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咬春(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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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程熬不住夜,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葉存山沒怎麽鬧他,抱著人黏糊了會兒就放他補覺。
    葉存山還算精神,要把家裏雜務點點,趁著年假,該弄的東西弄完,省得後麵回縣裏,又要麻煩人。
    豬是等明天他繼妹李桃帶著夫婿回娘家時,順便問問他家裏收不收生豬,不收他就再看看村裏有沒有人要。
    雞已經抱到爹娘家裏了,這事不用管,他們也沒空再養。
    兔子就給嬋姐好了,一窩有好些,回頭看看存銀跟雲程要不要養一隻,當個小玩意也不錯。
    就是這屋子,等到夏天時,蟲蟻多起來,雲程怕是住不慣,得早做打算。
    地已經劃出來了,村裏蓋間屋子,也沒蔚縣買房貴。
    葉存山自個兒算了筆賬,不算雲程的潤筆費,他們到三月四月時,也能有多的餘銀,能解決這問題。
    別的都瑣碎,比如他跟雲程後來買回來了兩畝水田,眼看著已經入春,他倆不種的話得提前找下家。
    以及存銀的安排,小孩兒想跟出去,他跟雲程也相處好,家裏帶個孩子沒事,就是要說服葉大很麻煩。
    這個年過得熱鬧也忙碌,他清理完後院時,葉旺祖跟葉慶陽帶著賬本過來了。
    葉存山跟雲程能拿兩份分紅,葉慶陽才給雲程說過,一月是給不了的,但是賬本做出來,要發第一次的月錢,總要給他倆過過目。
    雲程還在睡覺,識字量也沒到,賬本就給葉存山看。
    葉旺祖說:“羊毛已經開始漲價了,就你認識的幾個商人沒漲,但也有暗示,這一塊的成本要加了。”
    羊毛衣他們才做沒多久,純手工織品,耗時長數量少,程文瑞買空鋪子,杜知春有一件拿一件,目前蔚縣還有的零散羊毛織品,基本都是手套。
    這個便宜,買的還多半是書生。
    商人們不知道哪裏聽到的風聲,這生意才起步,就要把原料抬價。
    葉存山說:“他們可以加,我們也能不急著買,反正蔚縣這裏就隻有我們一家會這個手藝,程公子遠在京都,他們也不知道,隔段時間,壓一壓價格就又下來了。”
    到時挑幾個人厚道,貨品又不錯的商人穩定合作就好。
    剛開業,賬本前頭全是支出,到了後麵才有盈餘,主要掙錢的就是羊毛衣和紙錢,低價紙因為利薄,收入反而不顯眼。
    葉存山也是頭一回看賬本,這部分他拿算盤對得仔細,葉旺祖他們也沒說什麽,坐一邊喝茶聊天,有個問題了,葉慶陽才來看看。
    葉存山還記得一件事,說靜河紙鋪的人給他們買了一筐蜂窩煤,問葉慶陽,“你知道誰買的嗎”
    葉慶陽比其他人早回家,不知道,不過他說:“孫陽還給紙鋪送了框煤,說有人登記的地址是紙鋪,我沒碰著人,堂叔過年回來帶的話。”
    一筐蜂窩煤價格低,送來很不起眼,大家也沒誰在意。
    就葉存山把這事記心裏,無緣無故送煤炭,裏頭應該有點事。
    確認賬本沒問題,葉存山還問葉旺祖,“現在村裏水田什麽價位”
    他跟雲程買回來時,是一畝三兩。
    葉旺祖說:“老價,這地不出意外幾年也改不了價,你們地不種了”
    他給人提個醒,“現在村裏急著要買地的,就雲家老二,他要掙塊地出來,好養活他自己跟妹妹,我接濟了他幾兩銀子,叫他先做藕粉,掙一點算一點,等到天暖,他也敢讓雲香碰這些冷的涼的,家裏多半是會選擇買水田的。”
    到時他外出種地打獵,自家產的蓮藕能讓雲香在家裏加工賣錢。
    雲程跟他家關係不好,雲老二能帶著四妹出來,可憐之外,也要考慮兩家恩仇。
    當時雲程賣地葬父,沒幾天葉存山帶他買回了兩畝地,這地是雲父種過很多年了,再給仇家種,心裏總歸不舒服。
    葉旺祖給了個提議:“可以先租出去,我爹已經讓吳嬸子教人做藕粉了,願意學的都去看看,現在天冷,村裏也忙,在學的就是那些外姓人,他們地少又不肥沃,來年該願意租著種種。”
    姓葉的本家人卻沒幾個會租,就是買,也是各家人頭分好了活兒,再多種不過來。
    夜裏雲程醒了,葉存山給他說這事,雲程還迷迷糊糊的,“不給雲家就行了。”
    他沒那麽大方,談什麽冤有頭債有主,不計前嫌跟人家兒女來往,不去打擊報複已是他善良了。
    剛好提到這事,雲程也說了下金鐲子。
    “看他這樣,我一次性是要不回來,叫他簽個契據,定個期限還著。反正就你說的那樣,滿村都是證人,不信他敢拖著。”
    就是想到問手鐲樣式,還得去他家走一趟,雲程有點煩。
    葉存山應下,但給雲程說:“我的意思是手鐲不急著打出來,蔚縣沒什麽好手藝人,你到時先把樣式畫出來,以後有機會去府城或者京都,再請個好匠人。”
    退一步說,他沒考上,也能拜托杜知春幫個忙,他家每年最少去京都兩回,大不了工期長一點,他們等就是。
    雲程原先著急,也是想祭拜時有個交代,現在沒拿回來也祭拜了,等等也行,便答應了。
    初二雲程沒娘家要回,不下去湊熱鬧,自己待山上繡生肖掛件。
    葉存山下山回家,跟李桃夫妻倆碰了個麵,沒多寒暄,就問柳大誌收不收年豬。
    柳大誌比葉存山的塊頭要大很多,身高差不多的情況下,他肌肉隆起突出,一身棉衣都裹不住,李桃擱他旁邊站著,顯得特別小一隻。
    他嗓門也大,說過年時見過葉存山家的豬,“你那豬養得太瘦了,收是要收,就沒個好價。”
    正常豬能有個二三兩銀子,他家這豬一兩並五百文,“你要覺得合適,我待會兒直接帶走。”
    葉存山直接點頭了。
    外頭存銀已經玩瘋了,炫著玲瓏球又炫著銀鐲子,笑聲隔著老遠都能傳進來。
    這小孩兒還會端水,拍拍小挎包,“我爹都給我兩顆銀豆豆呢!”
    葉大豎著耳朵聽著,從初一開始陰鬱的心情終於見了晴,樂意給葉存山說句好話,“都是親戚,你湊個整算了,二兩銀子拿走。”
    別說柳大誌要不要同意了,葉存山都叫他別添亂,“你最近是不是到處說給我跟雲程送了二十兩銀子也別光說了,拿來吧。”
    葉大閉嘴了。
    葉存山叫他消停點兒,“沒拿的事你到處說什麽”
    他還想叫人閑著就去把茅廁的糞挑了,看大家都在吃果子瓜子,憋回去了。
    算了。
    以前講話也沒什麽顧忌,現在被雲程帶著,這汙糟話是不好在人吃東西時說了。
    李桃也懷著孕,柳大誌沒急著催她走,留娘家多坐會兒,全當歇腳了。
    他從褡褳口袋裏摸了碎銀銅板,叫葉存山點點數,跟他一起回家趕豬。
    路上問葉存山:“我聽我堂弟說,你寫了本小說,在府城都賣瘋了,潤筆費少說得比他多五十兩,真的假的”
    柳家世代屠夫,從前隻會劁豬,現在也圈了地養些豬崽。
    豬要是不生病,他家一年很有掙頭。
    就是去了縣裏擺攤賣肉的伯伯說外頭人瞧不起屠戶,再有錢也沒用,硬是把兒子送去開蒙讀書了。
    他家的人,骨子裏就好動,坐不住。
    堂弟改了個名字,叫柳文柏,聽著弱氣文氣,實際還是好鬥莽撞,一家人沒指望他有出息,每回碰麵,都不等他們打趣,柳文柏自己都說想回家學劁豬養豬。
    結果他寫了個話本火了,一百兩銀子拿回家,前頭讀書的本錢掙回來不說,他還被其他書齋請到了府城,在那邊供稿,這日子,嘖。
    柳大誌就想知道,“這是不是讀書了就會寫要行的話,我兒子出生,我也送他讀書去。”
    柳家有打媳婦的傳統,葉存山跟李桃關係不算親近,到底也算他繼妹,怕到時沒生兒子挨打,便委婉表示:“女孩跟哥兒也能寫的。”
    柳大誌愣了愣,“李桃說她這胎是男孩子,說她娘有經驗。”
    葉存山:“……”有生女兒的經驗
    他不想提。
    就好奇《贅婿》的銷量。
    杜知春說在府城賣得特別好,還說要加印,就算不能賣到人手一份,也不給留幾隻小蝦米。
    因著杜知春性格愛炫耀,這話葉存山是打了折扣聽的。
    但柳文柏說出來就不同了,他跟柳文柏不對付,除非真的火爆到一定程度,不然說起《贅婿》小說,語氣該是貶低嘲諷看不起的。
    兩人路上說著話,也到了山裏。
    雲程看有客人,就放下繡活,去倒茶上點心。
    他在繡的是小萌虎掛件,今年虎年,也想這上麵討個彩頭。
    柳大誌一看就喜歡,問這個賣不賣,“我兒子今年夏天就該落地了,屬虎的。”
    雲程就正常報價,他很大方,直接掏了錢。
    再經過葉存山一番介紹,雲程知道他姓柳,是柳屠戶家的,家裏闊綽得很,又拽著葉存山過來,從葉存山的小挎包——他也把褡褳口袋換成了小包包,拿了小羊掛墜出來,“還能繡其他的生肖掛件,你家還有人要的話,可以來找我。”
    柳大誌很嫌棄,“不要黑臉的羊。”
    葉存山臉更黑了,“你們想要還沒有。”
    柳大誌不跟他計較,拿麻繩綁著豬脖子,牽著就要拉走,說回去問問,“有消息就給你傳來,沒消息就沒人要。”
    豬的事解決,雲程也收拾收拾東西,拿上紙跟本子,跟葉存山一塊兒去雲仁義家。
    葉存山叫他別自己畫,“待會兒叫上慶陽,讓他給你畫。”
    陰司通緝令的事兒還沒過去多久,不適合。等雲程這陣子慢慢過渡,表現出對畫畫感興趣,跟著葉慶陽學炭筆畫,結果青出於藍,這就差不多。
    雲程辦事沒他謹慎,老老實實聽他的話。
    葉慶陽今天在相看贅婿,很難挑中一個合心意的。
    能上門入贅的,都有這樣那樣的難處,家裏窮還是好的,就怕遇上懶的、帶病的。
    現在爹娘看他在縣裏當賬房先生,提議他在縣裏找一個,爺爺說怕縣裏離得遠,他家管不住,往後怕慶陽受委屈。
    正說著,葉存山跟雲程過來找他。
    他聽完跟家裏人說一聲,就陪著他們一起去雲仁義家。
    葉存山對他親事也有些上心,問他介不介意找書生,“實不相瞞,我有同窗願意入贅,就是臉皮薄,自己不敢出去找,等著兩頭都有這個意思了,可以相看相看。”
    葉慶陽夫婿難找,也有他自己讀過書,再跟大字不識的糙漢沒什麽共同語言的原因。
    以前的話,他是不敢找書生的,花銷太大。
    現在有低價紙,他覺得可以試試,就怕別人說他人醜心高。
    葉存山是他堂哥,能說這話,該是心裏有底,路上說了點男方情況,葉慶陽說:“那等回縣裏後,我跟人見個麵吧。”
    快到雲仁義家時,隔著一段距離就能聽見他們家的罵聲。
    葉慶陽說要不叫雲程別去了,“你們回來沒到村裏走動多少吧他家發瘋的時候,還說要程哥兒跪祖宗牌位前懺悔呢。”
    一家子流民過來的,祖宗牌位沒帶,記得幾個刻幾個,主要祭拜的還是父輩。
    雲程心裏害怕,但這事是為他做的,哪裏能躲人後麵
    他跟著一起,進門後雲仁義家的吵鬧就為之一靜。
    李秋菊跟雲麗麗成日裏後悔把簪子還給他,聽她倆念叨多了,雲仁義心裏也悔。
    所以一聽雲程是要他簽欠條,他就不樂意了,“別想了,不可能,那銀子也不全是我家花的,你家先前有七畝地,也是這裏頭出的。”
    流民分過來,照例分地,這邊靠水靠山,水田好,旱地砂石多。
    雲家是兄弟倆流落過來的,一起分的就那七畝地,把不肥沃的地分給大哥,說這也算他家花了銀子,也就雲仁義說得出口了。
    葉存山說:“你以為我是來跟你好好商量的啊我狀紙都寫好了,今天你配合,咱們有話好說,你不配合,咱們官府見,順便也請縣老爺審審,你往年搶弟媳首飾,算個什麽罪。”
    雲仁義心虛,這東西拿出來壓他,一壓一個準。
    但再問手鐲樣式,他就說不記得,想含糊一點,把重量說輕一點。
    葉存山說:“你在哪家鋪子融掉的”
    雲仁義就知道他這是要刨根問底,尋思著這都十多年了,就是鋪子還在人還在,人家記不記得這事都不好說,想賭一把,“碼頭那家的首飾鋪,樣式我真不記得。”
    李秋菊說她記得,“你們同意讓葉忠去造紙作坊幹活,我就說。”
    她嫌棄雲麗麗幹活不好,也疼了十多年,想要她嫁個好人家。
    雲麗麗嫁得好了,他們才有盼頭,家裏氣氛能變一變。
    雲仁義看她一眼,倒沒攔著。
    這事葉存山跟雲程兩個就能做主。作坊有他們一半,主要幹活的人都是葉家人,外姓一個沒有。
    當時剔除出去的,就是雲程這邊提了要求,他鬆口,加一個人不難。
    而且李秋菊不是給她兒女要,是給葉家人要,他鬆口壓力沒那麽大。
    得了準話,李秋菊才描述樣式,雲程把紙筆給葉慶陽,自己也認真聽著。
    葉存山一樣拿紙筆,把她口述的文字記下來。
    就是一遍聽完,葉慶陽不好動筆。
    李秋菊見識短,知道上麵有花,有字,但說不出來是什麽花,什麽字。
    形容了花瓣葉子大小,手鐲粗細,葉慶陽照著畫出來,時隔已久,她隻能認個模糊。
    看他們這表情,還怕人反悔,“你們可提前說好的!”
    葉存山看雲程,“要麽去碼頭首飾鋪問問。”
    就是不抱太大希望,打聽出來的可能低。
    雲程垂眸歎氣,“簽欠條吧。”
    還是太理想了,不行的話,到時這銀子還清,他把欠條燒給爹娘看,也算交待。
    雲仁義報低了數目,葉存山要他好好想想,“這個粗細的鐲子,不可能那麽點銀子,去首飾鋪子打聽,找出花樣的可能性低,但價格翻出來卻不難。”
    賬本在那裏呢。
    那家做生意不講究,隻看銀子,打點一些出去,能叫人查個賬。
    雲仁義這才捏著鼻子報了準數,“八兩。”
    雲程給存銀打個銀製玲瓏球,加進手工以後都有四兩。
    就是因著這,又問過金價,算著該有十五兩左右,才說叫他家簽欠條。
    不然就幾兩銀子,簽什麽簽
    雲仁義哼一聲,“就這個數,你要不信,自個兒問去。”
    “我會問的,”雲程說:“這麽少,你現在還了吧。”
    雲仁義不知什麽時候抹了印泥在手上,這會兒倒是利落,直接在欠條上摁了手印,“三月底我會還清的。”
    他家底厚,也是一點點攢起來的。
    現在都看清了,幾個孩子全靠不住,那銀子他不動。
    葉忠都要去造紙作坊幹活了,該來娶他家麗麗了,葉家沒幾個窮漢子,到時拿了聘禮填賬,算他沒白養雲麗麗這麽多年。
    東西簽下,雲程皺眉不滿,也不好說。
    他們離開後,雲麗麗還試圖也用告官威脅一下雲仁義,她不想洗衣服了,太冷了。
    雲仁義冷笑,“你有個蹲大獄的爹和大哥,看看你以後是嫁給隔壁的鰥夫,還是鄰居家的小流氓。”
    雲麗麗抹了把淚,想想那水實在冰,她娘又剛給雲程說好了可以讓葉忠去造紙作坊幹活的事,就說:“那我去找葉忠說說這事”
    雲仁義不同意,“今天初二,他家幾個姑奶奶都要回來拜年,你上門去難看不難看”
    葉忠家裏前陣子能把婚事鬧僵,雲仁義現在就能叫他家騎虎難下。
    帶著包瓜子,帶壺水,就滿村溜達,見了人就說他家給葉忠找了個活,讓他不娶麗麗都沒臉。
    另一頭,雲程跟葉存山再沒其他,跟葉慶陽道謝後,回家把欠條跟碎玉簪子放一起,就各忙各的。
    葉存山看他表情不太高興,給他講了《贅婿》的銷量,“柳文柏帶回來的消息,你到時候打十個八個金鐲子都夠了。”
    雲程笑:“這錢是拿罵聲換的,你得小心了。”
    書院裏書生都說是葉存山寫的,雲程要他背鍋,葉存山就背著了。
    葉存山也跟著笑,“所以我以後會不會被同窗圍毆,就看你的了。”
    《贅婿》小說在府城罵聲一片,與之而來的是各類獵奇的讀者,他們都想看看這大家都在氣憤都在罵的小說,究竟有什麽魔力,能吸引他們好些天還在討論下一冊的劇情。
    因此,府城書齋還多請了匠人來加印,過年也就歇了除夕夜一天。
    沿路的其他幾個縣城裏,同樣刮了一陣《贅婿》風。
    平常人家的討論倒還貼合劇情,有些人家是招了婿的,今年看自家贅婿,就怎麽看怎麽覺得高深。
    “難道我家這受氣包軟骨頭贅婿,私下裏也是個首富”
    於是今年很多贅婿,都感受到了“婆家”的噓寒問暖,有些人脾氣急,旁敲側擊打聽不出來就直接問,問都問了,得一個否認,他還要說贅婿有城府,“誰還惦記你那點銀子”
    過後又問:“你真沒私下經營產業府城十條街的鋪子都不是你的”
    贅婿們簡直要哭出來,“我真有那本事,我還當什麽贅婿”
    嶽父嶽母不樂意了,媳婦夫郎也不開心了。
    “就不能是喜歡我家,就不能是真愛”
    小說裏的贅婿在家憋屈在外厲害,讀者討論來討論去,隻能用真愛來解釋了。
    就是不知道他媳婦得美成什麽樣,才能叫他甘願受這委屈。
    沒錯,雲程也用了一貫的套路,在描寫正妻這個角色時,用了很多華麗辭藻,要人即使想不出來她是個什麽樣的大美人,也要覺得她真的很美。
    《贅婿》小說把大家情緒調動到最高時,各地賣書的夥計都先後有了一個決斷,把《家有福妻》也投出去。
    過年期間,大家嘴上都要討個彩頭,讀者情緒卡在這裏,不好罵人,總不能為個話本,給人氣出毛病,換一個平淡風的話本,剛好讓他們消消火。
    這一波試水,反響超出預期。
    他們不知道如果沒有《贅婿》在前頭刺激情緒,會不會有這麽多讀者過來換個口味,隻知道他們這個年,賺大發了。
    蔚縣書齋印出的《贅婿》第一冊,在新年掛牌,除夕當天有人買了回家,守歲時差點扔爐子裏燒掉。
    趕早買了回去看,好判斷這書有沒有爆紅潛質的商人們,不到一個時辰,就派人過來買。
    關門前,家裏存書銷售一空。
    工匠們也樂嗬嗬的,鋪子裏生意好,他們賞銀也多。
    也都知道今年為了防其他書局盜印做了努力,年間還拿著刻刀幹活,想把《贅婿》第二冊的小說多雕版幾份,到時候再傳到別地,他們書齋才好多賺點,他們也跟著喝湯吃肉。
    目前銷售最遠的地方是京都。
    京都除卻這話本以外,還有一個新鮮物件流行開——一個叫毛衣的東西。
    先是禮部杜大人家得了好些,說是遠在蔚縣的小輩孝敬來的。
    開始的尺碼都是按照成年男人的尺碼織的,杜家男人雖不壯實,卻也有個高挑個子,老太爺今年都腰背挺直,沒一般老人的佝僂樣,毛衣毛褲再加手套,一身齊活兒。
    除他外,就是杜大人自己有套齊整的,今年拜年叫同僚們好生羨慕了一遭。
    回來還可惜東西太少,想著蔚縣那頭的小輩還算有心,年年要來京都送兩回禮,就說也給他們帶些東西過去。
    杜大人說:“程小公子上回帶了個什麽計劃本,說拿來背書不錯,家裏小輩都讀書,這東西用得著。”
    太爺還說他消息慢,“知道他打哪裏回來的嗎”
    杜大人這下懂了,“也是蔚縣”
    蔚縣突然之間這麽多新鮮玩意兒了
    他家在京都也開了書齋,蔚縣那邊來的人說有話本想在京都賣,這等小事傳不到他耳朵裏。
    還是銷量實在火爆,也有相熟友人家裏買了,問到他頭上,家裏妻子也說了生意的事,叫他驚奇之下,也拿起書翻看了一遍。
    他脾氣好,看完倒不覺得生氣,各方麵誇了一遍,再挑剔:“文筆還有很大進步空間。”
    那空間,大概就是大拇指跟食指比劃一下,拉近一看,裏頭藏著一個宇宙。
    再聊兩句,才知道程家比他家闊氣,他家就是買了成衣,程文瑞還直接買回了這手藝。
    會織毛衣的小丫頭又教會了別人,府裏人都穿上了毛衣不說,還給宮裏皇上皇後娘娘送了去。
    太爺說:“蔚縣窮,他們老遠來一趟路費都要花費不少,一路也有凶險,回頭這書賣的銀子,都給他們帶回去,別叫人私扣,傳出去顯得咱們小氣,也備點回禮,京都的書要比蔚縣多,咱們書齋還能印,一樣給他裝兩本,小輩們能換著看。”
    另一頭,太師府。
    程文瑞回來一趟,看似收獲頗豐,實際最想找的人沒找到,愧對父親,也無顏見爺爺,隻是回來時剛好趕著年底,一番忙碌之下,大家默默把這事帶了過去。
    他再給家裏匯報這次在外地最大的一件事,他拿錢開了兩間鋪子,“幫了些可憐人,要麻煩表哥叫人再跑一趟蔚縣,教教那些煤礦主怎麽安全采礦,若有空閑,也順著再找找。”
    而他表哥正因看話本上頭,罵了贅婿兩句,被親爹逮個正著,罰他去抄經書靜心。
    他想著:有機會定要會會這個匿名先生。
    話回蔚縣,元墨在一陣熱潮裏,也得知這暢銷話本,正是他幫雲程謄抄的那本。
    他覺著,這種憋屈的能寫,躺贏的怎麽就不能寫呢。
    世間人,還是愛不勞而獲的比較多吧。
    殊途同歸,那窮書生總要遇見神女妖女相助,還不是白拿美人的金銀細軟,還辜負一番情義。
    他跟柳小田說這個,柳小田臉都皺成了包子,“真有人看這個”
    元墨:“贅婿都有人看,”
    柳小田:“……要麽你先構思,他們初四就要來縣裏了,我到時候幫你問問程哥兒,請他幫忙看看可不可行。”
    元墨性格不急躁,小說他也沒寫過,確實要構思一番,便點頭答應。
    此時的靜河村,也終於搭好了戲台子。
    按計劃要在年初一就吹打熱鬧,硬是拖到了初二下午才等來這份喜慶。
    雲程還沒有看過,跟葉存山約著初三去看。
    他原以為村裏是請來了戲班子,實際上,是從附近村子請的流民。
    說這些人以前在戲班子裏待過,東西沒了,手藝還在,他們私下裏叫他們“小戲班”。
    到年底時,預定晚了,他們就要先去別的地兒熱鬧完了才來,一年到頭,就這時候他們掙錢多。
    秋收時也能趕上趟,給人演一出稻戲。
    吹打的班子就各村湊著嗩呐,這東西喪事吹喜事吹,聲大,帶勁兒。
    雲程今天下山,還說找找存銀。
    他就初一拜年見著人了,初二一天沒看見,還有點想他。
    葉存山叫他別找了,“待會兒就來了,他這幾天正得意,同齡孩子見了他就煩,待會兒戲開始唱了,他能不來湊這個熱鬧”
    葉大今天也在外頭,見了人不說他給兒子兒媳送去了二十兩銀子,而是說:“哎呀,他們心疼我這老頭子,過年給我包了個大紅包,銀子又給回來了!”
    “孝順孝順都孝順……那可不,我葉大的兒子……”
    雲程沒眼看,他本想揶揄葉存山,說他們兄弟倆都是一個性子。
    聽了葉大這話,他也不好說了,就問他:“你爹這是……”
    他是從前就有這症狀,還是最近有的。
    葉存山往那頭看了眼,“一直都是這樣。”
    自私,不想付出就想把好處摟兜裏。
    為自己,那什麽臉皮都豁得出去。
    現在看起來對他跟雲程好了,實際還得等陳金花的孩子出生。
    要真生出倆兒子,且看著吧。
    葉存山叫雲程別心軟,“咱們客套著處親戚就行。”
    雲程本也無法跟葉大好好相處,隻是長輩的名義在,還是葉存山親爹,他不好不理,也不好甩臉色。
    葉大那天能在大街上瞎咧咧,說白了不就是看不上他
    聊幾句,大戲開場。
    沒有戲服,盤了發,抹了濃妝,上台是一出《藏鉤家慶》。
    三代同堂時,行藏鉤令,引福祿壽三星降臨賜福。
    雲程許久沒有娛樂活動,這簡陋戲劇,也讓他看得久久不能回神。
    葉存山給他帶了吃的,今年過年買的零嘴多,全是方便帶出來的堅果,平時能給雲程吃了磨磨牙,解解饞。
    他還沒塞雲程手裏呢,存銀就跑了過來。
    還是那身兔毛滾邊的紅襖子,今天胭脂略濃,雙頰紅撲撲的,特別興奮的喊雲程,“大嫂!我有事給你說!”
    雲程分神看他,存銀藏不住幸災樂禍,“葉存金那個傻子,他去找他大哥要金鐲子金玲瓏球,大過年的被打屁股了!”
    炫耀幾天,終於有了收獲。
    存銀收了心,不亂跑了,擱他們身邊站著看戲。
    這戲每年葉根都會請人來唱一回,闊綽時多唱幾場,緊巴時少唱幾場,一年最多兩次,看過了好多次,存銀也猶有興趣。
    葉存山給雲程說:“他怕被存金揍。”
    小孩子打打鬧鬧,不過分,大人都懶得管。
    性別意識有了,沒到談婚論嫁時,哥兒跟男孩子也像,區分不明顯。
    雲程護短,“可不能讓他揍。”
    葉存山捏他手,問他:“你是喜歡小孩子,還是喜歡存銀”
    雲程哪裏不懂他意思,臉霎時變得比存銀抹了胭脂的臉還紅。
    他說:“我喜歡存銀這樣的小孩子。”
    活潑可愛嘴又甜。
    葉存山撓他手心,“這孩子我養出來的。”
    所以他倆什麽時候也能有個崽呢。
    雲程摸摸他眼尾的孕痣。
    孕痣的顏色表明他是個易受孕體質,所以那還得看葉存山給不給力了。
    同時也想著,這次回縣裏,也抓緊去醫館摸摸脈,調養調養身子。
    戲班子開一天,雲程看不了一天,下午回家繼續繡生肖掛件,這次繡了小兔子,因為存銀跟著過來了,他剛好教人繡。
    也告訴他價格,讓存銀立時收了玩鬧心,連繡給自己的小兔子都想拿出去賣錢。
    杜知春要這掛件,是要送到京都的,不論以後葉存山能不能考到京都,他們都要跟杜家維係交情,這些掛墜雲程親手繡。
    柳家那邊若有人要,就看他們是要原價買他繡的,還是便宜一點的,請存銀繡。
    小掛墜雲程敢開價的原因也在這裏,即使買回家了,請了繡娘,除非人家技藝好,不然還仿不來,他裏頭用了多種針法,這些在後世都被完善過。
    比宮廷繡娘是比不得,民間要找出比他厲害的,也沒幾個了。
    這一下午,存銀就學得相當認真。
    他上頭沒有娘親教,都是這家學學那家學學,針線活兒細密平實,挑不出大錯,也沒多好看。
    普普通通的花樣能繡幾個,再精細就不行了。
    雲程給他在布上畫了樣式出來,叫他照著線條邊緣描著繡。
    存銀看得目瞪口呆,“大嫂,你還會畫畫啊”
    雲程用葉存山的理論搪塞他,“我刺繡好,畫畫當然好。”
    存銀真信了,並且認為他學會了刺繡後,也能有一手好畫技。
    葉存山下午則去家裏跟葉大聊天,帶上了這次過年買的椒柏酒。
    椒柏酒跟屠蘇酒的味道雲程都喝不慣,夫婦倆把梅子酒都喝完了,這酒還剩著。
    葉大不知道是剩下的,還以為他最近的行為終於感動了兒子,叫陳金花去炒兩個配菜。
    村裏沒幾個懷孕了就不幹活的,陳金花狀態好了後,家裏也操持起來,灶膛高,肚子挺著不好過去,就在爐子上炒。
    葉存山叫她不用做了,陳金花也跟葉大一起誤會了,當葉存山是體諒她,到最後上了三個菜。
    等到葉存山說明來意時,葉大嘴裏便沒滋沒味了,“怎麽還要帶存銀去馬上開春了,地裏忙起來家裏要個做飯洗衣的,你娘這肚子肯定下不了地,就是做好飯了,也要人送到地裏。”
    這些葉存山知道,他說:“你不是有二十兩嗎,回頭請人來就是。”
    忙過這一陣,葉根就不會把全村人都抓著不放了,大家都知道要幹什麽,他就隻管自家人的作坊,外姓人愛幹嘛幹嘛,他盡責了。
    到時候葉大就又能請人過來了,家裏活就那麽點,一天多跑兩趟就有多的銅板進兜,有的人是想來。
    葉大不同意,“村裏說我擺譜,我請了像什麽樣”
    葉存山就戳他心窩,“我看堂哥家也沒說忙不過來。”
    葉延家嬋姐那麽小一個,還要分人照料。
    葉大攀比心上來,依然不想吃苦。
    葉存山這才給他說存銀是去學手藝的,“他織毛衣沒多久,就自己掙了銀子回來,留家裏種地有什麽出息”
    葉大:你直接說我沒出息得了。
    銀子嘛。
    葉大是愛的。
    他也有了緊迫感,這個年紀了,還要再新得兩個孩子,都要錢養。
    存銀去縣裏,能給他掙錢回來,他沒意見。
    葉存山點了頭。
    存銀沒分家出去,有點進項是要交給家裏,不然他住家裏吃家裏用家裏,一項項算下來,他也還不起。
    村裏都是這樣,沒分家前,長輩給零花錢,他們才有,不給,自己掙的都要交給家裏。
    他自己吃過這個虧,到存銀頭上,自然要教教他。
    “你自己要學會攢私房錢,這段日子炫耀太過,爹知道你能掙多少,給出去的別肉疼,你自己嚷嚷的。”
    也叫存銀長點記性,學會財不外露。
    在自家人麵前吃虧,好過在外人那裏被坑騙。
    存銀苦著張臉,“哎,算了,能留在縣裏就是好事。”
    初四立春,他們收拾東西準備回縣裏。
    立春有“咬春”的習俗,要吃蘿卜。
    生蘿卜雲程頭一回吃,咬著清脆,沒他想的辛辣,味道偏淡。
    除了蘿卜,還吃春餅,卷了五辛菜,雲程吃不慣,因著習俗,吃完一個就不再吃。
    薄餅卷五辛菜的樣子,看著像後世的春卷。
    雲程想想春卷就嘴饞,記得餡料裏有薺菜,配上豬肉,薄餅卷餡兒下油煎炸,滋味酥香。
    他跟葉存山報了薺菜、地菜的名字,比劃了下葉子樣子,葉存山咬口蘿卜吃口餅子,“你直接說是野菜我就知道了。”
    雲程:“……好,野菜。”
    他們下午才動身,這會兒還能在家磨嘰磨嘰。
    後頭就是山,還有小菜園,葉存山出去一趟回來,帶了半籃子的野菜,割塊肉就開始準備餡料。
    雲程在他切肉時,自覺去洗菜。
    等葉存山切好,他就去接過菜刀,進行沒技術含量的亂剁環節。
    葉存山則是要再擀薄餅,準備包春卷。
    懶得生火,爐子上的水壺拿下,上鍋燒油就能炸。
    沾了油的東西總能變香很多,雲程捧著小碗等著,第一個春卷炸好,葉存山給他放碗裏。
    雲程叫他先吃,“你是不是沒吃過這個你先嚐嚐,應當是好吃的。”
    葉存山覺得油水厚的東西,沒幾樣難吃。他也沒個嬌貴舌頭,不挑食。
    但給雲程麵子,跟著誇讚,玩起了新梗,“這也是黑白無常教你的”
    他這個態度,就很讓雲程懷疑,葉存山對他的坦白究竟是怎麽想的。
    信了還是沒信,怎麽提起黑白無常一點敬畏心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