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馬路撿漏初出茅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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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以前上學的東街小學後麵租了個房子,十年了,校舍翻新,但操場邊上的荷花池、池塘邊的車棚、教學樓後麵的破舊實驗樓都在。
住在這裏,我能找到自己生活的痕跡,一顆激蕩之心,暫時安撫下來。
汴梁城的古玩行業都在城中央的鼓樓區解放路上,按照高、中、低三個層次區分,從北向南排列。
高級古玩店分布在曹門大街,中級的小店鋪分布在學院路,小店、小攤繼續向南,分布在自由路上。
按照老汴梁人的叫法,分別叫作大馬路、二馬路、小馬路。
姐姐在我銀行卡裏留了一萬元錢,乘車、租房之後,隻剩一半,這就是我起步入市的全部本錢。
全部安頓下來的第二天是周六,我睡到下午兩點,然後去了小馬路。
這個時間點,攤販們都準備收攤,精神疲倦,懶得說話。
偉人曾經說過,敵疲我追,就是這個道理。
攤主累了,我飽飽地睡了一覺,精神十足,兩下比較,他們哪是我的對手
有些業餘玩家,生怕好東西被人搶走了,都是天剛亮就到,借著“給攤主開張”為由頭,大刀砍價,以為是賺了便宜。
實際上,攤主一大早擺下攤子,每一件東西的標價都是虛高的。每一件都超過預期價格的五倍,有時候甚至是二十倍以上。
這時候就算是攔腰砍,買家也虧大了。
在小馬路來回走了一圈,我的雙手始終插在褲兜裏,沒在任何一個攤子前停下。但是,我的眼光掃過之處,已經把每一個攤子上的好東西記住。
二十分鍾內,能夠讓我感興趣的隻有兩件。
一件是小馬路東頭攤子上的一件玉煙嘴,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鄉下女人。
交通工具是一輛收廢品的三輪車,車廂裏還扔著十幾捆舊雜誌。
煙嘴擺在她腳下的塑料布上,旁邊還有一些筆筒、毛筆、像章、書立、鏡框之類。
一看就知道是收廢品的時候,把某一家的老書房一鍋端了,挑出這些來,撞撞運氣。
另一件是個黑黢黢的硯台,攤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油膩男人,鼻梁上架著金絲邊眼鏡,眼鏡鏈子是鍍金的,搭在脖子後麵。
他穿著對襟的古銅色唐裝,腳下是老式圓口布鞋,跟買主搭話時,裝模作樣,撇著一口很不純正的京腔。
宋人推崇學問,道上的朋友在汴梁城挖墳盜墓,很多時候都能弄到這些東西。
湖筆、徽墨、宣紙、端硯並稱為華夏“文房四寶”,端硯有名,但也分無數種類。
材質不同、製造者不同、使用者不同、品相不同,價格懸殊極大。
我注意到,這塊硯台擱筆的位置自然磨損極為嚴重。
隻有非常勤奮的書法家,才會出現這種痕跡。
我在油膩男人的攤子前蹲下,硯台的標價是五百元,旁邊還有毛筆、筆架、墨塊、碑帖等東西,都跟書法繪畫有關。
“小兄弟,看上什麽啦”
我伸手劃拉一下:“這一堆都要了。”
鑒寶撿漏,最重要的是安全,不能讓賣家發現自己走了寶。
我買一大堆東西,究竟哪件值錢哪件不值錢,攤主也分不清。
“都要兩萬!”油膩男人伸出兩根手指。
我剛剛看過,那個兩尺長的筆架是越南紫檀的,最多能值三千。
幾根禿筆,筆管是酸枝木的,值不了多少。
碑帖是印刷品,墨塊是劣質的山西墨,也不值錢。
加上硯台,總共不超過四千。
既然是論堆收攤,再打個八折,最多就是三千元。
“三千。”我給出了個良心價。
“三千走走走,趕緊給我走,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油膩男人火了。
我站起來,向那個收廢品女人的方向走過去。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這是擺地攤的規矩,我相信,走不出幾步,油膩男人就得喊我回去。
“喂喂,小兄弟,回來商量商量,有眼緣的好東西千萬別錯過……”
果然,我走出了七步,油膩男人就在背後叫起來。
嘎的一聲,一輛太子摩托車突然急刹車,停在我麵前。
騎車的是個黃頭發青年,後麵坐著個大波浪、長頭發、濃妝豔抹的女孩子。
“喂,小子,問完就走,挺跩啊你你他媽的來小馬路買東西,懂不懂規矩”
黃毛出口成髒,左手指縫裏夾著香煙,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入流的市井小混混。
“價格太貴,買不起。”
黃毛噴出一口煙霧:“買不起也敢問過來過來,一萬塊賣給你,今天不買也得買!”
地攤市場從來沒有強買強賣的規矩,除非是地頭蛇欺負外地人,能詐多少是多少。
我轉過身,油膩男人幾步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腕。
這一老一少長得挺像,應該是爺倆。
“一萬塊,打包拿走,別囉嗦了!”油膩男人急不可耐。
“我就帶著三千元,買不起。”我把話咬死了。
黃毛急了:“爹,你把筆架收了,其它的東西,三千元便宜這小子了!”
他們的算盤打得很精,抽掉了紫檀筆架,這些東西也就值幾百塊,等於是從我身上硬訛了三千。
我被兩個人拽著回去,點了三千元,然後油膩男人把所有東西裝在塑料袋裏,扔在我腳下。
“小子,你走運了,這些東西回去擦洗幹淨,送到大馬路,頓時翻兩翻,走吧走吧,趕緊走吧!”
黃毛囂張地大笑著,在我肩頭推了一把。
附近攤位上的人抱著胳膊看著,沒有一個人出來主持公道。
隻有十幾步以外收廢品的女人嘀咕起來:“這不是欺負人嗎人家不買還不行,哪有這樣辦事的”
黃毛聽見,立刻咋呼起來:“哪裏來的鄉巴佬一個收破爛的,也敢來小馬路晃蕩。馬上跟我滾蛋,走完了,小爺掀了你的壇子,連三輪車一起砸了信不信”
那個女人膽虛,彎下腰收拾東西,準備撤攤。
我拎著塑料袋走過去:“這一堆多少錢”
女人愣了:“大兄弟,你……這裏是古玩市場,你要是買學習用品,東麵的小學校旁邊有的是。”
我沒理她,敞開塑料袋:“多少錢都給我倒在裏麵。”
四周的攤主都笑起來,在古玩市場買東西,從來沒有論堆收的。
這裏都是廢銅爛鐵,很多東西拿回去不能轉手的話,就等於拿錢打了水漂。
“就一百塊錢吧,看你這樣子,啥都不懂,就是個棒槌……唉,真是倒黴孩子,到這裏來扔錢,不知道死活……”
我拿出一百塊錢,還沒遞出去,身後有人猛地拍打我的肩膀:“小子,想學人家撿漏呢翅膀都沒長硬,不會走就想飛,嗬嗬嗬嗬,讓小爺我看看,這堆東西裏有什麽好玩意兒”
黃毛陰魂不散地跟過來,一把從我手裏搶走裏塑料袋。
這家夥並非一竅不通,一把就拿起了煙嘴。
“和田玉煙嘴,仿古貨,清末民初的仿品,刀工還不錯,五百塊,我要了。”
我搖搖頭:“這些我都買下了,都是我的。”
那女人也說:“是啊,這大兄弟買下了……”
黃毛理都不理,從口袋裏抽出五張百元大鈔,扔在塑料袋裏。
我不想惹事,第一天來小馬路,就跟這種地痞流氓杠上,不是什麽好事。
我把五百元拿出來,都給了那個女人。
她慚愧起來,一個勁地搓手:“大兄弟,對不住啊,我本來就想賣給你,你也多少能賺點。這五百元,這五百元……”
我沒有多說話,指了指三輪車:“你要是覺得欠我的,把那些廢品都送給我吧”
女人滿口答應,把凳子、暖瓶全都裝上三輪車,然後拉著我,一起回出租屋。
這些書大部分是《知音》《大眾電影》《中學生》《半月談》之類的老雜誌,有些都已經停刊。
書頁泛黃,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黴味。
我關注的不是書,而是捆書的繩子。
這些細編麻繩很精致,灰白色,直徑約等於小拇指。
捆書的時候,主人打的結是海盜扣。
汴梁城是內陸城市,跟大海相距甚遠,海盜扣是沿海省市慣用的打結方法,甚至是江湖人物才會用到。打完以後非常結實,行家一拽就開,但外行卻怎麽都解不開。
舊書、海盜扣引起了我的注意。
剛剛,我走到女人身邊的時候,站在下風頭,刻意聞了聞那些書的味道。
普通書籍發黴後,隻有黴味。
普通人家沒有防黴、防蟲的設施,隻能是幹放著,任由書本黴變。
有錢人家藏書萬卷,為裏防黴,就在書冊裏夾上各種防黴吸潮的貴重木頭,比如降龍木、紫檀、紅豆杉、菩提樹之類。
木頭做成書簽,又雅致又實用。
我聞見了紫檀木的香氣,判斷書冊裏麵肯定夾著名貴書簽。
再說,這些書冊打包後,別人沒有拆開過,仍舊是原封未動,至少有十年曆史。
所以,假如裏麵有好東西,封存之後,就沒再翻開過。
敗家子們隻喜歡真金白銀,不明白“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道理,就算祖宗把好東西放在他們眼前,也會被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