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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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日,火曜日,上午點分。
    歌舞祭町的白天是不營業的,家家店鋪門戶緊閉,蕭條得很。
    剛剛成年,麵容尚且青澀的東山小紅行走在街上。她聞到了久散不去的酒味、脂粉味、香水味,那些藏在燈紅酒綠之中的不和諧氣息混雜為了一團。
    她需要一份工作,比便利店的工資結算起來更快,比臨時派遣工的薪酬更高。這樣,她才能為家裏老邁偏心的父母,遊手好閑的兄弟們支付信用卡賬單,攢出能補貼全家人過日子的生活費。
    除此之外——
    大學的學費很昂貴。東山小紅跟家裏人的抗爭以兩年前的畢業季為結局,最終隻拿到了高憑。
    但她依舊渴望讀大學,她要為自己掙一份學費。
    東山小紅穿著一件連衣裙,顏色是經典的黑白,所以不會過時。隻不過再仔細一看,這件裙子也有三五年的曆史了,樣式還算得體,但不夠體麵。
    她在街上走著,廉價的皮鞋在磚石上磕出“篤、篤、篤”的聲音。她的手裏緊緊攥著前幾次打工時攢錢買下來的二手智能機,比市麵上流行的型號老舊了三年,但基礎功能齊全。
    東山小紅是從網絡上麵看到了廣告過來應聘的。當然,網站上的招聘廣告說得並沒有那麽詳細,具體的工資待遇還是需要看個人條件。
    大約五分鍾後,她走到了那家和她有過聯係的夜總會。外麵的廣告上果然掛著花裏胡哨的海報,都是店裏的招牌。年輕的女子花枝招展,或是清純可愛,或是成熟動人。
    東山小紅抬頭看了看店名,又看了看地址,反複確認字後才推開了門。那是一扇對於無數女孩來說通往地獄的大門,是人生下沉的開端。
    夜總會裏隻有零星幾個人,在那裏打掃布置。東山小紅被帶到了店長的跟前。那個穿著襯衫西裝,一副上班族打扮的中年男子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掃視,然後微微點頭。
    “底薪固定,按照酒水的營業額給提成。上班時間是晚上點到淩晨點。”
    店長拿出來一份合同:“三個月的試用期,沒本事就走人。”
    他一幅公事公辦的態度,卻讓忐忑不安的東山小紅放心了一些。
    東山小紅看過上麵的薪資待遇之後,慢吞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還按要求附上了自己的證件。
    剛滿歲,是可以喝酒的年紀。店長對這一點比較滿意——他這裏的生意可都是合法的。
    當然,合法的生意僅限於發生在這家夜總會範圍內的。每天晚上在街邊巡邏的警察,也不能阻止人們自己選擇跨線。
    至於為了吸引更多更好的客人而去借高利貸,置換服裝,修整麵容來包裝自己,是店員自己的事情。想要從客人那邊獲得奢侈品作為禮物而出賣自己,也是自己的事情。若是因為工作壓力過大,跑去隔壁的牛郎店消費,最後陷入別人的溫柔鄉,為了高消費而背債,去下海拍片,或者徹底墮落用藥麻痹自我,也是自己的事情。
    這條街上,每年都有講不清的人消失。霓虹燈下,從來都滿是黑暗。
    對於東山小紅這樣一個看著便十分青澀單純,努力打工賺錢的年輕人,店長並沒有給出多餘的同情心。
    他已經算是難得有良心的了。每當有新人進來,還記得提醒一下她們:想要獲得多少,就得付出多少。
    月日,金曜日,淩晨點分。
    東山小紅和店裏的幾個人正在打掃衛生。她擰好拖把,拖去滴在地上的酒水,像是被招過來當保潔小妹的。
    東山小紅經過簡單的培訓就上崗了。當然,她並沒有什麽看中她的客人,隻是作為氣氛組,是別的女公關附帶的贈送品。
    那些酒水的營業額並不算在她的頭上,店裏的其他人對她的態度也不像電視劇裏的那般針鋒相對。倒不如說,她們根本看不起這個鄉下來的土裏土氣的小姑娘。等什麽時候她會裝扮自己了,那時才能被她們看在眼裏。
    按照店裏的規矩,沒有什麽營收的店員,晚上是要留下來打掃衛生的。店長又不是慈善家,他也不是沒發工資,當然是物盡其用了。
    東山小紅為此還感到安心。出台陪酒這種活,對於她這樣生澀的女生來說,還是過於刺激了。
    月日,土曜日,平安夜。
    這是店裏一年難得幾次的高峰時期,整條街都非常熱鬧。
    今天來的客人很豪氣地點了香檳塔,給店裏的頭牌瑪利亞小姐衝業績。東山小紅在旁邊做氣氛組,為他們打cll。
    她的眼神裏透露著一些恰當的,適時的羨慕。
    瑪利亞小姐光這一天能拿到的提成,就足夠她給家裏寄半年的生活費了。東山小紅並不奢望有誰會為自己豪擲千萬,隻是想想罷了。
    比起這個,她更在意前兩天爸媽打來的電話,信號來自北海道的鄉下。電話裏的聲音沒有表達對在大城市討生活的女兒的關心,反而是叫她趁新年在外多賺點加班費,好給家裏添置新的家具。
    “新工作穩定了嗎薪資給多少過年有加班費嗎下次什麽時候給家裏寄錢”
    想到這件事,她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
    興奮過一夜之後,夜總會一片混亂。東山小紅今天在店裏收拾到了將近淩晨點,才拖著疲憊的步伐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夜總會。
    新宿的夜晚並不安全,但這個時間點,稀稀拉拉的,滿身酒氣的人群,卻是常見的景象。
    東山小紅快步在街上走著,背著她的小黑皮包幾乎要跑起來。她的眼神四處亂晃,卻又低頭始終徘徊在地麵上。
    街頭巷尾,有好多怪物。
    墮落的人群催生出強烈的情感,多餘的咒力凝聚成了一隻隻咒靈。
    而東山小紅看得見它們。她從以往的經驗裏學到了:不要與它們對視,就不會引起怪物的注意。她每天都戰戰兢兢地上班、下班,幾天來琢磨透了這裏咒靈的大概分布。
    大多數咒靈是弱小的,沒有太大的危害,在飄散的酒氣與上升的白煙裏成形,伴隨著成年人絮絮叨叨的苦痛與煩惱。
    偶爾,隻是偶爾,這裏會誕生出三級、二級的咒靈。不過咒術界有重視每月的巡邏,定期清掃,沒有讓這裏淪陷為妖魔鬼怪的巢穴。
    東山小紅拐過一道彎,剛一轉頭,立刻後跳了一大步。
    她看見了一隻長著無數張嘴的球形怪物。它隻到她的腰間,卻讓她嚇得差點尖叫出聲。
    東山小紅:!!!
    她趕緊抬頭,不去與那窩在垃圾堆上的怪物對視,努力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緊張地喘著氣,加快了步伐。
    誰料,那怪物一邊念叨著“親親,親親……”,一邊跟上來滾動。
    東山小紅聽到了咒靈粘膩的聲音,那聲音緊緊跟在她身後。
    “噠噠噠……”她直接嚇得跑起來,一口氣跑出了街區。那聲音終於沒了,東山小紅張望了一圈,發現自己沒有帶回什麽東西後,就回家去了。
    她卻不知道,那隻咒靈是特意被人放出來的。
    “……看得見啊,看來可以交差了。”陰影裏,一個人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月日,月曜日,下午點分。
    波本收到了一個任務,上麵要求他按照名單去調查,並挑選出可以為組織所用的新人。這是一個有些份量的任務,表明了組織對他的看重。
    他效率很高,馬上就將那份資料全部看了一遍。名單不長,裏麵的人都比較年輕,甚至還有未成年人。從高重合度的點來看,他們大多人生不太如意,性格乖張或是孤僻,在學生時代被排擠,還有……似乎精神不太穩定
    波本的眼神停留在一份基礎信息表上。上麵的女生眼睛躲閃地看向鏡頭,麵色透露著緊張與不適應,是個內向膽小的人。
    她的原生家庭不太幸福,父母兄弟都逼迫著她賺錢養家,導致她高中畢業後未能前往理想的大學報道入學,反而是在各個城市間輾轉,靠打多份工生活。
    最近的記錄是,她在家庭的重壓下進入了新宿的歌舞伎町,成為了一名陪酒女。剛巧,那裏有好幾家店,也是組織名下的產業。
    一個不幸的人。而他,或許即將把她拉入更黑的深淵。
    波本將同情壓在心底,手指點著資料問:“怎麽回事,這些人都是有精神病史的組織該不會掉價到要去搞什麽恐怖襲擊吧”
    “不,這可是天賦。”把資料交給他的另一個情報組成員說:“你知道咒術界吧組織花錢找詛咒師測試出能‘看得見’的人,要吸納他們進來。大概是想培養一些自己人吧”
    不然,按照道上的經驗,直接花錢買人力就可以了。詛咒師的業務可廣泛了,也跟組織有過許多合作。隻是他們脾氣古怪,隻認錢不認人,對組織來說沒有忠誠度可言,很難信任。
    波本消息靈通,腦子又聰明,馬上就猜出了組織此項行為的目的。之前有聽聞那個跟咒術界有關的那個盤星教,這兩年動作很大。隻是他們的核心層不接受普通人,組織花錢也難以滲透進去。那會是組織的目標嗎
    所以,他要去替組織考察並招攬有咒術師天賦的,且能被組織所掌控的人,從而來為組織在咒術界探聽其內部消息。
    月日,日曜日,正日下午點。
    東山小紅打掃完了夜總會,一個人走回了家。新年是店休日,但她依舊沒有回家,而是留下來看店,賺一點微薄的“加班費”。
    她獨行在路上,想著昨晚的紅白歌會還沒有看完。今天店鋪都提早關門,她可以早一點買到打折便當,回去一邊看節目一邊吃。
    四個小時後,她安安穩穩地坐在租住的公寓裏,搓著手打開加熱好的便當,點開了節目錄像。
    “咻——啪!”
    東山小紅抬頭往窗外看去,天上在放煙花。絢麗多彩的煙花從她小小的窗台劃過,映在屋裏明明暗暗。
    同一片天空下,因為接了委托,從北海道來到東京的暴力惡魔,也抬頭看向了天空。在無人的角落,他摘下了那誇張的鳥嘴麵具,換上了口罩,帶上了兜帽。
    “啊,差點忘記了。”他從懷裏拿出了初詣祈得的禦守。“希望小紅會喜歡……等任務結束後,就給她吧。”
    月日,木曜日,晚上點分。
    今天是開市的日子,東山小紅沒有錢去買河豚這樣的高級食品討個吉利,卻還是遇到了新職業生涯的福氣。
    她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個正式指名的客人,那是個喜歡青澀學生妹的中年男子。
    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社會人士,在會社工作,有點積蓄,但又沒那麽有錢。因為新年在家裏鬧了點不愉快,於是他選擇今晚出來放鬆一下。
    東山小紅陪他喝了兩杯便宜的紅酒,聽著中年社畜吐露著滿腹的怨氣,乖巧地被對方牽著手。然後,她在門口與客人道別,回到店裏得到了店長的優待。
    “麗奈,你今天可以早點回去。”麗奈是東山小紅在店裏的藝名。店長知道她新年也沒有回家,而是留在店裏幫忙打雜。
    點,東山小紅提早下了班,情緒難得高漲,雙頰醉得微紅。
    從店裏到她租住的地方,需要走一小時。歌舞伎町裏除了高消費場所,就是些倒賣二手奢侈品的中古店,根本沒有為平民提供便利的普通店鋪。
    東山小紅走了半小時後,來到了眼熟的小時營業的快餐店。她照例在對麵的路口站了一分鍾,看著甜品站的燈勾勒出冰淇淋的曲線。
    “不行啊,小紅。你要努力攢錢。”她在心裏勸著自己。
    這其實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沒有人會相信,東山小紅連便宜的冰淇淋都沒吃過。
    她隻有在小時候,托哥哥弟弟的福,跟著他們一起吃過那種把木棍凍在中間的,有著甜味的冰棍。那滋味,她一直沒有忘記過。
    哦,忘了,她生日時吃過。隻不過第一口之後,冰淇淋就因為她摔跤而掉在了地上。那種痛苦,她不想回憶。
    就在她凝視的時候,一個聲音在她附近輕輕響起,猶豫而羞澀。
    “那個……冰淇淋第二份半價,我可以和你一起分享嗎”對方比他高,聲音聽著比較年輕,像是大學生的年紀。
    東山小紅轉頭看去,是一個穿著黑白運動裝,衛衣兜帽拉起後遮住了上半張臉,還帶著口罩擋住了下半張臉的男人。盡管對方一副olguy的模樣,但神情語氣滿是期待與緊張。
    她眨了眨眼,然後遲鈍地說:“好呀。”
    三分鍾後,兩個人拿著新年的紅豆口味冰淇淋,躲在屋簷下吃。
    “那個,我是東山小紅。”她舔了一口冰淇淋,被凍得忍不住吸氣。
    “我是……西川陽太。”年輕男人把口罩從下拉起,隻露出了嘴巴,顯得很是滑稽。
    東山小紅知道他報的是假名,卻並不在意。她已經知道那是誰了。
    “加爾加林,新年快樂。”她突然小小聲說。
    “新年快樂,小紅。”暴力惡魔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禦守鄭重道:“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