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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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宜善垂首,不去與燕璟對視。
他非要一口咬定自己眼光極好,她也無從反駁。
曦兒姐姐的事情一旦可以解決,她心頭的大石也能放下。
沈宜善低著頭,看見一雙白底黑幫繡銀雲的皂靴靠近了自己。
那雙皂靴在自己麵前停下,腳尖差一點就要碰到自己的繡花鞋了。
直覺告訴她,又將發生不太好的事情。
“抬起頭來。”
燕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沈宜善隻好照做。
她一抬頭,就對上了燕璟似笑非笑的眼。
沈宜善不明其意。
燕璟笑起來有一股超凡的氣度,宛若高高在上,睥睨之處皆是螻蟻。
“你無需什麽都會,因為本王什麽都擅長。”
沈宜善一噎,這話甚有歧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和她互補。
燕璟捉住了沈宜善的一隻小手,把她往桌案旁帶。
雞翅木桌案上擺著一副剛剛臨摹的畫,但還沒有完成,這是一副美人圖。美人衣裳不整,衣襟半敞,裏麵是一件繡荷花的小衣,就是這種將露未露的姿態,才最是惹人瞎想。
美人腰身纖細,但胸脯傲然挺立。
燕璟畫功一絕,將美人獨特的風情之處,恰如其分的畫了出來。
即便還沒畫上臉,但也讓人流連不已。
沈宜善瞬間臉色漲紅。
就在她要撇過臉去,目光落在了美人胸口上方的小紅痣上,她頓時呆住,旋即怒視了燕璟一眼。
“你、你太過分了!”
燕璟擰眉,“這是本王夢中的女子,你故此如此慌張”
沈宜善又看了一眼小紅痣,錯不了的,與她身上的那顆小朱砂一模一樣,毫無差別。
他又怎會知道!
總不能是巧合。
此時此刻此地,“巧合”二字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話。
沈宜善無地自容,以為是燕璟是在什麽時候偷窺了她洗澡,羞憤難耐之際,抬手一巴掌打在了男人清雋俊美的左臉上。
這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沈宜善自知勢微,她對抗不了燕璟,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線。
打完一巴掌,她心裏害怕極了,但同時也羞憤到了極致,可恨的是,罪魁禍首還不承認!
“你……”沈宜善知道,她的置喙都是徒勞,遂隻好轉身跑開。
她一向持重,下一刻卻是提著裙擺往外麵直奔。
燕璟添了添唇角。
其實,以他的身手,方才大可以避讓開那一巴掌,但他並沒有那麽做。
親眼看著小姑娘次衝衝的跑開,燕璟又看了一眼他的畫。
這畫像分明沒有畫上臉,小善善何故如此……
左狼和王景很詫異。
沈姑娘為何這般氣煞了
而且還似乎泫然欲泣的樣子。
難道是王爺對她做了什麽
這時,燕璟也從雅間走了出來,左狼和王景眸光一滯,比方才還要震驚、好奇。
燕璟的膚色本身就白皙,但在漠北領兵數年,膚色呈現小麥色,回京這陣子又養回來了。故此,臉上的巴掌印十分明顯。
左狼和王景還是第一次瞧見自家王爺的臉上掛彩。
就……讓人忍俊不禁!
但他二人半點不敢笑出來。
必然是王爺對沈姑娘動手動腳了,沈姑娘矜持自重,不允許王爺胡來,這才導致王爺被打。
嘖嘖,王爺啊王爺,你也有今天!
燕璟目光淡淡,身子越過兩位心腹時,他二人已經腦補了一場強製寵的戲碼,不可謂不刺激。
燕璟語氣清冷的留下了幾個字,“走,去皇宮。”
左狼和王景對視了一眼,交換了眼神,憋著笑意立刻跟上。
大半個時辰後,長壽宮。
燕璟能來長壽宮小坐,太後自然甚是高興。
卻見她的愛孫臉上有隻巴掌印,太後愣了愣,詢問道:“這……可是沈家丫頭打的”
燕璟並未當回事,以免太後小題大做,屆時針對他的“藥引子”,燕璟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攬,“是孫兒的過錯,她氣急了,這才動手,尋常時候她很乖。”
太後,“……”
她見過沈宜善好幾次,能看得出來對方是個識大體的好姑娘。
這到底是氣到什麽程度了,會動手打人
換句話說,燕璟對人家小姑娘做了什麽
太後雖疼愛燕璟,但這一次並沒有偏袒他。
燕璟八尺有餘,又是武將,沈家丫頭在他麵前宛若是弱柳扶風。
必然過錯一方是燕璟!
太後喝了口溫茶壓壓驚,語重心長,“你呀,莫要像個莽夫一樣!”
燕璟,“……”他不過就是畫了一副美人圖而已,怎麽就成了莽夫了
燕璟來長壽宮是有目的的,他這人素來直接,就把吳曦兒的事情,籠統的闡述了一遍。
片刻,太後完全明白了。
她老人家一手拍在了紫檀木桌案上,“吳家實在是過分!丟盡了侯爵大戶的臉!也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既然小璟想讓哀家收吳曦兒為徒,哀家就聽你的。哀家命人擬旨,賜她長寧居士這個稱號,你看如何”
燕璟是受人之托,前來解決問題的。
他對吳曦兒的稱號毫無興趣,他之所以走這一趟,是為了履行對小善善的承諾。誰讓他是大善人呢。
“一切皆由皇祖母安排。”
太後的懿旨當日就送達了定北侯府。
吳曦兒接過懿旨,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她成了太後娘娘的俗家弟子,她此生從未奢望過可以徹底擺脫吳家那座牢籠。
但自由降臨之時,她有種巨大的不真實感。
長寧居士……
這個稱號是極好的,長久安寧,寓意極佳。
吳曦兒深知自己沒有這麽大的麵子,可以得到太後的特意庇佑。
想來一定是沈宜善求了燕王殿下。
吳曦兒是個清醒之人,她素來知道世上沒有白掉的餡餅,這下可好,她又欠了燕王一個天大的人情,以後莫不是也要站在燕王那邊了
那善善呢
她心裏對燕王到底是什麽想法
同一時間,沈宜善無暇顧及長壽宮那邊送來的懿旨。
她今日從茶樓歸來後,就在她的閨房裏裏外外查看。
燕璟來過一次。
但沈宜善已不能篤定他後來可曾出現過。
她一手捂著胸口的位置,越想越是不對勁,燕璟一定看見過,不然怎會臨摹的那般精確!
小紅痣的位置分毫沒有差錯。
沈宜善麵色漲紅,又燥又氣,“曉蘭,你進來!”
她對著外麵喊了一聲。
曉蘭知道姑娘今日心情不佳,還在茶樓打了王爺呢。她半斂眸,麵無表情的走進屋,“姑娘,婢子在。”
有些話,沈宜善羞於問出口,但此事事關清白,她得查個清楚。
“我且問你,王爺他……可曾偷窺我……沐浴!”
沈宜善話音剛落,曉雲愣了一下,饒是鎮定如她,也豁然抬首。
怎麽
王爺已經淪落至此了
曉蘭不太相信。
她思量須臾,如實說道:“姑娘,以王爺的身份和手段,倘若真的覬覦姑娘,直接把姑娘娶回王府即可,何必大費周章呢。”
沈宜善,“……”
好像是這麽一個理兒。
不過,燕璟所作的那副畫還是解釋不通,沈宜善說,“侯府落寞,王爺豈會娶我,他要娶之人,應是真正的名門閨秀,你莫要替他說項了。”
直至此刻,沈宜善還是懷疑燕璟偷窺她。
曉蘭覺得,她很有必要替王爺澄清一下。
王爺雖是心情古怪,但決然不會幹出偷看女子洗澡的下流之事。
“姑娘,實不相瞞,婢子在沒有來侯府之前,曾經漠北孤兒,是王爺救了婢子,並讓婢子學了武功。王爺容貌奇美,還曾被外邦公主相中過。”
“縱使外邦已數萬兵馬為聘,王爺也不待見那位公主。”
“王爺的愛慕者可不少。但王爺對姑娘卻是格外不同的,姑娘不應該懷疑王爺。”
沈宜善,“……”
她真後悔今日沒把那幅畫要過來,天知道燕璟會對那幅畫做什麽!
是以,沈宜善隻能暫時作罷,但今晚沐浴定然會加倍提防。
長信侯府。
皇太後收吳曦兒為徒的消息已經傳開。
吳老太君與長信侯在堂屋呆住了。
片刻,吳老太君才陰陽怪氣,道:“哼!那個丫頭還真是讓人另眼相看,不聲不響就攀上太後娘娘了!她成了長寧居士,咱們還真的拿她沒法子了!”
長信侯突然有些後悔和女兒徹底識破臉皮。
“母親,那丫頭若是不回來,那……不如咱們再與沈家結親”
除此之外,長信侯已經想不到其他法子了。
好歹,吳曦兒成了太後的徒弟,有了太後這層關係了,她也並非是一無是處。
老太君眯了眯眼,“她翅膀硬了,又豈會聽你的!且先冷著她,免得讓全京城以為咱們吳家趨炎附勢!她一個沒有娘家支應的孤女,我就不信沈家會高看了她!”
在吳老太君看來,沈長修頂著“被退婚”之辱,不會娶吳曦兒為正妻,屆時吳曦兒還得巴結娘家的勢力。
母子二人正說著,一婆子急急忙忙跑來。
“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少夫人殺了大公子!”
“大公子被少夫人一刀捅死了!”那婆子過於匆忙驚恐,以至於邁入堂屋時,自己絆住了自己的腳,身子往前栽了過去,跪趴在了吳老太君跟前。
聞言,吳老太君豁然站起身,“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婆子嗓音顫抖,保持著跪趴的姿勢,仰麵望向吳老太君,近乎失態,“少奶奶方才不知是怎麽了,突然拿著匕首去見大公子,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少奶奶直接捅了大公子的心髒,大公子他、他……他已經斷氣了!”
吳老太君一陣頭昏目眩。
吳剛雖不成氣候,卻是吳家嫡係唯一一條血脈。
長信侯也晃了晃神,立刻往後院快步走去。
吳老太君隨後跟上,步履如風,完全不像尋常時候緩步慢行的模樣。
片刻,一行人來到後宅。
吳剛就躺在青石地麵上,胸口心髒的部位插著一支匕首,傷口看上去像是被人反反複複用匕首攪和,周圍的衣裳布料都爛了,血流了一地,夏熱悶熱使得血腥味彌漫整座院子,蒼蠅蚊蟲逐漸密布。
膽小的丫鬟嚇傻了,站在遠處不敢挨近。
傅佳人一襲白衣,身上沾染血漬,如綻放在雪地的豔紅梅花,開的燦燦灼灼。
她墨發傾瀉,梳了未嫁時的發髻,頭上插了一朵白色杜鵑,宛若守孝,她神色呆滯,像失了魂。
吳老太君走上前查看了吳剛的屍體,一時間過於悲憤,混撅了過去。
到了這一刻,長信侯對絕後的恐慌愈發強烈。
“來、來人!把這賤婦送去大理寺!本侯要讓她血債血償!”
長信侯忍住沒直接殺了傅佳人。
畢竟是傅侍郎之女,還是交由大理寺處理才更合適。
哪怕是到了這一刻,自己的獨子死在血泊之中,他卻還在意朝中的利益關係。
長信侯府長公子被殺,人證物證確鑿,傅佳人被關押大理寺的消息,一夜之間滿城皆知。
要知道,長信侯府不是普通門第。
況且,妻殺夫這種事,本就是少見。
一時間,滿京城沸沸揚揚。
翌日一早,各大茶樓戲園子都在議論紛紛。
定北侯府的消息還算靈通,何況,傅佳人殺夫之事實在算不得低調,沈宜善焦急萬分。
她正要準備去一趟大理寺,吳曦兒叫住了她。
吳曦兒和吳剛是同父異母,兄妹之間沒什麽情誼。
吳剛品性惡劣,他這一死,吳曦兒反而更加擔心傅佳人的安危。
“善善!我有話與你說,我……大抵知道為何嫂嫂會殺人。”吳曦兒心有愧疚,有樁事一直在瞞著傅佳人。
今晨一聽說了外麵的事情,她就猜出了幾分。
沈宜善已是焦頭爛額、殫精竭慮。
在她眼裏,傅表姐是世上罕見溫柔的女子,上輩子不得善終,誰知這輩子卻還是……
沈宜善也同樣懊惱。
她為何不早一步想法子改變傅表姐的命運!
“曦兒姐姐,你說,我聽著。”
沈宜善直接拉著吳曦兒在長廊美人靠上落座。
吳曦兒蹙眉,事已至此,她也知道瞞不住了,說道:“當初吳家設計,讓嫂嫂嫁入長信侯府,但嫂嫂寧死不肯,後來吳、傅兩家找到了嫂嫂的軟肋——便是那位傅家的護院。”
“嫂嫂為了心上人的安危,就隻能嫁了。”
“可其實,傅家並沒有放走那男子,而是為了討好吳家,把嫂嫂的心上人交給了我兄長,我那兄長他心狠手辣,直接殺了那男子。”
“他早就死了,死了三年了。怕是這樁事被嫂嫂知道了。”
沈宜善,“……”
她就知道表姐的意中人不在人世,卻不想傅家如此很絕,竟把人直接交給了吳剛處置!
沈宜善吞咽了幾下,又被“命運”這種東西打擊到了。
當真是命麽
她亦不知。
表姐還是像上輩子一樣,終是沒能熬過來。
那麽她自己呢
她的結局會改變麽
沈宜善稍作休整,還是去了一趟大理寺。
大理寺。
“沈姑娘還請回吧。”
沈宜善被擋在了大理寺大門口。
傅佳人犯了人命案,不是誰都能探視的。
這時,傅茗從大理寺內大步走來,他一襲玄色繡暗金紋官服,神色沉重。
因著傅佳人是他的姐姐,為了避險,直係親屬不可參與辦理此案,但傅茗在大理寺還有些權利,對衙役道:“讓沈姑娘進來,上頭若問責,由本官擔著。”
傅茗的心情好不到哪裏去。
傅佳人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
他更是擔心傅佳人的身子。
衙役猶豫了一下,不敢違背傅茗,就放了沈宜善進去。
傅茗眼底有血絲,一夜之間滄桑了不少,他低頭看著沈宜善,有太多話想說,最終道:“……去看看她吧。”趁著還能見著,晚了就再沒機會了。
沈宜善點頭。
傅茗護送她到了牢房門口,兩人並肩往前走,誰也沒有多言。
見到傅佳人時,她正依靠著牆壁,神色呆滯,眼底無神。明明活著,卻又像是丟了魂兒。
沈宜善鼻頭一酸,她邁入牢房挨近了傅佳人,在傅佳人露出的手腕上看見了明顯的青紫痕跡。
“表姐……”
沈宜善輕喚了一聲。
傅佳人終於稍稍回過神,眼底有了一絲的神色,她看了看沈宜善,又看了看傅茗,蒼白的唇角微微揚了揚。
“你們來了呀,正好,我沒多少時間了,但有一事相求。”
傅茗垂在官袍廣袖下的手掌握了握,抿唇強忍情緒。
沈宜善捂唇痛哭。
傅佳人從容地笑了笑,“我這條賤命能給他親手報仇,已是心滿意足。吳剛沒徹底斷氣之前,我把他的心窩子捅爛了,實在暢快。”
“隻可惜,眼下身陷囹圄,不便處理自己的身後事。我這一身孝衣,是為了他而穿,我就要解脫了,馬上就能去見他了。”
“在我死後,你二人能不能……把我燒了,揚在長江。吳剛死前說,他把我的意中人燒成了灰,也撒進了江裏。正好……我可以去找他。”
傅佳人唇角含笑,神色從容淡然。
傅茗聽郎中說,她沒多少日子了,他點了點頭,無論什麽都答應她,“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傅佳人看著她最在意的弟弟和表妹,道:“人活一世,其實不過彈指之間,去愛心悅之人,去做喜歡之事,旁的一概不重要。”
從大理寺出來,外麵下了雷雨。
天,陰沉沉的,就仿佛是要掉下來一樣。
傅茗撐著一把油紙傘,送沈宜善上馬車,恰在這時,雨幕之下,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熟悉的身影。
是燕璟。
傅茗想到傅佳人不久之前說過的話,他身子一側,長臂需摟住了沈宜善,頭稍稍低垂,從背後去看,仿佛他正擁吻著懷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