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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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的習俗是,頭七時做些飯菜,備好香案上供。
    紙錢目前隻有大城市有,小山村就燒香,供些吃的。
    條件好的有魚有肉,條件差的也能摘幾個果子。
    晚上上供,親人需要回避。
    供完以後,這些食物小輩們還能上桌吃。
    雲程點點頭,“那我幫忙擇菜燒火吧。”
    昨天才采買,家裏肉蛋都有。
    葉存山也早早想好要準備些什麽,弄完時,天還沒完全黑透。
    他用竹編食盒分層裝好,讓雲程去看看還有沒其他需要帶的。
    雲程先是搖頭,突然想到原身的木盒子。
    木盒子他很在意,但多年沒有打開看過,這部分記憶雲程感知模糊。
    “你先等等,我去拿個東西。”
    盒子雲程是放在了竹箱底下,東西不重,也搖不動。
    打開以後有黴味溢出,他離遠了點,手胡亂扇了扇,拿出裏麵的東西。
    一條手帕包裹著幾塊碎玉,看玉的形狀,像是玉佩與手鐲,還有一隻金耳環。
    手帕上用炭筆,還有一種暗色的紅,寫了什麽東西看不清。
    字跡都被稻草腐化後的黑水泡發,隻能認出一塊塊方正的斑點溢出來的痕跡。
    這東西沒辦法拿過去祭奠。
    他歎口氣,簡單清理了下,將碎玉和手帕放好,準備回來再仔細清潔。
    外麵葉存山還等著他,食盒放旁邊,手裏拿著幹淨短竹棍攪著泡了一天的紙漿。
    雲程愣了下,才想起來這東西,“你怎麽泡了這麽久”
    下午他被潤筆費的事刺激,倒忘記了。
    葉存山把竹棍放好,起身解釋:“新紙做出來還有碎紙屑殘留,我想泡久點試試。”
    這個原理是他從雲程說的構樹皮要在水裏泡個十天左右推出來的,反正也不急一時,可以多嚐試幾次。
    雲程就沒多問。
    葉存山牽著他走,給雲程說香案之類的他讓葉糧幫忙買了,“今天下午應該送到你家了,等會兒看看,要是沒有我再跑一趟。”
    葉糧是葉存山堂叔,雲程第一次去蔚縣就是坐的他的牛車。
    很不合時宜,雲程想到那天回來後吃的肉包子。
    就說葉存山一直跟他一起的,沒見他買。
    雲程沒吭聲,一副低頭認真看路的模樣,眼睛卻發熱發澀。
    上次去縣裏時,兩個人手頭都不富裕。
    葉存山沒挑花花架子,東西都是散裝便宜的,香爐也是粗陶製品,看著粗糙簡陋。
    所幸兩個人成親從家裏拿了不少銀子,上供的飯菜有肉有湯,還帶了一壇燒酒,供品看著不寒酸。
    這些雲程都不會弄,就舉著煤油燈照明。
    他家堂屋非常窄小,葉存山個子太高,在小桌上忙活一直貓著腰。
    都準備好以後,葉存山問雲程:“怕不怕要我陪你嗎”
    這一天說是回魂夜,已逝親人會回家。
    活人回避是怕死人惦念,也並非一刻不能留。
    可以說說話,訴訴相思。
    雲程沒什麽好怕的,葉存山就出去等他。
    煤油燈留著。
    矮桌很低,雲程跪在葉存山鋪好的稻草上,望著細亮燭火照著一縷白煙緩緩上升,一時無言。
    心中還是蒙著一層低落,為小雲程難過,也想他自己的家人。
    算算日子,今天也是他的頭七。
    雲程閉眼許願:若有來世,希望你們一家三口得以團圓,幸福美滿。
    他這邊結束,就能和葉存山一起回家。
    才起身,就聽著外麵有人說話。
    是李秋菊的聲音,“我給大哥祭拜一下怎麽了你還能攔著我”
    隔著一扇門,雲程都覺得晦氣。
    把人耗死了,還想賣孩子,竟然還敢在祭拜的時候過來!
    外麵葉存山攔著路,李秋菊往裏麵硬擠,仗著自己是女人,葉存山不好扒拉她,挺著胸就想往裏衝。
    葉存山確實不好動手,皺眉想著一腳把人踢開的可行性,身後門就開了。
    雲程拿著根燒火棍,氣勢洶洶揮舞過去。
    別說李秋菊這個跟雲程關係不和睦的大伯娘了,葉存山都嚇了一跳,側身躲了下。
    雲程很少跟人動怒,被李秋菊今晚過來的行為惡心到。
    他一下沒打著人,又往前走了兩步,要不是葉存山拉著,他還能借著燒火棍的長度真給李秋菊腦門招呼一下。
    “你還敢來你有什麽臉來你也不怕我爹今晚回來把你帶走!”
    李秋菊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著小女兒雲香。
    她也不講究,為了躲雲程,把女兒往前一推。
    雲香才七歲多點,嚇得嚎啕大哭。
    李秋菊絲毫不管女兒,為掩心虛,大聲狡辯:“你也太不講道理了,你求我家給錢,那你沒看到我家四個孩子要養拿不出來錢不是正常的我們沒有給你出主意嗎你早早答應去王老爺家,你爹也不會死!現在裝什麽大孝子!”
    話落,一陣陰風吹過。
    李秋菊打了個哆嗦,根本不跟雲程繼續吵嘴,拉著哭哭啼啼的雲香就跑著要回家。
    要真讓她這麽罵完就跑了,雲程怕是要幾天幾夜氣得睡不著覺!
    他立馬就想追過去,被葉存山拉著後衣領不讓他跑。
    葉存山沒讓他久等,把雲程往身後一護,彎腰撿了個小石子,手臂一甩扔出去。
    幾乎是同時,李秋菊就膝蓋曲起,衝勁來不及收,摔了個狗吃屎。
    雲香腿短,這個距離隻被險險帶了下,還有李秋菊墊背,人摔親娘身上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被李秋菊罵:“死丫頭,想壓死我啊!”
    孩子才歇下不久的哭聲,變得更大了。
    雲程被發尖的哭聲吵得腦仁疼,可算是冷靜了下來。
    他還是看著前方,因為夜盲症的緣故,他隻能看見兩團黑影蒙在夜色裏動來動去,很耗神費眼。
    隻有李秋菊的罵聲清晰,說摔了食盒,碎了餐盤,飯菜倒了一地。
    葉存山牽著他,“走吧,她不會回來了。”
    現在的人都封建迷信,頭七的習俗李秋菊這個本土人士比雲程清楚得多。
    她本就心有顧慮,再被雲程嚇嚇,摔倒了,還怕是鬼砸的,慌不擇路就繼續跑。
    雲程心髒後知後覺的急速跳動起來,心口都微微發疼。
    他呼吸頻率放慢,吸氣吐息的調整,等到跟葉存山走到了河邊,才緩過來。
    雲程問:“你說她今天過來做什麽”
    葉存山能猜到,不想跟雲程說實話,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見雲程發脾氣,那架勢,還挺唬人。
    怕刺激他,便說了個溫和點的答案:“心虛吧,怕你……怕咱爹去找她算賬。”
    臨時改口換個稱呼,聽得雲程唇角揚了揚。
    他沒說信或者不信,隻問:“我剛才有沒有嚇到你”
    “沒有。”
    葉存山答話果斷,完全忽略了雲程揮舞燒火棍時,他本能的閃躲。
    煤油燈沒個罩子,不比燈籠,河邊風大,不一會兒就被吹熄了。
    雲程又被迫成了半個瞎子,把葉存山的手抓緊了些,低頭努力看路。
    葉存山停步,突然跟他說:“我背你吧”
    他也不等雲程同意,鬆開他手,就蹲在雲程麵前,讓他趴到自己背上。
    雲程不好意思,他都多大了,還要人背……
    可不知道為什麽,人的情緒可以轉變如風。
    從怒氣上頭到稍稍平緩,繼而擠上一層喜悅將所有負麵情緒包裹,撓得他心間酥酥的。
    他不自在的往後退了小半步,“我很重的。\”
    葉存山嗓音帶笑:“身上沒幾兩肉,瘦得全是骨頭,能有多重”
    雲程雙手背在身後,左右手互相丈量手腕粗細,不由默然。
    他往前走到葉存山後麵,給他預告:“我上來了”
    “嗯。”
    似是故意,雲程才在葉存山背上趴好,葉存山就起身顛了顛,姿態輕鬆,毫不吃力。
    兩手很規矩的落在雲程腿彎,兜著他不讓他下滑。
    “我帶你去看看構樹皮泡哪裏了。”
    雲程現在看不清,趴他背上閉目養神,還往葉存山頸窩蹭了蹭。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分辨不出來是什麽,怪好聞的。
    問出來,葉存山還拍他腿,是不高興。
    雲程心裏犯嘀咕,難不成他也用香囊
    構樹皮分了兩次泡,一次是葉存山自己處理的,一次是張小黑他們三個處理的。
    葉存山用麻繩綁了扔河裏,外麵土地插上短木棍固定。
    木棍做了標記,“扒了樹皮的,是第二次扔進去的。”
    這路好記,順著村裏洗衣服的那個河彎彎往下遊再走上兩百米左右就能到。
    帶他看完這個,葉存山又背著雲程原路返回。
    雲程家是遠離村落,夜裏也沒人出來閑聊說話。
    即使是李秋菊那麽大聲罵了一通,也沒招出來人。
    兩個人再回到雲程家時,這邊隻有門口的一片淩亂。
    李秋菊食盒裏倒出來的食物和碗碟碎片她沒清理,門前雲程扔下的燒火棍也胡亂放著,屋角還有葉存山帶來的食盒安靜擺著。
    隻有裏麵的香案燃盡,好似有人已經吃過了供品。
    收拾東西時,雲程能幫忙了。
    他壓住的那點心頭火又往上躥,“被那女人打攪一番,爹肯定吃喝不盡興。”
    葉存山把餐盒蓋好,拍拍雲程肩:“她來這一趟,爹看見你能立起來,能叫她害怕,也才走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