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我喜歡有人管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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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墜手套送去的時機很巧,剛好是陸瑛已經在這破地方待膩了,要乘船繼續南下,找他姑姑的線索時,萬掌櫃把東西送來了。
    小羊小馬都是往可愛方向去繡的小萌物,陸瑛承認這造型還挺特別,樂意誇一句可愛,就不願意說這東西好看。
    叫人找了錦盒,把存銀這略寒酸的禮物加了層外包裝,頓時高大上了起來,隻等回京都後去太師府轉贈了。
    他最近隔天能看到《贅婿》的後續更新,杜家書齋能忍能壓,他已經比外頭的人多看了三冊內容,知道後頭每一冊都很精彩脫俗,沒有跟普通書生一樣,寫著寫著就神女妖女的煩人,加上近日叨擾,願意給人個便利,就帶上杜家書齋的雕版和新招的夥計,一起南下。
    消息同步傳到雲程這裏時,雲程還得知杜家帶著雕版和稿件的船隻,也於今天北上。
    餘夥計給他送來了一張百兩銀子的銀票跟一張蓋了書齋印章的契據,“多的五十兩是陸公子賞的,另外的結算還是老樣子,等一次反響,我會再來,契據作證。”
    雲程妥帖收好後,也終於看見了元墨的稿子。
    柳小田說,“他寫完了,放在那裏,也不跟我講,我要不是看著元宵節過去好些天了,心裏著急問了一句,我都不知道他寫完就放著了,一副沒打算發的樣子!”
    雲程很驚訝。
    這不應該啊,他們家裏條件不好,元墨又是一個風雪天裏都能在外擺攤等生意的人,哪裏會寫好了稿子不拿出來發
    再問,才得知了一個哭笑不得的答案。
    柳小田脾氣好,生氣了也就是漲紅了臉,嗓門拔高了些,“他竟然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他躺在那裏,自然有人來給他翻身!誰啊除了我,誰給他翻身!”
    雲程拿著稿子悶笑,安慰道:“是寫得太投入了,代入主角了,緩幾天就能好了。”
    柳小田還不知道寫小說能有這症狀,都不想要元墨寫了。
    本來元墨性格就很淡,再被影響一下,他們日子還過不過了。
    雲程說:“過稿最低潤筆費都有二十兩呢。”
    柳小田好了,給雲程端茶倒水做小點心,還問他今天要不要再釀酒,把人伺候得好好的。
    雲程讓他放鬆些,喝口茶開始看稿件。
    元墨寫作狀態很好,說寫得順都是謙虛,所有情節都很自然流暢,雲程用後世看網文的眼光,去挑剔他的行文節奏,都覺得沒什麽問題。
    他內心感歎,這難道就是天賦流
    小說是鹹魚主角,說鹹魚,那就是真鹹魚。
    元墨寫的是一條不想讀書的鹹魚,身負家族厚望,不顧他個人意願,把他塞進了書院。
    鹹魚之所以是鹹魚,那就是他換個地兒,也能躺平。
    書院裏所有人都覺得他不思進取,沒出息,辜負家人期望,浪費家裏銀子,對不起爹對不起娘,還對不起村裏鄉親、書院先生。
    小考周考全交白卷,月考聽說有獎銀,一鳴驚人。
    從此他的人生就變了。
    書院先生追著他喂知識,苦口婆心的求著他認真學習;不信他有真才識的同窗來回蹦躂,質疑偷題、質疑抄襲。
    他在交白卷時被人嘲諷不過如此,江郎才盡。
    在月考拿銀子時,文章貼榜供人摘抄觀摩。
    然後在其他書院來“切磋交流”時,展現了過目不忘,七步成詩的本事,征服了所有不服的同窗,身邊小反派變擁護小弟,引出後續大反派——敵對書院。
    這一冊的尾章是,院試前,對方書院有個出自書香門第,才名遠揚的的才子,對他放話:“案首非我莫屬。”
    不用看後頭,都知道案首必然屬於鹹魚。
    要是再蘇爽一點,他還能因為十二歲考中秀才,得一個天才神童的稱呼,驚動京都,獲聖上榮恩,越過府城,直接上國子監。
    元墨自己寫稿,不用謄抄填字,雲程把稿子還給柳小田,“沒什麽要改的,趁著天色還早,你跑一趟杜家書齋,給餘掌櫃審稿吧。”
    就是可惜,沒趕上北上南下的船隻。
    柳小田抓抓臉,“真的行嗎”
    都不用改他看雲程寫稿還要修修補補呢。
    雲程修改是因為口述時,會有口癖和下意識水文,這必須得改。
    自己寫稿時,則是因為識字量的緣故,這是硬傷,他沒法子。
    “若你害怕,就回家叫上元先生一起吧。”
    柳小田讓他別叫元墨元先生了,“他都好久沒教你識字了,當不起這聲先生。”
    雲程覺得當得起就當得起,他跟葉存山現在能有家底攢著,前頭元墨的幫助不小。
    雖兩人再很久沒碰麵,他心裏也記著恩情。
    而且啟明是書童,受命過來,對他有尊敬,相處起來不如元墨那種淡著的舒服,過陣子閑了,他也要把最近翻看書本時記下的疑難問題拿去請教的。
    “我家存山是沒空教我多少,到時還得麻煩元先生。”
    柳小田就覺著他人挺好,看看家裏雜活兒都辦完了,還特地給雲程又做了碟奶點心,才跟他告辭,回家拉上元墨一起去書齋交稿。
    元墨確實有受到小說的影響,被人拽出家門,還要給柳小田說:“沒有銀子又怎樣反正有人會給我送來。”
    一路上柳小田都在忍他,心想著若沒過稿,晚上就叫他好看!
    可惜,餘掌櫃今天不在。
    《贅婿》三冊的稿子都在積壓,他忙得腳不沾地。
    培養出一批機靈夥計後,又馬不停蹄去刻印作坊看工期,外地開始售賣後,本地也要賣起來。
    碼頭商人還是會進貨,因為這次他們帶出去的夥計不多,到時鋪貨慢。
    蔚縣本地就要多印刷一些出來,商人拿了書就能走,也能在盜印版本出來前掙一筆。
    二少爺說,這種法子多來幾次,往後別家書局看見他們杜家書齋的字樣,都不敢第一時間盜印了,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讓餘掌櫃更加有幹勁。
    家裏老爺仗著其他產業支撐,書齋幾乎是虧本經營,每年賺出來的那點薄利,他都沒眼看。
    年底去給主家看賬本,他在另外幾個掌櫃裏頭待著,都抬不起頭。
    現在可好,他腰杆硬。
    他忙活著,稿子就是餘夥計先看,看完了也發現了點不對。
    怎麽最近他們蔚縣,這麽多能寫小說的人啊
    別說這種原創稿,就是模仿《贅婿》,續寫《贅婿》的稿子,他家都有好些人上門投遞。
    葉延那本《家有福妻》,也有了同類題材的小說。
    餘夥計常年站櫃,也有眼光,他當即把這事給二少爺傳過去。
    說:“一下開竅了一樣。”
    二少反應暫且不提,雲程拿著炭筆稿紙,也有了新計劃。
    科舉淘汰率高,多的是讀書人能拿筆杆子。
    他有腦洞,書生們有文筆,如果能夠達成合作,那他不就等於開了個工作室或者說是出版社
    隻是當下的書齋經營是一體的,從刻印到成書售賣,就差在下頭在接一個造紙作坊,就能自給自足。
    會收稿,還會請才子寫稿。
    他開工作室,是不是跟杜家生意衝撞了
    而且他不善經營,葉存山又忙。
    晚上雲程給葉存山說這事,“你看可行嗎”
    葉存山重點錯:“元墨也過稿了”
    雲程:“……還不知道,我看他寫得挺好的,應當沒問題。”
    葉延的《家有福妻》是雲程代為投稿,實際內容是等到書籍發售以後,雲程才知道內容,早前沒機會看,葉延也藏著沒說。
    比起這本,元墨的確算是天賦流了。
    毫無天賦的葉存山:“……全天下的書生都會寫小說”
    於是雲程知道了,今天這話題沒法聊。
    他哄人,“你不能這樣想的,你之前寫稿,願意研究當下流行什麽,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是對……”
    葉存山不聽安慰,還給雲程一碗毒雞湯:“努力錯了方向,等於無用功。確實有人天生適合寫這個,比如你。”
    比如元墨。
    他不樂意把元墨的名字跟雲程擺一塊兒,心裏泛著酸,琢磨著等院試結束,他怎麽都要悄摸摸寫一本爽文出來,到時就用雲程的筆名發。
    想完,葉存山立刻否認。
    不行,雲程現在已經有點名氣了。
    萬一他寫得太拉,還要被讀者罵。
    葉存山便又想了個新筆名:雲山先生。
    然後跟雲程聊正事,“可以開啊,可以看看能不能合作。”
    一聽合作雲程眼睛就亮了,“我喜歡有人管著我,給我分配活!”
    葉存山:
    你這種人真少見。
    他立刻就開始使喚,“過來,給你家夫君捏捏肩,捶捶背,揉揉頭,按按手。”
    雲程給他一巴掌,“行的吧書齋不要人審稿麽我可以去啊,還能給人提修改意見!咱們也不用出錢開鋪子,也不用自己經營,回頭拿月錢……”
    葉存山阻止他的危險想法,“拿月錢,你真做慈善呢。”
    雲程懵懵的,畢竟編輯的工作,不就是月薪嗎。
    葉存山不做商人很可惜,他說:“抽成。”
    雲程半晌無語,覺得虧心,“人家寫稿也很辛苦……”
    葉存山:“你喝露水就能把日子過下去”
    雲程沉默片刻,想起來編輯工資裏的一環,確實有作品銷售提成,隻是很少罷了。
    他說:“那少要一點吧”
    要多要少,都是在杜家書齋願意聘請他去當這個編輯,要他審稿,給書生們提意見的基礎上。
    葉存山表現出對利益的看重,卻也不抗拒跟杜家書齋合作。
    他比雲程見得多,外頭許多生意好的鋪麵被人擠兌垮,被貴人低價收購。
    杜家上頭有禮部尚書在,他家一向對書生好,不僅僅是蔚縣本地,外地書齋分號一樣,這種善緣累積下來,萬裏挑一出個當官的,都能維係交情。
    賣書又貴,價格都是以兩算,別人才不管背後成本多少,隻看賣價,到時眼紅起來,他跟雲程招架不住。
    能合作最好。
    說著稿子,葉存山也有話給雲程說:“咱們縣裏另外兩家書齋,特別是萬書齋,來找我好多次了,當我是《贅婿》作者,已經加價到二百兩一冊,要我把餘下的稿子給他家。”
    雲程不要,“跟畫大餅似的,萬一我後頭因為挨罵,心態崩了,也跟著外頭模仿的稿子一樣的寫,寫妖女神女,他們還能掙錢嗎”
    別到時候杜家書齋得罪了,另兩家也說這稿子不值價,一手好牌爛打。
    葉存山覺得雲程這點挺奇怪的,看起來沒什麽心眼兒,實際說起這些彎彎繞繞,他又能懂一些。
    雲程挺挺腰,“我不懂這個,我還不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啊”
    葉存山抱著他一陣笑。
    年後日子過得快,事業起步後,分神關注外頭,時間就過得更快。
    雲程的《贅婿》在蔚縣開始發行這天,葉存山到了月底休沐日,這之前又經曆了一場月考。
    同時,縣裏貼榜,公布了今年的縣試日期,在二月中旬。
    按照往年慣例,縣試結束公布成績後,會再貼榜通知府試日期。
    葉存山說可能四月院試,也是要看提學大人會不會在這期間到他們居安府,若來的話,今年就是連考。
    府試過後接院試歲考。
    新生考秀才,老生考評級。
    過了歲考的新生,得秀才功名。
    排末次的老生,取消秀才功名。
    月底事情堆積,南北首飾鋪來人給他們傳信,圖樣都已經送還店裏,他們抽空過去,交了銀子能翻閱。
    葉慶陽寫了請柬,帶了禮,跟羅旭一起上門邀請他們二月中旬吃酒。
    葉存山是介紹人,還單獨給了“媒婆”紅包。
    他笑眯眯接下了,很為慶陽開心,要他們進來坐坐,慶陽還沒空,“趁著他休沐,我們一起把請柬都送了,今天就不敘舊了,改天再聊。”
    外頭小巷裏,孫陽恰好算著日子過來給雲程送蜂窩煤。
    葉慶陽看見他,想到前陣子被孫陽誤認為是畫冊主人後,自己把這份殷勤及火熱目光當做是情義的小心思,臉上有一瞬的不自在。
    羅旭注意到,問他:“怎麽了認識嗎”
    葉慶陽說:“煤鋪子的,送過幾次煤,眼熟了。”
    他倆不久留,葉存山也有意試探孫陽,看為什麽要撒謊給雲程送煤炭。
    在意的原因有兩點,一是蜂窩煤的方子是雲程畫的,怕有人看見,給雲程埋隱患。
    二是雲程平常就自己在家,要是跟這送煤的熟悉了,放鬆了警惕,遇著事情都沒處喊人。
    孫陽有段時間沒來送煤,鋪子裏被萬掌櫃捏得服帖,送煤這活兒都有輪班,他今天輪到,看見有雲程家,就先送來了。
    葉存山識字,看著本子上一串串的地名還在他家前頭,就問:“你一路過來,不先送別人家嗎”
    孫陽近日臉皮厚了,說:“你家有杜先生家的關係,我們掌櫃的也叫我們先送呢。”
    登記時是隻給少許定金或者不給都行,給了定金的,比如定一筐煤,送貨時最低有一筐,沒給定金的,就看到時剩下多少。
    有的人家會多買,一車煤裝出來,甚至會出現才送一家,就賣完的情況。
    他用這個理由優先過來,也說得過去。
    葉存山不好把畫冊的事情打聽明顯,還問他:“那你之前給我家裏送蜂窩煤,說是靜河紙鋪的人送的,怎麽回事”
    孫陽回家就已經被徐風訓斥了,這段時間理由想了很多個,他說:“怎麽登記我就怎麽送的。”
    葉存山點了頭,今天多買了兩筐蜂窩煤。
    等孫陽走了,雲程緊張兮兮的,“怎麽了那蜂窩煤有問題嗎”
    葉存山垂眸搖頭。
    靜河紙鋪跟他家裏,有一個共同點,都有一個會畫畫的人。
    過去這麽久,也沒出事,他沒打聽清楚前,給雲程說也是讓人害怕。
    他搖頭,“沒事,進屋吧,外頭冷。”
    這次休沐,兩人依然沒回家。
    葉慶陽忙,不好叫他幫忙捎帶東西回去,葉存山上街買了些價格低,包起來多的劣茶,一起兩大包,送到紙鋪,讓來送貨的葉虎一起拿回去。
    葉虎說好輕,葉存山說情意重,“一包我跟雲程買的,一包存銀買的,給我爹手上就行。”
    至於葉大會氣成什麽樣,他就不管了。
    葉虎也有一句葉大的話要帶過來,“你爹說程哥兒孝期也過了,你倆往後要孩子,總得有人帶,叫你倆多回家看看。”
    葉存山差點冷笑出聲。
    陳金花肚裏兩個崽都等著出生呢!
    誰帶娃把存銀拉回去
    雲程孝期過了這事,葉存山也不想去想。
    他不算守規矩,期間一直對雲程動手動腳的。
    確實一直惦記著孝期趕緊過去,他好能把雲程辦了。
    可要真的才過去,他就把人怎麽著,也顯得他很畜生。
    所以今天休沐,這裏那裏的事,他都願意跑跑,怕在家裏跟雲程一個眼神對上,都帶著火星子。
    雲程說得對。
    他自己被吸引,被撩到,不能怪雲程招人。
    他的態度,雲程自然感覺得到。
    要說起來,雲程也鬆了口氣。
    第一次總會伴隨緊張和害怕,一天天數日子,跟忙碌中恍然發覺這一天的到來還是不一樣的。
    所以他自己悄悄練習了化妝,也沒敢塗抹出來給葉存山看。
    下午天氣陰沉下來,烏雲罩頂。
    葉存山跟他一起在暖桌邊對坐,本想說慶陽婚禮時,他們回村吃酒,能順便去雲仁義家說正事,看這對夫妻誰來縣裏認圖樣。
    抬眸見雲程低頭畫畫,小臉恬靜的樣子,他終是沒說掃興的話。
    雲程在設計香囊,他讓柳小田試著幫他調竹香。元宵節那天跟葉存山說好的,他會做一個竹香香囊掛身上,抽空了就要做。
    他心思敏感,喜歡隨意說的一句話都被人記在心裏,並幫他實現。不給沒關係,給了總會覺得驚喜。
    給葉存山買很多書、請先生,這兩樣他們現在的家底是辦不到的。
    像這種小東西,他卻可以。
    而且他也認為,越是這種小東西,越能打動人心。
    葉小山看著粗獷,其實也有一顆細膩心髒。
    香囊是他第二次繡,準備繡兩隻,也讓葉存山有個替換的裝飾。
    這個白天,過得安靜祥和。
    晚上,雲程飯後消食,又一碗中藥灌進肚裏,洗漱完就鑽進被窩。
    葉存山白天學完了,晚上難得沒在炕上擺小桌,躺下後側身抱著雲程,聞著他身上淺淺淡淡的中藥苦香,心疼他被苦湯汁浸透,說:“其實不要孩子也行。”
    雲程驚得瞪大眼,聲音都發緊,“為什麽”
    葉存山說:“孩子隨便哪家的都行,夫郎隻有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