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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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八,賀焰率領一眾兵匠風塵仆仆地抵達苗疆西嶺。甫一入駐營地,盛霖聰便立即召集眾人議事,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眾人促膝長談。
夜色漸濃,用過晚膳後,盛霖聰仍與兵匠們秉燭夜談,細細推敲火炮製造的每個環節。直至馬濤入帳提醒時辰已晚,眾人方才戀戀不舍地散去歇息。
聽聞盛霖聰的宏偉構想,這些能工巧匠無不心潮澎湃,摩拳擦掌間竟將睡意拋諸九霄雲外。
翌日破曉,晨曦微露,眾人用過早飯便又不約而同地齊聚大帳,繼續昨日未盡的話題。及至午後,在盛霖聰的親自督導下,兵匠們終於熱火朝天地開始了火炮的製造工程。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正月已盡。這一個月來,盛霖聰一行人進展神速:熔鐵爐拔地而起,爐火晝夜不熄。雖然煉鐵效率尚待提升,但已足以為火炮鑄造提供堅實的保障。
遙遠之外的雲州城,自盛霖聰離府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王府上下大小事務,皆由李若初一手操持。每日核完賬目,她便依照盛霖聰留下的規劃藍圖,親自督導雲州城的建設。街市間新鋪林立,養老院與孤兒院亦在緊鑼密鼓籌建之中。這位王妃事必躬親,將每項事務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苗疆西嶺日漸熱鬧,工匠們揮汗如雨;雲州城內商貿繁榮,百姓安居樂業。兩地遙相呼應,處處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春回大地,燕子銜泥。田間地頭,農人們一邊忙著春耕,一邊閑話家常。
“若初啊,”穆琇握著兒媳的手,眼中滿是憐惜,“這些日子你起早貪黑,平時都見不到你,隻有吃飯時才能見到,千萬可別累壞了身子。”
“母親放心,”李若初眉眼彎彎,笑容溫婉,“能為雲州做些實事,我心裏也歡喜得很。”
穆琇輕歎一聲:“霖聰這孩子,去了苗疆這麽久了,也不捎個信回來,不知在忙些什麽。”
“霖聰一定是在處理要務,沒有時間回信,”李若初柔聲寬慰,“待事成之後,就會回來了。”
忽然,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打破了苗疆西嶺的寧靜,驚起滿山飛鳥。
“成功了!王爺!”賀焰激動的聲音發顫。
盛霖聰抹去額頭的汗水,望著遠處騰起的煙塵,欣慰笑道:“炮彈既已試製成功,火炮問世指日可待。”連月來的殫精竭慮,在他俊朗的麵容上刻下了幾許風霜。他振臂一揮,朗聲道:“今晚設宴慶功,大家不醉不歸!”
“好!”四周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震山穀。
暮春的暖風漸漸染上了初夏的熱意,枝頭的新綠不知不覺間沉澱成濃蔭。殘紅零落處,青杏已悄悄爬上枝頭,在日漸熾烈的陽光下醞釀著酸甜的滋味。
暮色降臨時的風最是怡人,既帶著春日未盡的柔情,又蘊含著夏日將至的熱烈。人們坐在庭院裏納涼,看最後一抹晚霞染紅天際,談論著今年的收成,也期待著不久後荷塘裏的第一朵花開。
“王爺,第一批火炮已鑄造完畢!”一名滿臉汗漬的兵匠疾步上前,難掩興奮地稟報。
盛霖聰抬手拭去眉間汗珠,望著遠處整齊排列的黝黑炮管,嘴角揚起欣慰的笑意:“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行試炮。”
暮色漸沉,晚霞如火。盛霖聰信步山間,馬濤與獨孤緊隨其後。昔日荒僻的山嶺如今已換了模樣——屋舍儼然,窯洞錯落,硬是在這莽莽群山中開辟出一方天地。
“不想夏日已至,當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古人誠不欺我。”盛霖聰輕撫道路旁新發的野生芭蕉葉,語帶感慨。
馬濤上前半步,溫聲道:“待明日試炮功成,王爺便可啟程回府了。離家一季,老夫人與王妃定是日夜盼歸。”
“歸心雖切,卻不可輕離。”盛霖聰駐足遠眺,目光沉凝,“雲州百年大計,皆係於此。”
獨孤若有所思:“王爺是預見大盛將有大變?”
“我那幾位皇兄,豈是甘居人下之輩?”盛霖聰冷笑一聲,“如今皇帝陛下尚在,還能壓得住他們。若有一日......”話鋒一轉,“太子雖然不是庸人,但是一定鎮不住那些虎狼之心。”
馬濤神色一凜:“王爺是要未雨綢繆?”
“亂世將至,不說逐鹿中原,但是我既為雲州之主,自當護一方安寧。”盛霖聰指尖輕叩腰間玉佩,發出清越聲響。
獨孤眉頭微蹙:“王爺此言......莫非當今天子身體有恙?”
“子英去年密報,皇帝已經沉迷修仙之道,妄圖與天同壽。”盛霖聰麵露譏誚,“日日服食所謂的‘朱砂仙丹’,實則是硫化汞這等化學物質,天天吃這種東西,能長命百歲才怪了。”
“硫化汞?”馬濤滿臉困惑。
盛霖聰望著最後一縷晚霞沒入山脊,淡淡道:“一種有毒之物罷了。”夜風拂過,吹動他腰間玉玨,發出幽遠的清響。
次日拂曉,山穀中整齊排列的五門黝黑火炮在晨光下泛著冷光。隨著令旗揮下,第一輪試射的轟鳴震得山鳥驚飛。不料第三門火炮在發射首枚炮彈後便轟然炸裂,飛濺的鑄鐵碎片深深紮進十步外的土牆,沒有傷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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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炮膛內壁有蜂窩狀氣孔。”盛霖聰蹲在殘骸旁,指尖撫過斷裂麵的暗紋。餘下四門火炮接連完成五輪齊射,炮管僅微微發紅,讓周圍兵匠們麵露喜色。
然而當試射推進到第七輪時,接連兩聲悶響如雷——兩門火炮的炮管突然扭曲變形,其中一門前端竟如花瓣般綻開。唯有最後兩門堅持到第十輪射擊,直到炮尾螺栓崩飛才停止怒吼。最終,僅剩的獨苗在第十三次轟擊後,炮膛內壁終於磨出指寬的裂痕。
“竟然能成功發射十三發!”盛霖聰身邊的一個兵匠激動的聲音發顫。兵匠們相視而笑,這結果已遠超他們預期。
盛霖聰卻凝視著發熱的炮管沉吟不語。待硝煙散盡,他親自查驗每處損傷:“氣孔、砂眼、晶紋...鐵的純度不足。”指尖敲擊炮管殘片,發出沉悶的雜音:“雜質太多,如同在麵團裏摻了沙礫。”
當夜冶鐵工坊燈火通明。盛霖聰執炭筆在青石板上勾畫:“需三管齊下——”筆鋒淩厲地劃出三道線:“其一,改造鼓風。”他點向圖紙新增的曲軸裝置:“以轉輪裝置帶動風囊,爐溫可再高三成。”
“其二,加此物。”他從袖中抖出幾塊紫色螢石,在火光下泛著詭豔的暈彩:“此乃山中尋得的‘夜明珠’,也叫螢石,入爐可化鐵水如蜜。山中並不缺少此物。”
“其三......”指尖重重敲在炮模上:“鑄炮時以陶土覆模,慢火烘焙三日,讓鐵水如溪流緩注。”眾人恍然記起,這分明是鑄鍾古法。
半月後,新出窯的炮管斷麵竟泛出細密的雲紋。老匠人對著陽光眯起眼:“這鐵...竟有了幾分雪花镔鐵的品相!”
京都,大盛王朝之心髒,萬商輻輳,人煙浩穰。百萬生民於此繁衍生息,九重宮闕巍峨聳立,朱雀大街上金翠耀目,羅綺飄香,端的是天下第一等風流富貴之地。
皇城西北,一座玄色宮殿拔地而起,簷角飛舉如鶴翼,匾額上書“長生宮”三個鎏金大字,乃是烈武帝專為修道所建。此宮不設雕欄玉砌,反以青黑巨石壘就,暗合“上善若水,至剛至拙”之道家真意。
此刻宮門深鎖,殿內燭火通明。穹頂繪二十八星宿,地麵鑿九曲靈泉,中央一方玄玉台微微隆起,四周環以清淺流水,暗喻“蓬萊浮於弱水”之象。台上九龍丹鼎青煙嫋嫋,鼎身銘文似蛟龍遊走,藥香混著沉水香,氤氳滿室。
烈武帝盤坐於北鬥七星紋的金絲蒲團上,素紗道袍廣袖垂地,露出一截瘦削手腕,其上雷擊木法珠隱隱泛著紫光。他雙目微闔,呼吸綿長如龜息。
殿內沉水香的青煙嫋嫋盤旋,忽被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攪動。身著猩紅袍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柳守誠低眉順目地踏入殿中。
“陛下,子時三刻了,該歇息了。”他在距玄玉台五步處恭敬跪倒,聲音如同浸過溫水的綢緞般柔軟。
丹鼎中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著烈武帝緩緩睜開的雙眼。帝王起身時,素紗道袍上的北鬥七星紋隨之流動,恍若星河傾瀉。
“起來吧。”
柳守誠連忙趨前兩步,以恰到好處的力道托住帝王的手肘,隱約能觸到經脈的跳動。
“老東西,”烈武帝忽然輕笑,指尖在太監手背上點了點,“陪朕最久的就是你了。你說...朕修的這道,真能窺得長生麽?”
“咚”的一聲,當朝最有權勢的司禮監掌印竟直接跪倒在地,額頭緊貼冰冷的金磚。他猩紅的袍子鋪展開來,像一灘凝固的血。
“作態給誰看?”烈武帝嗤笑著用腳尖輕踢他肩膀,“起來。這長生宮裏就朕和你二人,還要演給丹鼎裏的朱砂看不成?”
柳守誠這才戰戰兢兢起身,卻見帝王已踱到窗前。月光將那道身影拉得極長,幾乎要觸到丹鼎上盤繞的九龍紋。
“奴才...實在不知該如何作答。”老太監的聲音幹澀得像秋日的枯葉。
“哈哈哈!”烈武帝突然大笑,"滿朝文武就數你最實誠。那些禦史天天罵朕不問蒼生問鬼神,說朕......”笑聲戛然而止,化作一聲長歎,“朕難道不知生死有命?”
帝王的手突然攥住窗欞,青筋暴起:“可朕不甘心啊!半生戎馬才掙來這錦繡河山......”他的指甲在紫檀木上刮出幾道白痕,“就想多看看...多看看朕的天下。”
丹鼎突然“劈啪”炸響,一粒朱砂濺在柳守誠的袍服上,暈開如血。他卻連呼吸都屏住了,隻聽得帝王呢喃:“仙丹延不了永生,可朕用了之後確實精神見好......”聲音漸漸低下去,“這江山都是朕的,吃幾丸丹藥又如何?”
沉默在殿內蔓延,直到更漏聲遠遠傳來。烈武帝忽然轉身:“老東西,朕今年多少歲了?”
“回陛下,”柳守誠立即躬身,“再過四個月就是陛下的六十聖壽了。”
“擬旨吧,”帝王疲憊地擺手,“把朕的那幾個兒子都叫來。”他大步走向殿外,老太監急忙舉燈跟上。月光下,兩道影子一前一後,前者龍行虎步卻透著佝僂,後者亦步亦趨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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