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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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辛易急匆匆地回到家,從落滿灰塵的盒子中找到幾年前的老物件。
那是一把法官錘,外殼是陶瓦做的,精致漂亮,它比正常的法官錘大上一圈,正好可以擺在桌麵上做擺件。
舟粥曾經很喜歡這把錘子,母親也每天都要用手帕將它精心擦拭一遍,父親曾告訴他這是他在幾年前買回的古董……家人重視的態度讓他一度以為這是個昂貴的物件。
於是在幾年前,父母雙亡舟粥病發,走投無路的舟辛易將古董拿去變賣,鑒定師開出元“高價”過後,他當時的心情好像被雷劈了一樣,終於認清現實。
他最終沒有自取其辱地變賣,而是將它留了下來,一直留到今天。
由於這把錘子實在給他造成深刻的心理陰影,看清牆麵上的塗鴉後,他才肯定地認出,畫的絕對就是它。
可是如果這把錘子真有端倪,為什麽這麽多年間,他們都沒有發現
這把錘子對於他而言就像從小玩到大的玩具一樣熟悉,如果還有什麽是他沒有試過的,那就隻有……
舟辛易狠下心將錘子摔在地上,反正他已經失去夠多東西了。
陶瓦比他想象中更易碎,法官錘頓時在地上摔出一個缺口,碎片像綻開的花瓣一樣散落滿地。
摔碎後,舟辛易才看清它的內部結構,錘子居然像是俄羅斯套娃一樣,在內部套著一把更小的錘子!
這把法官錘正好是他一隻手能夠拿起的大小,深棕色的材質上布滿了精致的花紋和寶石,大膽的設計透露著別樣的魅力。
看到它的第一眼,舟辛易就立刻將這把法官錘和女人的白骨長劍聯係起來——這絕對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產物。
陶瓦的破碎仿佛一個信號,與此同時,遠在幾千米外的老人睜開渾濁的雙眼。
老人像是隻翱翔百年的蒼老獅鷲,頹然坐在一把藤木編製的搖椅上,而在他身旁不遠處,則等待著一名年輕女人。
女人像一隻野犬一樣蹲在椅子上,看到老人睜開眼睛,發出尖細的嗓音,“等到了”
“趕巧了,”老人笑道,“不過能這麽快發現,還得是你的功勞。”
野犬般的女人發出尖笑,“我就說了我們該把聲勢造得大一些,否則的話,這些現代人還得多久才能發現我們的存在”
“到時候了,去接你的繼承者吧,”她跳下椅子,賤兮兮地拍打老人的肩膀,“你的贖罪該開始了。”
舟辛易的屋子裏刮起一陣劇烈的風,他分明沒有開窗,這陣風卻強勁得讓他幾乎站不穩腳跟。
他甚至沒來得及拿起法官錘,便看到一名蹲坐在窗框上的老人。
在他的認知中,沒有一名老人能做到這樣的高危動作,比起真實存在,他一定更相信這是幻覺,但有了擊碎陶瓦的號召在,這一切都仿佛變得合理起來。
老人的身體是年邁的,衰老到仿佛碰一下就會破碎,那對鷹一般的眼神卻直勾勾盯著他,銳利不減當年。
舟辛易曾是當過兵的人,對於這種目光,他不敢輕視。
“……您是”
老人的目光移到地麵上橫躺著的法官錘上,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忽然間,他兀自開口,“接下來我會替代引領者的工作,帶你了解你即將進入的領域。”
他切入了一個話題,“外麵的那些塗鴉,你都看到了吧”
“那是我一位好友幹的惡作劇……他本意不壞,隻是對現代人來說不太禮貌,說到目的,也隻是為了提醒人們另一個時代正在歸來。”
“上個文明確實是存在的,他們比恐龍時代更加久遠,他們的文明也比現在更為傳神。”
“為什麽是傳神……而不是先進”舟辛易也很快接上了老人的思路,舟辛易也知道,現在切斷話題對他並沒好處。
“因為那個時代並沒有選擇運用科學。”
老頭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瓶子,讓金色的粉末撒在窗邊的盆栽上,早就因缺乏打理而枯死的盆栽竟奇跡般複蘇,葉片也像一隻幼小的貓仔一樣扭動,張牙舞爪。
“那時候的地球無論是生態還是物質都與現在大不相同……第一個擁有智慧的生物偶然發現一種石頭的粉末能讓植物變得更有活力,就這樣,一個與科學截然不同的概念誕生了。”
“那個時代的居民與人類一樣擁有智慧,但可惜……他們的發展不知節製,就像很多人預料的那樣,他們遭遇了一場不亞於恐龍滅絕的浩傑,文明就此覆滅。”
“這和我猜想的不一樣……”舟辛易始終記掛著那些塗鴉,“那串話不是說……”
“那串話闡述的不是事實,而是一種意誌。”
“曾經的生命比現在的人類強大許多,越是強大的生物越無法容忍自己的存在消失,所以哪怕是末日來臨,他們還是及時想出補救辦法。”
“他們將自己的畢生化作傳承,寄托於世界無形的物質中,等待在數千甚至數萬年以後,新的智慧文明出現,將傳承傳遞下去。”
“他們認為,隻要傳承不滅,便是生命不朽。”
“於是一直等到如今,繼承者出現了。”
說到這裏,老人話音一轉,“說到這裏,你也該明白我的目的了。”
舟辛易撿起那把法官錘,“我是你選擇的繼承者”
“倒談不上選,”老人笑了,“這世間每過幾千年總會出現同樣的巧合,讓人類成為繼承者的不是那個時代的生物未卜先知,而是你們恰好經曆了和他們一樣的人生,一樣的命運。”
“太久之前的事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我隱約記得,我也曾經有一位妹妹病逝。”
老人指著他,“你將會經曆我曾經曆的事。”
如果妹妹的死是因為繼承的到來,舟辛易大概會恨上這些上個文明的先輩們,但他知道,並不完全如此。
他有著過去二十九年人生的記憶,無論是當初的雙親事故,還是妹妹倒在手術台上的慘劇,都是他這二十九年人生成長和抉擇迎來的必然結局。
他不喜歡將自身的悲劇歸結於外物。
老人看著舟辛易波瀾不驚的神色,滿意地笑了下,“那些都是正常繼承者需要麵臨的,而舟辛易,你接下來的人生並不會受到傳承的左右。”
“因為那些繼承者的先輩都已經死了,而我卻活到至今,不需要這個時代的年輕人重複我當時的慘劇。”
老人說著,將一本筆記放在桌麵上,“那把法官錘和這本筆記就當做傳承帶給你的信物,你知道光幕吧過幾天,那種災難就會降臨到這座城市。”
“光幕內就像一場幻影一樣重現了上個文明的一切,讓人親身體會那個文明的神秘與危險,是最適合繼承者成長的地方,但對於普通人而言,和災難沒兩樣。”
舟辛易問道,“光幕就是因為繼承者才出現的”
“這兩者之間的關係也可能恰恰相反,沒人能說清,”老人擺擺手,“更多的,你到了聚地自然就會明白。”
“聚地”
老人頷首,“遠古的生物也應該適應當代的社會,繼承者之間也分化了職業,其中有一種職業負責預知光幕降臨的時間和地點,在光幕來臨前,周圍的繼承者都會聚上這麽一次。”
“……”舟辛易問道,“那我的職業是什麽”
“法官,”老人的目光變得鄭重,話語鏗鏘有力,“親眼目睹每一場爭鬥的發展,並且將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家夥全都送回墳墓。”
“用你的眼睛審視吧,繼承者,我想你恐怕也與我一樣……會站在所有同類的對立麵。”
曆史的車輪會殘忍地碾碎一切弱小的文明,而在數萬年的演化出中,僅有獨樹一幟的強大文明用渾身力氣抬起車輪一角,將自己的種子散播出去。
他們不願滅亡,因此將畢生所學傳承給其他文明的聖靈,他們不願被遺忘,因此造出光幕這樣的海市蜃樓。
他們堅信,他們從未死去。
並且會在更久遠的時代複蘇。
但分明上個文明的執念那麽強烈,從遠古存活至今的幸存者,卻要阻止這些文明的複蘇。
將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送回墳墓……這是要他做個時代捕快
舟辛易打量著手中的法官錘,思量頗深。
與其說老人是個清廉無私的官……不如說他更像是整個時代的背叛者。
這些對錯的問題他不想去考究,舟辛易更在意的其實是——老人究竟是如何從令一整個文明覆滅的災難中存活下來的。
但他似乎刻意避免著那些問題,對他隱瞞,從未提及。
老實說,當個普通人也好,時代捕快也罷,舟辛易現在無所謂自己的未來。
失去妹妹後,他順便對整個世界也失去了興趣。
他連未來都再不考慮了,又哪裏管得著上個文明的事
抱著看一看的心思,舟辛易放下法官錘,拿起老人一並塞到他手裏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封皮是純黑的,摸上去的質感像是冰冷濕潤的皮革,筆記本很薄,大約一厘米厚,看起來平平無奇。
一翻開卻有些驚豔了,白皙的紙張上,密密麻麻記滿了字跡。
舟辛易一頁一頁地翻,這本隻有一厘米厚的筆記本卻翻不到盡頭,整整幾百頁過去,記錄的全是關於上個文明與光幕的內容。
字跡整齊劃一,偶爾伴隨著情緒化的線條。
看著這些仿佛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知識,舟辛易的心終於被觸動了。
他一路快速翻閱,終於到第百頁左右,他看到了與自己有關的內容。
這些內容是用平靜的字跡闡述一個故事,可看到故事的開頭,卻令舟辛易渾身為之一震。
書中描繪的是一個與舟辛易有著相同身世、相同樣貌、名字的人。
但與穩重冷靜的舟辛易不同的是,那個人極度恐懼、暴怒,雙目通紅,身體卻幹瘦顫抖著——他懷中抱著一個名叫舟粥的女孩,下一秒,書中的人絕望、殘忍地,一口咬住妹妹的脖頸。
詳細且靈動的文字將故事中的場麵清晰展現在舟辛易的大腦。
句句滲血、字字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