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範麗莉感到吃驚的是，就在她的雙手跟往常一樣，隨意搭在周海洋肩頭上的時候，他忽然打了一個激靈，整個身軀頓時變得僵直，似乎進入了高度的戒備狀態。
    範麗莉瞬間覺察到了異常，急忙把手挪開，在他的右邊坐下。
    這個時候，坐在範麗莉對麵的劉岩，很有儀式感地說道：“今天是個大日子，更是個好日子，咱們要隆重地為海洋接風洗塵，徹底去一去晦氣……”
    周海洋聞言，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動一下。範麗莉馬上插話道：“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由頭，就是我的生日剛過不久。
    劉岩提過幾次，想好好撮一頓，今天也算是給我補過生日吧。所以你們誰也別跟我搶，今天是我做東。”
    周海洋聽範麗莉這麽一說，這才顯得稍微放鬆了些。
    在一旁的服務員，隨即把菜單呈給了範麗莉。
    梁明在一旁搭訕道：“看來範總和劉總對這地方挺熟悉的嘛。”
    劉岩搶先說道：“誒，你可別這麽叫我，聽起來怪別扭，就叫劉岩吧！要不然爹媽起這名字有什麽用，梁總你說是吧？”
    範麗莉也接著說道：“今天在座沒什麽總不總的，你還是隨劉岩和海洋，叫我範麗莉吧。”
    梁明幹笑著說道：“那你們也不要總叫我梁總……”
    劉岩緊接著壞笑道：“誒這不一樣，你不是挺喜歡別人叫你梁總嗎？”
    範麗莉見梁明一臉寫滿了尷尬，就連忙把話題岔開說道：“其實啊，這家餐廳是今年新開沒多長時間，我和劉岩也沒來過幾次，隻是因為離我們買的房子不遠，所以就選這兒了。”
    她說完，不由得瞟了一眼身邊的周海洋。
    此時此刻，周海洋無動於衷地坐著，眼睛盯著桌上徐徐轉動的茶色玻璃托盤，托盤上空空如也。
    範麗莉衝著他晃了晃手裏的菜單，問道：“海洋，這裏主打的是粵菜，你看有什麽想吃的？”
    劉岩在桌沿上一拍：“我替他說，幹炒牛河，他就認這道菜。”
    仿佛塵封已久的記憶，瞬間被投入了一束光。周海洋的眼睛難得地一亮，他轉頭衝劉岩微微一笑，目光中竟然透出些許感激。
    範麗莉看在眼裏，不由得陡然一陣心酸。
    她連忙低著頭，掩飾著點了好幾樣菜品，又接著提議道：“你們要不要喝點酒？”
    “我開車呢。”劉岩轉而問梁明：“梁總你開車沒？”
    梁明連忙回答道：“我沒事兒，有司機。”
    劉岩旋即說道：“嗬你看，梁總就是像老總的樣，不僅有專職司機，對了！好像還有一位專職女秘書吧？”
    此時此刻，梁明頓時覺得剛才不僅失言，而且失策，一臉寫滿了懊悔……
    範麗莉要了瓶葡萄酒，接著說道：“那梁總你陪海洋多喝點，我也意思意思，畢竟是我的生日宴。
    對了海洋，我問過裴曉虹，她說今天先不過來湊熱鬧了，她想要單獨約你。”
    周海洋聞言，瞬間眉頭微蹙，仿佛在努力地從遙遠的從前和遠方，喚回自己對這個名字的記憶……繼而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是嘛？”
    他的這一表情和反應，顯然大大出乎其餘三個人的預料，尤其是範麗莉，竟然瞠目結舌地愕然怔住了。
    劉岩旋即想起轉換個話題，笑著說道：“哎，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我和海洋、範麗莉大學畢業都十年了，如今也都三十多了。
    還記得海洋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咱們仨定的目標嗎？”
    話音剛落，已回過神的範麗莉就連連衝著劉岩使眼色。
    不料，梁明卻很有興致地問劉岩：“是嗎？快講講你們都定的啥目標，實現了沒？”
    “當時我是既沒工作也沒進項，單憑一口氣就拍腦袋許了個願：三十歲時，一定養得起範麗莉……真是天遂人願呐！
    你說我運氣怎麽就這麽好，雖說現在麗莉身為堂堂mbi的部門總經理，收入也不菲，但我絕對養得起她。可如今的問題是……”眉飛色舞的劉岩轉瞬間萎頓了，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人家卻不讓我養。”
    說完便把目光轉向範麗莉，隻見範麗莉正緊鎖雙眉瞪著他。
    他馬上意識到失言了，趕緊又扭過頭看向周海洋。
    周海洋不知是對他人的注視毫無覺察，還是毫不在意，兀自歎了口氣頹唐地說道：“我當時盼著五子登科，沒想到卻是五年牢獄，唉……”
    雖然，這是周海洋進門之後，說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話，卻令範麗莉更加為他擔憂……
    範麗莉深知，此時此刻，無論怎樣安慰周海洋都是徒勞的。她便指望劉岩或梁明能迅速轉移話題。
    可是那兩人卻毫不領會，隻會相對唏噓。
    恰好這個時候，服務員進來上頭盤，範麗莉等她把明爐燒臘全拚放在轉盤上的時候，便要求道：“哎服務員，您能幫我們把電視打開嗎？這會兒應該有《新聞30分》吧。”
    服務員旋即打開放在角櫃上的電視，然後替他們開酒。
    新聞裏正在播報昨晚舉行的距澳門回歸倒計時365天慶典晚會，幾個露出豁牙的小孩正在唱著《七子之歌》。
    劉岩把玻璃杯在轉盤上蹾了蹾，說道：“我以茶代酒，陪你們幹一杯。海洋，錯過了去年的香港回歸，明年還可以看澳門回歸，沒耽誤多少。”
    範麗莉聞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甚至開始懷疑劉岩是成心的。
    周海洋卻一本正經地說：“沒錯過，去年在裏麵組織集體看的。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允許熬夜，平時和過年都不行。”
    這個時候，服務員雙手抱著葡萄酒瓶走到周海洋的側後，正準備給他倒酒。
    沒想到周海洋頓時周身緊張了起來，隻見他扭著脖子，警惕地死死盯著服務員的一舉一動，似乎生怕她從背後給自己來一個不測之舉。
    搞得莫名其妙的服務員緊張兮兮的，倒酒的手不停地顫抖。
    直到服務員走向範麗莉的位子時，周海洋才放鬆下來。
    這一切，都沒逃過範麗莉的眼睛。
    驚愕之際，她心裏不由得再次湧起一陣痛楚。
    忽然，她發現周海洋身體一顫，並迅速把臉轉向電視機。
    範麗莉頓時意識到，剛才似乎聽到電視機裏的一個詞：華宇。
    她把目光投向正在播放的電視節目，果然，這條新聞正是有關華宇集團的。
    播音員的畫外音是：……繼lx、fz等國內領軍高科技企業成功赴港上市，今天，香港聯交所再次迎來一家知名的國內信息產業巨頭：華宇控股。
    隸屬於江寧華宇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旗下的華宇控股，成功登陸香港資本市場。
    這一曆史性的裏程碑，標誌著這五年來始終堅定執行工貿技一體化戰略的華宇集團，又邁上了一個新的台階，並將在國際化的征途上大展宏圖……
    屏幕上不時切換著西裝革履、佩戴胸花的方啟東敲鑼和致辭的鏡頭。
    畫麵裏的方啟東笑逐顏開、躊躇滿誌。
    而畫麵外的周海洋，卻近乎木然地冷眼看著這一切。
    範麗莉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被抽緊了！
    她無法想象，此時此刻，周海洋作何感受。
    五年過去了。
    這五年，方啟東是如何過來的？有目共睹。
    而周海洋又是如何過來的？卻無人知曉。
    五年過去了。
    方啟東光輝耀眼的登上了人生又一座高峰。
    而曾被他稱為華宇第一功臣的周海洋，卻正在人生的穀底掙紮著，試圖重新站立起來……
    範麗莉不由得看了一眼周海洋，當年的意氣風發、壯誌淩雲，如今似乎已經蕩然無存。
    她的內心不由得頓時一凜：
    這五年真的過去了嗎？
    周海洋心中的坎兒何時能過去？真能過得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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