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七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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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和雲霞在天邊約會,圍觀約會的天際紅了臉。海水正在釋放熱量,細軟沙礫下的熱量難衝破層層疊疊。海風踏著浪花吹到西德大街上,將校服吹鼓。
    身體裏那股燥意也平息了下來。
    陳嘉措手裏拿著瓶冰的礦泉水,時不時地朝後看,生怕馮棠就從哪個角落鑽出來了。
    當事人周搖也波瀾不驚,她的表情庫似乎被格式化,總是那麽兩個表情。
    除了嘲諷人時會笑,其他時候總是沒有什麽表情。
    陳嘉措問她:“你不緊張”
    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等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馮棠之後,周搖也表情變了,變成了嘲諷人時那副麵孔,想到林溪爸爸,她輕哼了一聲:“你們這裏的人是都不知道有一種東西叫法律嗎”
    話裏帶著些不友好的成分,平常她用這種語氣和裴絮說話會吵架,和林溪說話林溪會生氣,但是他好像天生是個好脾氣,又像是個沒眼力見察覺不到別人情緒似的人。
    陳嘉措想了想:“但是總有人盛怒之下是沒有理智的吧,有些人明知道衝動是犯罪,但在犯罪的那一刻隻有衝動和怒火。”
    說完這些,周搖也良久沒有接話。他們馬上就要走到十九道了,陳嘉措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贏了。
    頭一次在口頭交鋒上贏了周搖也。
    她沒有什麽氣急敗壞,隻是表情很平淡。因為他說得對,所以周搖也認同,一般人都會認同。
    他驚訝於她會認同自己。
    她狐疑於有龐大社會新聞認證的一個真理,為什麽他會驚訝自己認同。
    細想之下,周搖也斜睨:“你該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強詞奪理的人,針鋒相對裏非要占個贏吧”
    陳嘉措不好意思說是的,開啟頭腦風暴之後,找了一個比較好的說法:“應該是我覺得你非常擅長辯論,一般人都說不過你。”
    有些曲意逢迎了,但周搖也臉上掛了笑,那笑容和她平時嘲諷別人時的笑不一樣,沒有那麽快從臉上消失,那笑容仿佛是有餘調的酒和香薰。
    在這個笑容之後她臉上掛著陳嘉措第一次見的倦怠,那個有些無奈的笑容急轉直下變成了苦笑。
    十九道的路牌已經很看見了。
    矗立在路邊,隻有老舊,沒有舊物才有的斑駁之美。
    舊得就像是這附近隨處可見的老人一樣,彎曲了脊背,頭上戴著毛巾係成的帽子。
    “她們都不太喜歡我,一開始幫她們糾正了幾次發音,指導了幾道我實在是不明白她們為什麽會做不出的數學題,這些對我來說本來就很簡單,她們就覺得我在賣弄在顯擺。”其實班級裏也不全是些這樣的女生,隻是很多都已經有一個小團體了,濱城還是個小地方,小團體從小學初中就抱團,周搖也融入不進去。
    加之周搖也本身說話就不是討喜的人,她和幾個挑刺的人吵架,其他大多數人也隻是抱著事不關己的心態旁觀。
    一個人獨來獨往對周搖也來說不是一件多難受的事情,她不需要人陪她去廁所,廁所裏沒有精英怪。她不需要人和她一起做作業,因為她比大部分人都聰明她都不會的題目,也找不到同學來教她。
    說著她表情又恢複之前那種洋洋得意嘲諷人的笑容:“一群井底之蛙。”
    那副洋洋得意的麵孔在陳嘉措開口之後消失了。
    “那你國慶之後的遊泳測試怎麽辦”陳嘉措打趣:“好歹青蛙也會蛙泳。”
    那是頭一次,周搖也像是發火一樣,送了他一句:“不會說話你可以不說話。”
    那是那張總波瀾不驚的臉上少有的表情,雖然都是生氣但是陳嘉措覺得和第一次見她是在小飯館裏她對裴絮生氣時的那種生氣不一樣。
    他背著書包,可能是有一種冷叫媽媽怕你冷,他還帶了件外套,外套係在書包的肩帶上。
    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人們愛用鮮衣怒馬來形容他們這段少年時。雖然和他性格大相徑庭,但是周搖也覺得他還是這如死水一般的高中生活中烈火烹油的存在,鐵馬冰河。隻是反應過來時,他們沒聯係了。
    海風吹動船帆,這個時間點出海的漁船已經逐漸靠岸,漁網被年輕力壯的漁夫整理保管好。海鷗在船隻上方盤旋,妄圖飽餐一頓。
    他提議:“你教我英語,我教你遊泳”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周搖也家門口了,林溪在院子幫趙芳的忙,先看見周搖也和陳嘉措的是趙芳,她叫住了沒和周搖也達成互幫互助協議的陳嘉措。
    給了他一些自己家種的蔬菜。
    看著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一起放學,趙芳隨口多問了一句:“怎麽今天你們兩一起放學了”
    周搖也裝耳聾,推開院子的小鐵門進去了。陳嘉措接過用塑料袋裝著的蔬菜和趙芳道了謝:“我們兩個碰巧遇見,謝謝阿姨,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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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因為馬上要放國慶了,全校的人多少有些活躍。雖然放完國慶之後就即將迎來月考。
    但還有一個好消息,月考前會辦運動會。
    學校老師門清,就是讓參加運動會也不讓他們完全放鬆下來。
    和周搖也以前學校以大量田賽徑賽為主的運動會不一樣,這裏遊泳和大部分學校的徑賽一樣是尋常。
    周搖也一個都沒有參加。
    晨會的時候班主任安排了體育委員負責報名的事項,班主任的意思是爭取做到每一個項目都有人參加和報名。
    秉持著廣撒網,總有一兩個項目能出個好成績。
    問到周搖也的時候,沒什麽能渾水摸魚她還擅長的項目了,放學鈴聲剛打,她已經在收拾書包回家了,還有些人都報名一天了現在還喊著體育委員要改項目的。
    體育委員坐在周搖也前桌的椅子上,朝著那頭的人喊了一嗓子:“還要改呢那你等會兒,我先統計一下。”
    喊完,轉頭問周搖也有沒有什麽想報名的項目。
    周搖也把書放在書包裏,掃了眼塗塗改改好幾次的報名表搖了搖頭:“沒興趣。”
    今天不是她做值日,放學時間一到她就走了。
    來找體育委員改項目的女生聽見了周搖也的話,嘀咕了一句:“一點班級榮譽感都沒有。”
    她確實沒有什麽班級榮譽感,因為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覺得自己和她們是一個整體。
    以前學校的小組作業都是學生自己組隊,自己選擇的才會產生團隊使命感。
    她的觀點和別人大相徑庭,從幼兒園開始老師就教導孩子們團結友愛,但周搖也隻知道優勝劣汰,她要努力,不要朋友。努力才能讓她靠近更好的學生,而朋友不能。
    積極向上的觀點大力地宣傳著一加一大於二,但有那麽一句話,等潮水退去就能知道究竟哪個人是在裸泳。
    她下樓梯的時候碰見了陳嘉措,他背著書包和他們班的男生正在下樓,他走在隊伍最後麵。
    等他看見周搖也的時候,故意站在台階上等了一會兒,和大部隊已經有一些距離了。
    他站在周搖也下麵幾節台階,看見了她背著書包,明知故問似的來了句:“你準備放學回家了”
    簡直就是廢話。
    周搖也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路過他:“沒有,準備背著書包去西天取經。”
    之前那群和他走的男生都出了樓了,他雙手揣在口袋裏給自己圓了回去:“可能是馬上運動會你們班級先預選一下。”
    陳嘉措他們班級報名一百米自由泳的人就特別多,但是名額有限,一個班級隻能有三個人,這才一群人現在去遊泳館比個高低。
    周搖也哦了一聲,興致不高。但她平時就是一副對什麽都漠不關心的樣子,陳嘉措沒放心上:“你報名什麽了”
    周搖也:“什麽都沒有。”
    他自報家門:“我報了一百米自由泳和二百米自由泳。”
    兩個人從拐角處走出去來,樓梯下麵站著一個人,視線落在他們兩個身上,目光掃過周搖也的時候,眼神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攻擊性,林橋是走到一半發現陳嘉措沒跟上的。其他人已經先一步去遊泳館了,他立在原地對陳嘉措揮手:“走快點,你不是也報名一百米了嗎遲到直接算你棄權。”
    周搖也對上林橋的視線,她來這裏這麽多天,已經擅用無視不友好了,也不像以前還會生氣。他們兩個說話的時候周搖也步履不停,徑直路過了林橋朝著校門口走。
    還沒有走到校門口,一道影子從後方反超。她隻稍稍側了側頭就看見白色的校服短袖,他還是把校服外套係在書包的肩帶上,周搖也這才發現他手腕上套著一根黑色的繩,墜子是一個圓形的紅玉。
    周搖也收回視線,目視前方,把林橋的話重複給他聽:“遲到直接算你棄權。”
    陳嘉措不以為然:“放心,我是免檢產品。”
    周搖也想到了上次遊泳課的時候,他的一百米遊泳成績確實是兩個班級的男生中最好的了。她立馬又想到了國慶之後的體育課她需要測試遊泳,她很少會對一件事這麽沒有底過。
    這種沒有準備所以沒有安全感的情況至今為止從未出現過。
    首府這個城市確實給了她很好的鍛煉機會,她曾經在讀書的時候報名過大大小小多種國際賽事的誌願者,她被要求用英語流利地和國外參賽選手交流,就是這樣,活動前一天她都沒有輾轉反側失眠。
    大大小小各種考試,升學麵試她都遊刃有餘。
    現在居然被一節體育課難倒了。
    旁邊的人在給她介紹濱城高中的運動會,他們兩個一起並肩走在西德大街上,夕陽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特別長,兩個人之間有一段距離,但是影子卻有一部分疊在一起。
    周搖也在他喋喋不休的時候,出聲打斷了他:“合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