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六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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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的鈴聲已經打過一遍了,遊泳池裏的水正在慢慢降低,周搖也把花名冊送到了老師手裏,從辦公室出來之後,看著更衣室裏擠滿了人,她還有書包在裏麵,但對看光著的人沒什麽興趣,幹脆在外麵等著。
人陸陸續續地走了不少。
周搖也坐在休息椅上,帆布鞋鞋尖頂著地麵,出神發呆的時候突然兩把刷子丟在了她旁邊。
動靜將她的注意力吸引走。
是最後幾個磨磨蹭蹭從更衣室裏換好衣服的女生。
其中有一個也是昨天晚上和周搖也同組做值日的女生,她將刷子丟到周搖也腳邊之後,還不忘落井下石,模樣趾高氣揚的:“好好打掃,叫你昨天逃值日,活該。”
對不痛不癢的狗吠充耳不聞是周搖也的本事,她抬頭看著頭頂橙紅的天空,濱城這個月份還是晝長夜短的時候,夕陽下沉得很慢。天邊掛著火燒雲,配著藍天,很好看。
見周搖也沒有理睬她,如同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原本還想繼續叫囂的人,被人出聲阻止了,那群女生才不解氣地走了。
林溪將那群女生趕走了,目送著那群女生離開之後,她沒有離開,走到了周搖也跟前:“我從我媽媽那裏聽說了你的事情,我很同情你,但你這樣的態度是沒有辦法讓大家接受你的……”
大聖人模樣。
“為什麽要讓你們接受”周搖也看向她,一個女人帶著女兒從大城市搬到這裏來,街坊鄰裏傳來傳去的版本不知道被添加了多少虛假成分。她覺得好笑:“你聽說了什麽又覺得我在你媽媽口中哪一點是值得你們同情的我以為你不會同情人,隻會打小報告呢。”
周搖也想到了裴絮知道她和幾個差班生來往的事情,怎麽看都是麵前這個人打的小報告。
她倒是敢作敢當,直爽地承認了:“是我說的,我又沒有添油加醋,你媽媽問我我就直說了。要不是看你是以前鄰居的外孫女,爸媽離異,離開以前的環境來這裏念書,我媽媽可憐你,你以為我很想理睬你嗎”
周搖也:“那謝謝你們家的同情,等以後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我也會來你家同情你的。”
同情,大多都是強者給予弱者的一種情緒。
讓他們這群人來同情自己
大可不必。
她確實像裴絮說的那樣沒有朋友,她做不到和這裏的人交朋友就是因為他們自作聰明的同情自己。
她一點都不需要他們同情自己。
無論從何種角度出發,她才是’強者‘。
她討厭同情,同情因為是給弱者的。她是比這群濱城學生聰明優秀強大,來自他們的同情讓她難堪。那些表麵友好的話,那些故意做出同情她遭遇的話,遠比她親身遭遇給她造成更不好的體驗。
林溪被她氣到了,都從教室整理完書包來找自己妹妹的林橋聽見了周搖也的話。狗咬呂洞賓,不能咬回去走開總可以吧。拉著林溪就走了,嘴裏罵罵咧咧的:“你管她幹什麽老媽同情心泛濫,你就真以為她值得同情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看她交不到朋友就是她自己自作虐……走吧走吧,嘉措,走了,別理她。要不是不打女的,我真想揍她。”
世界終於又安靜了,周搖也看著旁邊的刷子,抬腳踢遠了一些。
刷子手柄朝著另一邊倒下來,摔在了一雙黑色的帆布鞋上。陳嘉措抬腳將刷子的手柄勾起來,手拿住了,又用同一個方法將另一個刷子也不彎腰就能撈起來。
一手拿著兩個刷子手柄,另一隻手將書包放在周搖也旁邊的椅子上:“你想從哪裏開始打掃”
周搖也倒是意外他會幫自己,朝著門口的方向看過去,是還在等他的林橋林溪兄妹兩個。林橋喊了兩聲‘陳嘉措’,陳嘉措沒有搭理他,而是等待著周搖也的回答。
門外的林橋以一副‘他自願入地獄’的同情和‘怒其不爭’的憤怒拉著林溪離開了。
周搖也拒絕:“我不會打掃的。”
體育老師碰巧也踩著點下班了,看見了要打掃衛生的學生,他趕人:“好了,今天不要打掃了,早點回家。”
這個時候周搖也最聽話了,但體育老師又把她叫住了:“國慶結束之後還要再測一次,下次不準請假。”
倒人胃口。
陳嘉措把刷子歸位,看見板著臉的周搖也,有些狐疑:“你不會遊泳”
他一語道破真相。
周搖也倒是沒有羞於承認,畢竟如果不是來濱城她都不知道高中體育課會測遊泳。她以為最多的跳繩跳遠和八百米。隻是看他在自己承認之後的驚訝,她想笑:“驚訝什麽”
陳嘉措:“我覺得你無所不能。”
無所不能
比起一眾同情或是冷臉對她的那些,這個觀點倒是第一次聽說。
她想了想,頭一回謙虛了一下:“無所不能還不至於,但比你們還是厲害一點。”
周搖也對陳嘉措難得有講話的。因為他看自己沒有其他人的虎視眈眈的‘惡意’也沒有林溪那副‘同情’。
而是一種廉價的崇拜。
她雖然自認為比他們優秀,但她並不想要崇拜,因為自始至終她隻覺得自己比他們聰明,並沒有覺得自己就比他們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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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搖也的書包上體育課的時候就帶過來了,鎖在更衣室的櫃子裏。
她剛解開鎖,還沒有來得及把書包拿出來。
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陳嘉措發誓他是第一次進女更衣室。一排排的櫃子貼著牆排放著,在角落的位置空了一平方都沒有的空隙。
他抬手從後麵將周搖也剛打開的櫃子門重新關上。拽著她躲在角落那個一平方都沒有的空間裏。
狹小的空間,周搖也後背靠著都有些發黴的白牆,鎖櫃子的鎖還在她手裏,腦袋枕在心跳怦然的胸口,身體貼得嚴絲合縫。
每個人身上都有一股獨特的味道,陳嘉措就像是曬過的杏仁,和這潮濕腥臭的城市大相徑庭,甚至風牛馬不相及。
生命力還有這個年紀鮮活奔忙的肢體。
他低聲說——馮棠來抓她了。
和昨天在十九道撞到一起時的感覺不一樣。
來自性別差異帶來的身體結構差異在此刻能感受到,那感覺在狹小的空間被仿佛按下時間暫停而一幀一幀的放大,讓你一點點的品味,細究。
陳嘉措眨著眼睛,刻意將專注力挪到牆壁上的黴點,可有頭發撓著他脖子,癢得很。
他嘶聲。
下一秒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蹙眉,示意他安靜。
陳嘉措點頭,喉結起伏,但捂著自己的手沒鬆開。眼眸微垂,白皙的手腕上帶著細細的銀鏈子,上麵的吊墜是花體的英文。
馮棠帶著幾個跟班,有幾個是先前還和周搖也一起在後門聊過天的人。
視線掃了一圈,沒在更衣室裏看到周搖也的身影。
馮棠踢了一腳更衣室中間的椅子,罵了一句:“媽的,昨天那一腳老子膝蓋疼了一天一夜。”
另一個聲音響起:“要我說,她肯定不在這裏,她就是不肯打掃衛生才被罰打掃遊泳池。而且這人傲得很,怎麽看都不會乖乖聽話掃遊泳池的。”
“馮棠,小白說的有道理,要不我們去後門等著”
“走吧。”
雜亂的腳步漸漸遠去,捂著陳嘉措的手鬆開了,她抬起眼眸,眼瞳很黑,從牆壁漏窗照進來的陽光落進了眼睛裏,像是夏日時節海麵上倒影著月亮。
陳嘉措低頭對上她的眼睛,輕微遮瞳給了她麵無表情時一種自帶的疏離感。
她開口還是發號施令的語氣:“我擠不出去,你先走。”
陳嘉措聞言,側身費力地挪了出去,周搖也在他的動作中蹙起了眉頭。
周搖也說話一般都是兩種語氣,懟人時候的尖酸刻薄火藥味十足,或者是現在這副波瀾不驚的稀疏平常語氣。
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倒是一點都不平常:“陳嘉措。”
還是她頭一次喊自己名字。
他挪出去的動作停了,半個身子卡在那裏,紅暈從耳根出發,即將占領他的全臉。就像是軍訓時候教官點名答到一樣,他立馬板正了起來,腰板挺直。
她的眼睛不似尋常人是淺棕,瞳孔很黑,也不透亮。她抬著臉看著他:“陳嘉措,你有生理反應了”
語氣是疑惑的語氣,但是表情倒是很篤定。
“沒有。”陳嘉措否認。
他立馬整個人從狹小的空間中突圍,背對著周搖也開始大口呼吸。他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她慢悠悠地從櫃子的空間中出來,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牆灰。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信了他的話。
拍過灰的手,又用嘴吹了吹,然後雙手鼓掌似的拍了拍了,隨後哦了一聲。
危機似乎接觸,陳嘉措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她視線裏帶著些許嘲諷般的笑意:“你還隨身帶棍子呢”
他背對著周搖也一口咬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