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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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琰牽著虞枝枝從東廚走到寢殿,一路都很寂靜,隻有沙沙的腳步聲。
    虞枝枝感到手心一片濕漉漉的,她不知是汗濕還是落雪飄了進去,這短短的一段路,她手足無措。
    剛走進寢殿,趙吉利就急忙迎了出來,虞枝枝陡然生出了一種莫名心虛,她飛快抽回了手。
    齊琰也將手負在身後,趙吉利不會想到,方才這兩人是手牽手走進來的。
    趙吉利見著虞枝枝,說道:“虞娘子,鞋襪怎麽打濕了”
    虞枝枝低頭去看,餘光看到齊琰在極為認真地看著她的腳,她不安地動了動,說道:“方才在雪地裏站久了。”
    趙吉利說道:“快些換了,別惹上了風寒。”
    虞枝枝點點頭,衝著齊琰就要行禮退下,齊琰對著趙吉利淡淡開口:“去西偏殿將她的鞋襪取來,”他又看著虞枝枝,“去暖閣換了。”
    虞枝枝臉頰有些發燙:“好。”
    片刻後,趙吉利取來了鞋襪還有幹淨的衣物,虞枝枝抱著幹淨衣裳,躲進了暖閣中。
    齊琰轉頭看了一眼圍屏,他倚坐在榻上,有些心不在焉。
    圍屏之後響起窸窸窣窣的響聲,衣料摩擦著肌膚竟然會有這樣的輕微聲響,像有根羽毛在緩緩撓著,讓人不上不下,分外難受。
    熏籠裏的炭火發出辟啵的聲響,和虞枝枝清淺的呼吸聲一起,有些莫名的暖意。
    虞枝枝終於走了出來,她睫羽低顫,沒有抬眼,她顯然是急匆匆出來的,也許是在暖閣裏換衣裳讓她不自在了。
    她的單衣略微有些淩亂,她走出來,對齊琰下拜:“殿……”
    話沒說完,她被自己的衣帶絆倒了。
    齊琰是倚坐在榻上的,虞枝枝本是站在他跟前要下拜,這一趔趄,她直往齊琰懷裏撲。
    齊琰被她一撞,隻覺得被極軟的東西碾了一道,震得他渾身酥麻。
    虞枝枝睫毛狠狠抖了抖,她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麽,雙手撐著齊琰的胸膛,尖尖的下巴幾乎埋了進去,臉上浮起豔麗的紅潮。
    齊琰閉了閉眼,沒有伸手推開她。
    虞枝枝感到無比的羞窘,她很想退開,但又想要更進一步,於是隻好僵著身子,不敢前也不敢退。
    她伏在齊琰的身上,烏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她看起來慵懶又嫵媚,她定了定心神,忽然想起來了雪地裏的薛良玉。
    虞枝枝抬起頭:“殿下,薛姐姐還在那裏!”
    齊琰漫不經心道:“她不會有事。”
    虞枝枝問道:“不危險嗎”
    齊琰沒有答話,虞枝枝知道自己的問話太多餘了,齊琰方才就說了,她不會有事。
    虞枝枝不解問道:“為什麽”
    她問:“她和代王認識”
    齊琰忍了又忍,他說:“閉嘴。”
    他緩緩伸出手,將虞枝枝圈在懷裏。
    虞枝枝不敢說話了,她乖巧地縮在齊琰的懷裏,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門外,趙吉利正抬腳走進來,看見榻上相擁的二人,眉毛狠狠一抖,忙不迭地跑遠了。
    大雪地裏,齊琢手指一根根攥緊收成拳,垂袖在輕輕晃蕩,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顫抖:“薛良玉,整整一年,你就躲在西內,躲在齊琰的庇佑下”
    他有些難以置信,他明明將西內盡在掌握之中,他怎會生生漏了薛良玉這麽一個大活人
    或許,他以為的盡在掌握,隻是齊琰準備給他看的東西一些微不足道的“機密”,比如侍寢宮女的事。
    他更難以置信的是,薛良玉——背棄他的薛良玉,竟敢重新出現在他的麵前。
    相比他的幾欲失控,薛良玉要平靜得多,她隻是淡淡看著他,沒有言語。
    齊琢和薛良玉的故事,始於兩年前。
    從代國回到洛京的齊琢遇見了剛入宮不久的宮女薛良玉,一見傾心,齊琢將薛良玉留在了身邊。
    在齊琢身邊,薛良玉漸漸發現了一個秘密……
    齊琢走近一步,恨恨拽住了薛良玉的手,他暴怒道:“你說話!”
    他將薛良玉的手移到他的心口:“當初你刺的一刀,就在這裏,你可曾有過後悔”
    薛良玉的神色一直是淡淡的,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抬起眼看著齊琢:“我為什麽會後悔”
    齊琢一怔,他鬆開了薛良玉的手,他笑了一下:“對,你怎會後悔。不過無妨,我沒死,該死的人都已經死了,我卻沒死。”
    薛良玉眉心一抖,她的眼眸中有深深的冷意。
    齊琢笑著望她,薛良玉一言不發,緊抿著唇,轉身要走。
    齊琢重新扯住了她,他俯下身來,捏住薛良玉的下巴,他說:“薛良玉,這一年裏,我有過不少女人,比你順服,比你聽話。”
    他想要從薛良玉臉上看出波動,但薛良玉淡淡說道:“恭喜殿下。”
    齊琢定定看著她,眉宇間壓抑著怒氣。
    薛良玉緩慢又堅定地掰開了齊琢的手指,對著齊琢恭敬行禮,然後轉身離開。
    整個過程,她從容不迫,不疾不徐。
    齊琢看著她的背影,重新握緊了手指,他的骨節發白,指骨幾乎被捏出聲響。
    他輕聲道:“好,好得很。”
    他冷笑兩聲,在漫天飛雪中步履不停,徑直離開西內走到北宮,他見了宦官董泰。
    齊琢走後,董泰隨後走進天子殿中,先稟了國事,再和天子說起家常。
    董泰說:“奴婢方才碰見代王殿下,冰天雪地的,衣裳穿得單薄,也沒個人照料些。”
    天子皺眉:“他身邊的宮女太監也太不成樣子!”
    董泰道:“陛下,宮女太監哪能勸得動代王殿下,他身邊是在缺一個貼心的人。”
    天子露出疼惜之色:“這孩子……”
    董泰說:“代王殿下眼光高,輕易瞧不上人,不過奴婢前些時候瞧見,代王殿下對西內裏一個宮女分外看中,奴婢因此,特意過來為代王殿下請一個恩典。”
    天子臉上浮起喜色:“好,準。”
    片刻後,董泰走出殿外,派小太監去給齊琢傳信。
    齊琢聽罷,稱心如意,卻沒有多少開心的樣子。
    齊琢走到殿外,他站在長廊裏,看著灰蒙蒙的天往下漏著大雪,他沉著臉吩咐:“去,將我求賜虞氏的消息,傳到西內,好叫她……他們知曉,我的耐心不多,明日,就將虞氏送到我的榻上來。”
    他說完,旋即揮袖而走。
    他對虞枝枝有興趣,但這興趣微不足道。
    他想知道,他這樣大張旗鼓地求一個宮女,會不會讓薛良玉在意。
    薛良玉會不會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如果薛良玉來,就算不是吃醋,隻是為了救那個姓虞的宮女,齊琢也認了。
    他要的宮女是姓虞還是姓薛,天子並不在意。
    他可以留薛良玉在身邊,做他的妾氏。
    他可以將過去都忘了,和薛良玉好好來過。
    夜色深沉,虞枝枝踮著腳去點燈,豆大的燈火將室內的昏暗驅散一些,虞枝枝憂心忡忡,她吹熄紙撚子,推開窗去望無星無月的黑夜。
    齊琢討要她的事,西內已經傳開了,虞枝枝猝不及防聽到這個消息,隻感到半截身子發寒。
    她在這深宮裏無依無靠,她本能般地,像一株菟絲子,想要去依附齊琰這枯木。
    虞枝枝明白,冷宮裏的齊琰日子恐怕也不是好過的,所以她猶豫到了晚上。
    齊琰能幫她嗎齊琰會幫她嗎
    她和齊琰,半點幹係都沒有,齊琰沒有承認召幸她,她就隻是一個被張貴妃逐入冷宮的宮女。
    她雖然用血跡欺騙了鄭姑姑和張貴妃,但冷宮規矩鬆散到近乎於無,這事並未登記上冊,除了千秋殿,無人知曉。
    要去求張貴妃嗎
    虞枝枝沮喪地垂下眼睛,她感到朔風凜凜,吹得她眼睛生疼。
    庭院裏忽然響起腳步聲,虞枝枝半是忐忑,半是期待。
    由暗到明,有人走了出來,虞枝枝略有失望地看見了鄭姑姑。
    鄭姑姑走進屋內,對虞枝枝說道:“貴妃娘娘知道了娘子的事,派老奴來問娘子一句,娘子是願意跟著五殿下呢,還是代王殿下”
    虞枝枝驚訝地看著鄭姑姑。
    鄭姑姑笑了下:“娘子不必驚訝,既然娘子是為貴妃娘娘做事,貴妃娘娘自不會拋下娘子。”
    虞枝枝頓時有些羞愧難安起來。
    可是、可是……若是尋求了張貴妃的庇護,那就是要背叛齊琰,從此以後,在齊琰身邊做這細作,她能在齊琰眼皮底下瞞過他嗎
    昏黃的燈燭之下,虞枝枝白生生的小臉上滿是憂愁,她蹙著眉,神色惶惶,不知所措。
    太康殿燈燭輝煌。
    齊琰站在案後寫字,趙吉利走進來說道:“殿下,中常侍周節使人來了西內,說有事要同殿下商榷。”
    齊琰皺了皺眉,說道:“今日沒空,明日再說。”
    趙吉利有些躊躇,宮中十二宦官權勢赫赫,其中宦官之首是大長秋董泰,第二號人物就是中常侍周節。
    那中常侍周節是有望接替董泰的權宦,齊琰與周節暗通款曲許久,圖謀甚大。
    今日周節派人來見,他們殿下竟沒心思見,這可如何是好。
    趙吉利遲疑問道:“殿下……是在等什麽嗎”
    齊琰頓筆,筆尖墨點落下,洇成一片墨團,他擰眉說道:“皇兄要納虞氏,虞氏本應著急闖過來的,卻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趙吉利以為他懂了,原來他們殿下在擔心虞氏啊。
    趙吉利問:“殿下在等虞氏過來”
    齊琰卻搖頭:“張貴妃派人去了西偏殿。”
    趙吉利疑惑。
    齊琰心下煩躁,說道:“虞氏要背叛我,去喊蒼青過來。”
    這峰回路轉,讓趙吉利吃了一驚。
    喊蒼青做什麽,難道是先下手為強,把虞氏解決了,虞氏就永遠不會背叛了
    寢殿內陷入古怪的沉默,趙吉利不敢動,齊琰也沒有催促。但是馬上,輕輕的叩門聲將難言的沉默打破。
    趙吉利飛快走了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虞枝枝提著燈籠,昏黃的光照在她的臉上,燈下美人朦朧又淒婉。
    她石榴紅的鬥篷在夜色中分外醒目,襯得她顏色極為豔麗,她顯然是精心裝扮過,晚妝穠豔,暗香浮動。
    她垂眼柔聲說道:“趙公公,今夜,請不要進來。”
    趙吉利大吃一驚,他回頭看齊琰,卻見齊琰的目光一直落在虞枝枝身上,齊琰說道:“出去。”
    趙吉利忙不迭地跑開了,沒有忘記嚴實地關上了門。
    虞枝枝將燈籠擱在小幾上,她緩步走向齊琰,咬著唇說道:“殿下,傷處已經養好了,我身上所有地方,殿下都可作畫。”
    她繞過書案,來到齊琰跟前,她有些緊張,纖長的睫羽半掩著窘迫,她腰肢一軟,坐進了齊琰的懷裏。
    齊琰沒有抱她,虞枝枝感到有些沮喪,她強撐住說道:“我沐浴好了,沒有用裹布。”
    她從袖中摸出一物,羞怯說道:“我已經配好了藥膏。”
    她緩慢地抬起眸子,極為誠摯認真地說:“殿下,可以疼疼我嗎”
    沒有應答,但虞枝枝不會輕易退縮,她旋開瓷罐,低頭去拉齊琰的手指,將冰涼的藥膏塗抹在他的手指上。
    齊琰滾燙的手指被藥膏的涼意沾染,很快又觸及到一片溫軟。
    他的心,很罕見地亂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