力的隊友準備的,對於血族來說,隻留月光照耀的黑暗環境才是最好的環境!
她還不忘分出幾隻虛幻蝙蝠前往正照顧安妮斯的傑西卡所在的房間,用這種方式提醒隊友情況有變,做好準備。
安托尼亞則沉穩無聲的踏出門外,緩步靠近螺旋向上的階梯。他的雙手在身前微微抬起,尖銳細長的指甲延伸而出,其上隱約閃爍著神秘的花紋與符號。
而道格拉斯借助舒爾茨神父堅實臂膀的托舉,輕鬆地在近三米高的天花板上打開了散發著柔和幽藍光芒的模糊門扉,將自己送到了豐收教堂位於地麵的一層部分。
這個位置對應的是一層的盥洗室。道格拉斯邊調整好了符咒和子彈確保它們取用的便捷性,邊拐了個彎穿牆離開建築,順著金黃色的外牆飛快來到了那扇遍布植物模樣浮雕的大門處。
道格拉斯粗劣檢查了下,發現大門看起來是關閉的,但金屬鎖頭卻嚴重損毀了,鎖舌更是直接消失,周圍的金屬上留下了些許灼燒痕跡。
確實有人進來了……可以排除“學徒”途徑。能操縱如此高溫的火焰,“獵人”、“魔女”、“秘祈人”、“惡魔”都有可能,這幾個途徑在隱藏自身蹤跡上也很有優勢……他悄然開了扇虛幻門扉無聲鑽入,飛快轉頭掃視著除了一排排長椅和講經台外沒什麽多餘陳設的祈禱大廳。
淩晨時分,大廳裏雖然留有部分燭火,能照亮的範圍卻相當有限,陰影中流淌的緋紅月光將事物輪廓塗抹得異常模糊,道格拉斯仔細分辨,又叩開靈視,卻並未發現人影或異常痕跡。
安托尼亞他們的感覺錯了?不,不能輕易否認非凡者的靈性直覺……道格拉斯心中警惕的弦又繃緊了幾分,伸出手在身前虛虛抓握了一下。
層層疊疊的乳白色霧氣登時蒸騰而起,轉眼間就擴散著充斥了整個大廳,讓空氣變得潮濕而沉重,讓燭火與月色的光輝更加朦朧不定。
他守住大門再次揮動手臂,憑空製造了不弱的氣流,“呼啦”一下將霧氣向後擠壓,清理出視線無阻的小片區域,接著或大或小明亮刺目的光團就被丟進了這個區域,將成片的陰影撕開撕碎無法連綴。
霧氣和閃光,前者針對類似“魔女”的光學隱身,後者針對“秘祈人”借助陰影藏匿的能力,兩者交替逐步“清理”著大廳的所有角落。其他更高端的不會被簡單排除的藏匿方式,道格拉斯根本不做考慮,一是考慮了也無法阻止,二是潛入者要是有這種來無影的本事想動手早就動手了,根本不需要等待。
“戲法大師”接近消化還喝過兩次魔藥的道格拉斯各種類法術的掌握比先前強悍了許多,雖說傷害還是那麽感人,但教會對他的戰術定位從來都是用幹擾創造機會,而不是單槍匹馬解決問題。製造出這樣步步緊逼的架勢隻是想給藏匿者施加些許壓力,逼迫對方做出應對,能把對方直接逼到走廊中麵對安托尼亞當然更好。
然而這麽“摸排”一遍下來,道格拉斯愣是沒有發現任何動靜,好像剛才的一通操作都是在跟空氣鬥智鬥勇。
此時,直接從地底而上的安托尼亞和舒爾茨神父也來到了大廳內,後者手中還端著那支表麵疙疙瘩瘩的“心魘蠟燭”。
道格拉斯還未來得及說話,眼神就忽得迷茫,隱約看到記憶中的畫麵與現實重疊,看到自己剛剛的所有行為都像倒帶一樣奇異地重複了一遍。
這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在打了個激靈驟然清醒後,道格拉斯就看到安托尼亞幫助熄滅了舒爾茨神父手中的“心魘蠟燭”,對自己點了點頭。
這是,這是利用“心魘蠟燭”確認我是不是敵人假冒的?嘶,神父真有職業道德,看都看了,居然不多看一點……道格拉斯緊繃的身體與精神逐漸放鬆,向著兩人靠近而去。
走到一半時,他餘光瞥到長椅下有個金屬的小東西反射著淡淡的緋紅月光,便側過頭認真看了一眼,發現那是枚呈現出八邊形有棱有角的銀幣。
銀幣朝上的那麵,凸起的圖案描繪了三支指向天空的染血長槍。
那是艾因霍恩家族的徽記,是弗薩克錢幣上起到防偽作用的圖案。
道格拉斯眼神一下凝固,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這裏怎麽會有弗薩克的錢幣……
就在這個念頭劃過腦海之時,地麵猛地隨著隆隆的沉悶爆炸聲顫動起來,令那枚弗薩克銀幣彈起又跌落,也令道格拉斯身體搖擺、腳下踉蹌。
感官格外敏銳的安托尼亞則在爆炸聲響起之前就有所預感,當即化身成無數虛幻蝙蝠構成的旋風返身向著通往地下的道路席卷而去;而身為與大地聯係緊密的“耕種者”途徑,舒爾茨神父麵色一沉,原地蹲下了身將雙手按在地麵,低聲誦念道:“仁慈的母神啊,您是生命的源泉……”
隨著他的誦念,剛剛穩住身形的道格拉斯驚訝地看到懸掛於牆麵的巨大生命聖徽中迸發出強烈的靈性光芒!
那由泉水、麥穗和嬰兒構成的聖徽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淡綠色虛幻泉水嘩啦一聲席卷而下,它所流經的地麵不論是岩石地板還是木質長椅都飛快腐朽消失,成為濕潤泥土的養分;麥穗和植物枝葉的影像甫一落地便瘋狂抽條生長,糾纏的根係深深紮入泥土之中向下蔓延。
而那抽象的嬰兒吮吸著手指,發出了哭泣般的嚶嚀。
這聲音極其細小,卻仿佛直接響起在頭腦意識之中,無從擺脫。道格拉斯聽著這聲音,心中逐漸湧起一股充滿柔情的保護之欲,那就像是母親見到哭泣的孩子時忍不住要將其抱在懷裏親吻安撫一般。
道格拉斯由衷的感到任何讓孩子恐懼哭泣的東西都是錯誤的,就像麥田中啃食糧食的害蟲,就像寒冷時浪費養分的樹葉,應該被驅逐,被拔除!
可是,那枚近在眼前的弗薩克銀幣卻不斷喚起著他另一種情感,那是一個背負許多秘密之人的驚弓之鳥般的焦慮與不安。
在兩種情緒或者說的對衝之間,道格拉斯勉強保持住思緒的清醒,迅速探手抓過那枚弗薩克銀幣塞入口袋深處,隨後同樣飛奔向地下入口,抽出左輪在手,遵循靈性直覺的引導,飛快用金澄澄的雕刻著代表太陽、陽性等一係列符號的“淨化子彈”填滿彈倉。
路過半蹲於地的舒爾茨神父時,道格拉斯有些擔憂地轉過視線,隻見神父雙掌按在地麵,肌肉鼓起,裸露在外的皮膚逐漸爬上泥土般的褐色。在靈視的視角下可以看出神父在全力催動靈性,而周圍茂盛的植物近乎將他的身體完全遮蓋,呈現出保護的姿態。
感覺到道格拉斯經過,舒爾茨神父抬了下頭,沉聲道:“替我爭取三分鍾。”
神父依舊平穩醇厚的嗓音讓道格拉斯心中的不安減弱了些許,鄭重應聲:“好!”
他不再猶豫,直接從地麵上開了個“門”縱身跳下!
滿盈著刺鼻硫磺氣息的熾熱空氣瞬間烤幹了他被汗水微微沁濕的短發。道格拉斯全力鼓起“刮風術”,趁著自己打開的“門”尚未完全消失交換了一波潔淨空氣進來,勉強保持住呼吸的順暢。
此刻教會布置於地下的建築已經被破壞得看不出原樣,這一部分是因為狂暴向下紮根的植物根係輕易擠碎了岩石,一部分則是需歸咎於不斷丟出硫磺火球驅逐植物的入侵者。
似乎察覺到道格拉斯的視線,那家夥微微側過頭來,在不斷爆炸的光影中清晰地展現出了灰發遮掩下滿含笑意的綠色眼眸。
僅僅一眼,道格拉斯立刻認出了對方!
那是當著他的麵晉升為“魔鬼”、憑借一己之力摧毀了大半個城市的半神,艾文湯伯森!
他猛地抬起槍口,連扣扳機。
砰砰砰砰砰!
五枚淡金色的子彈接連拖著焰尾激射而出。
然而在真正的半神眼中,這些金屬疙瘩的速度慢得像是毛蟲蠕動。艾文僅僅投注以眼神,子彈就淹沒於璀璨的藍色火焰中融化成一汪鐵水。
看著那家夥遊刃有餘的樣子,道格拉斯下意識屈伸著手指,而後才反應過來“蠕動的饑餓”並不在身邊!
不,就算在身邊也沒辦法,上次依靠“光之風暴”對抗的時候,這家夥才是序列五,現在則是半神……道格拉斯用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冷靜思考起來,同時轉過頭部掃視四周,沒有發現安托尼亞他們的身影。
可能被埋在廢墟下了,但這些植物應該受到神父控製能夠識別敵我,即便被掩埋也有生還的希望……
麵對半神,任何失誤都足以讓他的隊友們死上幾百次,正麵戰鬥完全沒有勝算……
舒爾茨神父說了,隻需要三分鍾……
血族在貝克蘭德還有隱藏的強者,還有黑夜和風暴教會,以他們的速度,趕來不會需要太長時間……
道格拉斯腳步放緩,握槍的手臂慢慢垂下,槍口指向地麵。
他死死盯著艾文,忍不住開口質問道:“你是……來找我的?”
“不完全是。”
艾文一邊回答,一邊側身躲過突然躥出的粗壯藤蔓。周圍的所有植物根係都圍繞著這家夥不斷收緊蜷曲想要將其碾碎,但在熾藍近紫的火焰包圍下,艾文並沒有因此感到困擾,反而如同在自家後花園中散步般悠然。
當他完全轉過身時,道格拉斯看到了艾文一隻手就能抱起,靠在前者肩膀上的瑪琳。
在艾文懷裏她的身體看起來更加瘦小了,但那雙倒映著火光的眼睛卻睜得極大,饒有興致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魔鬼咧了下嘴,心情很好地介紹道:“你們已經認識了,對吧?她是我的……嗯,通俗一點的說法,我的教女。”
瑪琳“咦”了一聲,抬頭看了看艾文,又看了看道格拉斯,搞不明白這兩人為何會認識。
她注意到到那個幫過自己也騙過自己的青年在聽到回答後,緊繃成刀鋒般僵硬的肩膀頓時塌下了些許,像是卸下了什麽極重的東西。
道格拉斯沒有靠近,他同樣看了一眼瑪琳,但視線轉瞬又定在艾文身上,低聲問道:“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是她告訴你的?”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艾文摸了摸下巴,大方解釋:“從‘惡魔’開始,根據種族不同或是選擇祭祀的對象不同,我們會獲得各異的獨特能力,到了半神,這種能力會得到進一步加強。而我,我是‘聯係之惡魔’。
“所謂‘聯係之惡魔’,就是對各種聯係有著超凡的感知,這種感知甚至超過占卜術。你幫助過瑪琳,就相當於一種聯係,雖然相當微弱,但在我看來,你的行為對瑪琳的人生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這太顯眼,太清晰了。”
聯係之惡魔?沒聽說過這種能力……道格拉斯一邊姑且把艾文說的當作真的來聽,一邊質疑道:“但我會幫助瑪琳,你會和瑪琳坐上同一輛列車,瑪琳第一次嚐試複仇就再次遇到我,這些事情就發生在兩三天之內,你覺得這種巧合也能用你的‘聯係’來解釋嗎?”
“‘巧合’啊……”艾文笑了起來,他的嗓音比那張平平無奇的臉更符合他的途徑,那是一種十分優雅不失厚重感的嗓音,天生就有著令人信服的能力,“觀眾途徑的確是麻煩的對手,但看得出來,你現在和我說這個隻是想拖延時間。”
“不,如果你能看到我身上的聯係,就知道我是真的認識一位‘觀眾’。”道格拉斯心下一沉,看著艾文忽然開始踱步,嘴上卻沒停。
在附近轉悠了幾圈、忙著驅動硫磺火焰灼燒那些瘋狂植物的艾文低著頭似乎尋找著什麽,隨口說道:“當然,我看得到,甚至看得到那位小姐也是真正的半神。但那重要嗎?你在弗薩克的時候就認識其他半神,要是能借助他們的力量,你早就衝上來阻止我了。”
“……你在幹什麽?”無法反駁的道格拉斯隻能暗自歎了口氣,嚐試更換話題。
艾文說得對,說話大概是他在半神麵前唯一能做的——至於呼喚阿蒙,道格拉斯從地麵跳下時就低聲念過那一位的尊名,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甚至在他的預料之中,阿蒙的態度向來是道格拉斯還活著就絕不出手做多餘的事。
現在隻要艾文願意繼續對話,哪怕多說一句,多幾秒鍾,都是賺到!
“你就不問問為什麽我要來找你嗎?這件事情對你來說應該是最重要吧。”
後者相當配合地和他有來有往,似乎並不害怕拖延過後自己將麵對什麽,盡管充斥了地下空間的植物已經肉眼可見地愈發鼓脹狂躁,幾次都要突破硫磺火焰的屏障,但艾文隻是單手將瑪琳的腦袋按在懷裏捂住她的耳朵,隨後雙唇開合,吐出了蝰蛇般嘶嘶作響的惡魔語:“死!”
蜂擁襲來的植物枝條頓時表皮皸裂脫落,黑中泛紅的粘稠液體在它們的創口上蔓延覆蓋,飛快地將植物分解腐朽,化作一捧氣味難言的灰燼。
隨後,似乎是找到了地方,艾文在一塊傾斜壓倒在地的石板上停下腳步,他身周的硫磺火圈逐漸擴大了範圍,將植物驅趕走,露出小片毫無遮掩的廢墟。
看著艾文這些舉動,道格拉斯雖然不解其意,卻有一種隱隱不安的感覺在胸腔裏醞釀,尤其是當他對照自己的記憶,發現艾文所站之處似乎正對應著地下的休息室部分。
那裏原本有和瑪琳一起被帶回來的另一個女孩安妮斯,還有負責照顧前者的“耕種者”同事傑西卡……
道格拉斯心髒重重的一跳,仿佛想到了什麽,立刻喊道:“你……”
“噓。”艾文豎起手指抵在唇邊衝他笑了一下,“沒關係,你不問,我也會告訴你的,就當作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說話的同時,他的身體一點點抽長、肌肉一點點隆起,黑色盤曲的羊角從灰發下鑽出,掛著粘液的雙翼緩緩張開,從人向非人的形態轉化。而被單手抱起的瑪琳已經抬起胳膊,按照教父的要求閉緊眼睛捂住耳朵,不看不聽。
“我是‘聯係之惡魔’。在晉升半神時,我看到了,你和我之間會有一場的戰鬥,而我……最終會被你殺死。”
魔鬼的聲音隆隆響起,仿佛千百張嘴在說同樣的話語,錯亂不堪的聲音令本待衝上前去的道格拉斯一下踉蹌,鼻端、耳孔和眼眶處都滲出了絲絲血跡。
那宏大的嗓音和之前的嬰兒抽泣一樣直接炸響於腦海深處,難以抵擋,道格拉斯半跪於地劇烈顫抖,看著艾文仿佛孩童般原地蹦跳了幾下,已經化作羊蹄的雙腳將立足的石板踏得粉碎,踏得地麵進一步向下凹陷。
在令人牙酸的擠壓聲中,忽然一股溫熱的血液像是泉水般“噗”地從縫隙中湧出,令人聯想起紮破裝滿水的氣球時,水柱湧出的樣子。
接二連三地,血柱隨著艾文的踐踏被一股股從縫隙中擠壓而出,還帶著溫熱的腥味潑灑在地麵,如同一場淋漓的雨。
道格拉斯瞳孔倏然擴張,仿佛要把這幅場景深深刻入腦海。
艾文的話語還在繼續,那鐵片摩擦般的聲音竟仿若在大笑一般,言辭間溢出的惡意比流淌的血液更加洶湧:“真是個令人討厭的結局,而我不開心的時候,習慣讓別人更不開心。這隻是個開始,我的朋友,下次就換那兩隻蝙蝠吧,看得出來,你比較喜歡他們。”
說著他停止了踐踏,腳下的碎石已經完全被血液浸透,咕嚕咕嚕冒著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