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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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兒還是豔陽高懸的天,今日竟下雪了,雪花厚重,在高高的朱色宮牆上落了一壘又一壘,再也瞧不出琉璃瓦原本的模樣來。
    長長的宮道兩旁有做灑掃的宦人在掃雪,見著宮道的另一頭正有一頂奢華無比的轎攆徐徐而來,以銅鑄頂,四周以厚重保暖的狐氅帷幔相遮,雕龍纏鳳,很是奢華。
    那些個宦人見狀,望著還有些許不曾清雪的宮道,忙低聲輕斥,“手腳都快些個!倘或冒犯了南安公主,你們夥兒有幾個腦袋來抵”
    眾人一瞧,手腳不敢停,隻得悶頭抓緊掃雪,勢保宮道不滑腳,免得將公主顛簸了。
    聖人昏庸暴戾,但獨獨對年僅十四的南安公主視若珍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公主幼時尤為調皮,有一回一個宮人照看不周,讓公主摔了一跤,膝蓋上擦破了皮,滲了兩顆血珠子,聖上竟當場下令將該宮人杖斃。
    至此,再無人敢怠慢公主,而聖上這般喜愛公主,據說是這南安公主出生時便身懷異象,國師算過,能保國運,護龍脈,至此,平日裏萬千寵愛加身,久而久之,便養出了嬌蠻的性子,些微不如意責罵是小的,立馬拉去投井才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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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瓴兒方才從聖人那頭出來,臉頰上還掛了兩道淚痕,顯然剛哭過。
    聖人原讓她明日起去清安殿上早課,授課的少師今日剛進宮,乃老國師的弟子,法號戊虛子,據說修道上頭教老國師更有造詣。
    清安殿的老國師她是認得的,平日裏隻知道對著丹爐煉丹,說起話來搖頭晃腦,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神棍,現下又來個小神棍,聽法號便是個神神叨叨的。
    玉瓴兒撇撇嘴,她對清安殿的一行人一點好感也無,自然不願意,這般想著,反駁的話脫口而出,“那老神棍整日裏隻知道煉些騙人的丹藥,能教什——”
    若換了平日裏,自然沒有不依她的,今日話都不曾說完,便被聖人淩麵扇了一個耳光,隨即朝她大發雷霆,疾言厲色地嗬斥。
    隻道清安殿的早課,她去也得去,不得也得去。
    玉瓴兒被扇懵了,連躲閃都忘了,隻睜著一雙不明所以的杏眼,滿眼的不可置信,可聖人早已背過身去不理她。
    玉瓴兒不曾在聖人麵前掉眼淚,強忍著回身便跑了的。
    如今她人坐在轎攆上,想著平日裏連話重話都不曾聽說,如今臉上脹脹得生疼,心頭一時蓄滿了委屈,眼眶裏頭的眼淚便再也遏製不住,落珠兒似的掉了下來。
    哭得正傷心呢,轎攆卻忽然一個晃悠,隻聽得轎攆外頭內侍監尖細的一聲“哎喲。”
    轎攆已落停。
    玉瓴兒不明所以,外頭的宮人見狀忙立身在轎攆旁解釋道,“殿下,方才轉道兒碰著倆人,衝撞了殿下,殿下贖罪。”
    此言一出,抬轎攆的眾人跪了一地,叩著頭。
    還不待玉瓴兒開口,那內侍監便朝前頭衝撞之人跑了過去。
    內侍監平日裏橫行霸道慣了,見著倆人皆是臉生的,更是不得了,橫了一指厲色道。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著是誰的轎攆!”說完,便抬手上前,正要打人。
    那兩人中的一人,身著鑲邊短褐,腳踩靴褥,身形精悍,像是有些身手在身的。
    而另一人,身形高瘦,氣度非凡,身著灰色大氅,頭戴兜帽,大雪紛紛揚揚落在兜帽上,遠瞧著如鑲了一圈蓬鬆又柔軟的貉子毛,麵容皆被隱在厚重的兜帽之下,隻瞧的見麵龐白皙,晶瑩如玉的雪花落在那人的眼睫上,都不及消融,便又有一片雪覆了上去,教他一雙眉眼瞧來淡漠之至,寒涼砭骨。
    那短褐男子見著內侍監抬手竟要打人,上前一步一把便抓住了內侍監的手,“怎的不講道理便要動手!”
    內侍監去了勢,氣力不過比女子略大些,如今被人扼了手腕,隻覺手腕子已然斷了,已然是怒不可遏,卻隻能“哎喲喂……”得亂喚,別的聲兒皆出不來。
    灰衣男子菱唇輕啟,“道乾,不得無禮。”
    那頭玉瓴兒聽著聲響,掀了厚重的帷幔向著這處望。
    宮道旁原在掃雪的宦人們見狀,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今日莫說這兩人是誰,也莫說衝撞了不曾,單這與南安公主身旁的內侍監動了手,那便是天皇老子來了也難保小命。
    “祿忠,算了罷。”
    玉瓴兒話音一落,周圍的宦人麵上皆一怔,怎的今日這公主與傳聞中的不大一樣竟是轉了性子麽
    主子既發了話,這個叫祿忠的當即便如泄了氣的牛肚子一般,再不多言,踱著小碎步便跑回了轎攆旁。
    碩大奢華的轎攆在微微輕晃後,便又穩穩地行在漫天飄雪的宮道上。
    行過路旁的二人,朔風清掃,吹起幔簾,露出內裏女子圓翹的下顎。
    玉瓴兒下意識轉過頭,便見到了幔簾外正對著她頷首見禮的段九齡,這般近了才發現,原這男子身量竟這樣高,她如今坐在轎攆之上,不過堪堪與他齊平罷了。
    二人相交不過一瞬,連眉眼都不曾對上,下一刻轎攆便往宮道的另一頭去了。
    段九齡禮畢,複抬首,眸中依舊不曾有半點波瀾。
    一旁的道乾滿臉不解,“您是公主的少師,若要拜也當公主拜您才是。”
    段九齡轉過身朝清安殿行去,大氅之下隱著的靴履在雪地裏留下一個個淺淺的腳印,潔白素軟,不多時便被新落下的雪覆住了。
    道乾緊緊跟在段九齡身後,良久,耳邊傳來一道若有似無的聲音。
    “既入了宮門,她為君我為臣,拜一拜也是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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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狹長的宮道兩頭,一處融入了漫天的冰雪,一處是赤金環繞的明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