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兒,  管事的領來了一個人。
    男的，看樣子大概二十五六歲，光看外表倒是瞧不出什麽。
    謝鬆原笑道：“就是你把老陳揍得那麽慘的？把他打壞了,  又少一個苦勞力，到時候管事的找你麻煩怎麽辦。”
    “那是他活該。”男人不屑地說，“我都已經被他坑成這樣了，還怕變得更慘不成？當然是揍個痛快出出氣。”
    謝鬆原挑了挑眉：“你也是被老陳騙進來的？我看你這樣子，也不像那麽容易上當受騙的人，怎麽就著了他的道。”
    男人道：“我來的時候，還不知道這地方就他媽是黑市呢。那損陰德的家夥說是我老鄉,  把我騙了過來,  說這邊可以找到活幹，讓我跟他過來。沒想到夥同旅館裏的那幾個人直接把我身上的東西都搶走了不說,  還把我賣到勞力市場這邊打白工！他倒是拿到了錢,  跑去逍遙自在去了。我在這兒天天起早貪黑地幹活，呸。”
    謝鬆原頷首不語。看來老陳這家夥還懂得對症下藥,  遇到像他和白袖這樣物資豐富，甚至對黑市有些興趣的,  上來就開門見山,  把人領進黑市大門，然後再反咬一口，隨便找個理由把他們的物資搶走。
    對那些沒什麽錢的,  他也可以把人騙進來，直接賣到勞力市場裏做工,  自己美滋滋地數錢。
    ……如果不是遇到了謝鬆原他們,  這個坑蒙拐騙的團夥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等等,  ”男人倏然意識到了什麽：“什麽叫我也是被騙進來的？難道你也……”
    謝鬆原臉上的笑容不變：“要不然你以為,  他們是被誰送到這裏來的？”
    男人顯然處在一個震驚的狀態。畢竟在他眼裏看來，黑市底層就是一個吃人的魔窟。老陳就像是裏麵的地頭蛇，他們這種什麽都不了解的愣頭青隻有被宰的份。
    可是現在卻又告訴他，麵前這兩個男人的出現，輕鬆將他們之前恨之入骨、卻又對其無可奈何的旅館一行人直接打入勞力市場，變得和他們一樣淒慘——
    一時間也不知道究竟是該高興但是覺得諷刺。
    昨天頭一次見到老陳那幾個的落魄模樣時，男人一開始是幸災樂禍又興奮的，揍了幾頓出好氣後，緊接著又茫然起來。
    縱然老陳現在的下場是落魄了不假，可他自己也沒比對方好多少。
    男人遲疑又不可置信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謝鬆原好像完全沒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輕描淡寫地就轉移了話題：“不老實的家夥，揍一頓就好了。先不提這個。”
    “我現在想在黑市裏做點生意，需要人幫忙做一些事情——雖然也是些比較乏味的工作，不過肯定比你們現在每天做的輕鬆多了。而且現在那家旅館也空下來了，在這個月的房租到期之前，你們可以免費住在裏麵，替我工作。”
    “我目前大概需要六到七個人，你如果願意的話，幫我問問你那群同樣受騙的同伴們，願不願意過來。當然，我對人選也有要求，一定要是你比較熟的，平時知根知底，人品不錯，不愛偷懶。”
    “你們當中最好能多些實力好的變種人，因為我不常待在底層，所以你們最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其次，最好有一個末世前從事腦力工作，方便管理和計數的。哦對了，還得有一個會做飯的，我可以提供免費的食材，但飯你們隻能自己做。剩下的要求，就是手腳麻利點，不要偷懶。”
    “你們幫我工作，我可以按天數支付工資。你們不需要賣身給我，等我做完生意，不需要人手了，你們可以自己想辦法另謀生路。怎麽樣？”
    男人本來還想考慮一下，後來想了想，發現境況已經不能比現在更差了。
    聽說之前勞力市場裏有人被上層的人抓去做實驗，那也是吃好喝好供著的，哪像他們在這裏，連飯都吃不飽。
    他很快就點頭答應了：“好，我願意。我去問問他們去。”
    很快，對方就帶著肯定的答複回來了：“我問過了，他們都願意。我們這兒有個以前開過小餐館的，有個做辦公室，天天做excel和ppt的，大家的水平都還可以。不過……”
    男人猶豫了一下：“你應該是知道，在這裏，想要把人帶出勞力市場，是要付贖金的吧？其實如果真的想找人幫忙，你直接在附近的街上直接找幾個人當臨時工，花的錢可能還會少一些。”
    謝鬆原有些意外對方居然會這麽說。一般人到了他的這個處境，碰上了願意把他帶出苦海的謝鬆原，就算知道了什麽，肯定也會閉口不談，隻等對方能幫自己交了錢就謝天謝地的。
    他笑了笑道：“我當然知道。不過拿人錢財，□□，老陳怎麽說也算幫了我一把，好人做到底，我得把他製造出來的麻煩解決一下。”
    謝鬆原沒有明說。畢竟旅館那幫人搶來的物資換成的星幣，最後有兩千枚都落在了他和白袖的手裏。沒有這兩千星幣，他和白袖連廉價旅館都住不起——現在錢花了一大半了，也不可能再還回去。
    但他想辦法把這些人撈出來，並且提供給他們一些賺錢的路徑……也算是還回去了。
    謝鬆原再次叫來不遠處的管事的，給他遞了一小包用蛛絲包起來的果幹：“昨天送來的那幾個家夥怎麽樣？”
    “還不錯，還不錯。估計是知道自己特別招人恨吧？幹活的時候倒是挺老實的。”
    “能不老實嗎？”旁邊另一個管事的笑得很賊，“一偷懶，旁邊的人就要揍他，看見他那臉了沒，都要變成豬頭了！”
    謝鬆原勾了勾嘴角，對於這幾個人會落到這個下場，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他開門見山，直接和管事的說了自己想帶走一些人的事情。
    “按理來說，我往你們這裏送人，你們應該是給我錢的。但我不僅沒要，還倒貼了兩個星幣，是不是能給我放幾個人出來？”謝鬆原麵容和煦地衝對方笑笑，“通融一下，我最近想在黑市裏搞點生意做，很缺人手。”
    這種情況在黑市裏，其實也是很常見的。勞力市場，說白了就像以前的牙行。管事的就是這裏的販子，或者說中間商。
    所有被賣到這裏來的人，使用權都被交到了管事的手裏，平時如果有活幹，他們就直接從顧客支付的費用裏抽取傭金。
    如果有人想要直接雇傭幾個完全服務於自己的手下，也隻需要花一點錢財，就能把人贖出來。
    畢竟在末世裏，強大凶悍的變種人才是城市當中的主宰，勞力都是不值錢的東西，永遠都會有新的倒黴蛋源源不斷地湧入市場——
    謝鬆原給管事了送來了旅館一行人，還額外倒貼了兩枚星幣，一袋珍貴的果幹，已經算是很給麵子。
    別看這果幹不經吃，在末世裏卻的的確確是許多人想花錢都買不來的好東西，可以用來打點賄賂上邊的人。
    管事的美滋滋將果幹手下，也沒為難謝鬆原。他覺得這人，確實挺會做人。
    於是同意了，讓謝鬆原可以按照他送過來的人數挑人走。
    所以謝鬆原最後帶了九個人出來。
    具體的情況，領頭的男人已經在裏麵和他們說過了，所以謝鬆原也不廢話。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花了五個星幣，帶這些人去底層的公共澡堂裏洗了個澡。
    黑市底層的條件比不上上層，洗澡水都是這裏的員工從外邊的河裏鑿破了冰，直接打來的。
    肯定比不上自來水幹淨，但也足夠讓這些成天在勞力市場裏臭汗狂流、甚至十好幾天都洗不上澡的人洗去身上的汙穢。
    人都雇來了，該花的錢還是得花，食品安全與衛生也得擺在前麵。
    謝鬆原自認為算是良心企業。讓一群澡都沒洗的人直接坐下來串簽子……他受不了。
    洗完澡，抖幹淨身上的水滴，眾人在澡堂裏稍微待上一會兒，等到差不多幹了，才走了出來。
    天氣太冷，他們幹脆變回了獸形，這樣還能抗凍一些。而且他們之前的衣服也都臭了，不能再穿，為了不光著身子上街，也隻能先這樣出行。
    對了，還有衣服。
    謝鬆原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想做個生意可真難。
    不過既然把人帶出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身邊有了雇傭來的員工，沒開車過來的謝鬆原和白袖也找到了能幫忙搬運東西的幫手。
    接著，就是去底層市集上到處兜兜轉轉，購買做缽缽雞要用到的食材。
    這才早上沒幾點，黑市上就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地出門擺攤叫賣——這裏的物價才是他們勉強可以接受的。
    比籃子還大的土豆，看起來不錯，買上四顆。
    水生變種人從黑市外邊的湖裏撈上來的變異大海帶，瞧上去也很誘人，來個三十斤。
    從同一個攤主手裏，謝鬆原還買了一大袋剛撈上來沒多久的新鮮蝦米——其實單隻蝦也有接近人的手掌那麽大。
    在一家賣肉的屠宰邊，謝鬆原花40星幣買了一大筐接近五十斤的麻雀爪。
    麻雀爪這種東西，處在一個比較尷尬的範疇。都知道它應該味道不錯，但在調味料稀缺的末世，如果爪子醃不夠味，那就很雞肋了。
    這玩意兒雖然價格不算貴，但底層人嫌它骨頭重量大，也不愛買它，還不如花同樣的錢去買量大管飽的下水。
    說到下水，賣麻雀爪的攤子上就有的賣，而且價格比麻雀更便宜。
    謝鬆原瞥了那攤下水幾眼，起先沒什麽興趣，畢竟他也沒吃過，不知道這些並不出自常見的豬羊牛雞身上的下水好不好吃，如果買完了賣不出，砸手裏就麻煩了。
    結果旁邊幾個員工看到了都饞得厲害，說他們在勞力市場裏少有的吃得上肉的時候，加餐就是這些下水。雖然廚子做得敷衍，總能在下水裏聞到腥味兒，但對他們來說，也算是難得的美食。
    “味道真的和普通下水差不多嗎？”
    謝鬆原將信將疑，最後還是買了二十斤。
    如果不好吃，這些下水就是他的員工們未來半個月的主食肉類。
    食材好像都買的差不多了。仔細瞧瞧，其實底層菜市場上的東西也有不少。不過很多東西都不適合做缽缽雞，所以他也沒多花心思關注。
    謝鬆原牽著白袖的爪子，在隊伍最前麵走著。繞道去旁邊的街道，買了足足百來斤的炭和冰。
    以及用很便宜的價錢，買了好幾捆竹子。
    最後才拐到記憶中的地方，見到了昨天見的那個女人，取了提前預定好的萵筍。
    “你們來了。”看見心心念念的身影終於出現，女人總算呼出口氣，放鬆下來。
    今天二層的二道販子下來收菜，而且給的價格還可以。她猶豫了很久，想到自己和謝鬆原還有約定，最後還是決定一個都不賣，等著他過來。
    雖然她並不明白，謝鬆原為什麽要花比二道販子更多的價格來買他的東西。可是想來想去，對方也應該沒有理由騙她。平白無故給了她二十星幣，就為了耍著她玩玩？
    想想就不太可能。
    謝鬆原打量了一下袋中萵筍的成色，讓員工接了過去，一塊背在身上，照舊付了星幣。
    最後所有買食材和各種工具花掉的錢加起來，大概是兩百多星幣。成本其實不算高，在底層買東西，就是要比上邊劃算多了。
    “喏，這是今天的錢。如果可以的話，你下次直接送到那邊那個旅館門口吧，我們就在那邊工作。”
    看著謝鬆原身後那些形態各異的獸種人，還有他們背上馱著的大量食物，女人的臉上滿是詫異，終於問出了她從昨天就想問的問題：“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這麽多的食物，就算是這些人一起吃，也得起碼吃上一個多月。更何況現在根本沒辦法將食物長時間保鮮，買了終究也是要壞的。
    謝鬆原微微一笑，紳士地道：“我們要去上邊整兩個子兒花。”
    *
    一行人大包小包地回了旅館。
    旅館裏的人走了，人去樓空，裏邊一篇寂靜。謝鬆原還留了幾十隻小蜘蛛在這邊看著情況，這一天裏也沒人闖進來。
    小蜘蛛們餓了就在黑市大街上抓東西吃，過得倒很是逍遙自在。
    謝鬆原甫一推開大門，它們就興奮地撲到了媽媽身上，在新來的員工驚愕的目光中不斷向謝鬆原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
    “過兩天就帶你們回去，好嗎？”謝鬆原笑眯眯地把小蜘蛛放回地麵，回過頭，輕描淡寫地衝眾人解釋，“這些蜘蛛都是我養的，不用害怕，也不要傷害它們……當然，這麽做主要是為了你們自己好。”
    “好了，知道你們都餓了，會做飯的在哪？是你是嗎，等等……我給你弄套衣服來。”
    當務之急，還是得給這些人做出能變回人形穿的衣物。
    好在謝鬆原好也不是第一這麽幹了，非常的有經驗。
    變出兩張巨大的、足以覆蓋到人體的蛛絲麵料，大概裁剪出一件連體衣一樣的形狀，然後裁切。從腰部攔腰切開，上邊的是上衣，下邊的是褲子。
    再用蛛絲將兩邊的切口粘合起來，給褲子加上具有彈性的蛛絲鬆緊帶和腕帶，一套簡單的工作服就做好了。
    雖然外形上多多少少有些bug，但一個活人，能憑空用自己的變異能力做出一套衣服，已經算是相當厲害，能穿就行，沒什麽人在乎細節。
    屋中的所有人都在嘖嘖稱奇，當過廚師的男人從食材中分出所有員工一餐的分量，躲進旅館的廚房中忙碌去了。
    剩下的人，則都等著謝鬆原把分發給他們的員工製服做好。
    謝鬆原每飛快地做好一套，就有人穿上衣服，去搬運分揀旅館大堂內淩亂堆在地麵上的物資。
    亂中有序，很快也把東西大致歸了類。
    廚子的手腳利落勤快，末世過去這幾個月，基本功倒也沒落下，很快就做了量大管飽的幾道菜端出來，一群餓極了的人敞開了肚皮吃喝。
    謝鬆原和白袖出門前就吃了東西，還不餓，決定等下午回了二層再做飯。
    旅館裏的東西倒是很齊全，廚房裏鍋碗瓢盆、炭火和簡單的調味料都有一些，這些顯然在勞力市場裏餓慣了的男人基本不挑，可已經習慣了用各種香料做飯烹調的謝鬆原二人麵對著那一桌食物，就沒什麽興趣了。
    目前也沒有進食的心思。
    趁著眾人吃飯的功夫，謝鬆原和白袖迅速商量了一下該怎麽給這群人付工資。
    把被騙進來做勞力的人再救出來，固然算得上做好事，但這些人既然要為自己工作，肯定就要有統一的明確標準，不能盲目發善心。
    謝鬆原本來想按天付錢，後來一想，又覺得自己對這群人並不了解，如果有人因為覺得他好說話，就故意偷懶少做——那還是直接按工作量發工資最精確。
    等這些人吃完飯，休息了一個半小時，謝鬆原就把他們叫了起來，開始處理食材。
    整個製作缽缽雞的過程大概分為三步：製作用來串食物的竹簽，洗淨食材、切片，最後穿串。
    每個工種謝鬆原都先各分了三個人。
    製作竹簽，用的就是謝鬆原在市場上買的竹子。將竹子對半劈、再不斷地一點點砍細，最後把簽頭削尖，方便到時候串東西。
    謝鬆原把這件事情交給幾個擁有鋒利爪子的獸種人去做。
    三人先各自做了幾根，給謝鬆原和白袖看了樣子，他們選了幾根合格的，讓這幾人照著弄。
    一開始的時候，因為不熟悉也不習慣，三人動作還有一些笨拙和緩慢，可十多二十分鍾過去，等他們逐漸適應了節奏，速度也慢慢變快了一點。
    切片的三個人裏邊有廚師，因為他最知道怎麽掌控食物切片的大小，可以薄利多銷，給其他兩個人打個樣——總的來說，就是能切多薄就多薄。
    謝鬆原昨天切了一晚上萵筍，發現自己和白袖確實不是幹這個的料，幹脆把剩下的也都帶下了二層，讓自己的員工先切。
    負責串簽的人暫時沒有活做，謝鬆原就讓他們先去清洗食材。
    院子裏還有個比人還高的蓄水箱，用來洗菜那些完全足夠，謝鬆原沒再買水。
    把肉裏的血水、蔬菜裏的泥土汙髒都衝幹淨，製作簽子的人也已經趕製好了一部分材料，這三個人就可以開始串簽子了。
    旅館裏一派熱火朝天，所有人都要麽坐在椅子上，要麽直接坐在地上，忙著自己手上的工作。
    因為他們身上單薄，雲城又冷，怕人受凍，謝鬆原從旅館的前台底下摸出了個燒炭的桶，點起來給眾人取暖。
    大門開著，免得中毒。
    然後，謝鬆原拉著白袖坐下來，開始在一張紙上畫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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