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八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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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會開幕式的時候會有以班級為單位的方陣。
班級裏那群人打算國慶的時候每天上午九點到學校裏集合訓練一上午的方陣,班主任把方陣訓練交給了林溪。
林溪則趁著國慶放假前一天的午休,統計參加方陣的人。
幾乎全班女生的名字都在那張紙上了,林溪把她們計劃討論完的集合時間之後又對著周搖也重複了一遍。
林溪把登記滿參加方陣的女生名字的紙放在了周搖也麵前擋住了她正在寫的那張考卷。
她回了言簡意賅的三個字後,抬手將那張紙挪在桌子的邊緣:“不參加。”
下午的班會課班主任簡單地交代了兩句之後,提前讓大家去操場訓練一下方陣,一瞬間四周桌椅聲和講話聲大了起來,周搖也坐在自己位置上沒動,她將整個國慶的作業檢查了一遍,然後無視四周嘈雜的聲音,專心開始做假期作業。
她聽見路過自己走出教室的人嘀咕了兩句,說來說去無非是講她沒有班級榮譽感。
她充耳不聞。
筆尖在紙章上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
手裏按壓式的水筆墨水已經見底了,她在草稿紙上演算到一半,字跡已經斷斷續續了,甩了甩手腕,她手伸進課桌兜裏找新的水筆。
和其他筆袋裏全是花裏胡哨,款式各異,簡直就是小型文具店的人不一樣,周搖也的水筆都是一個樣子的,簡約到不行,而且一買就是一整盒。
她按著按壓頭,將筆尖上的紅色封口取掉。
準備提筆再繼續的時候,她看見了草稿本上的影子。
偏頭朝著旁邊望去,陳嘉措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走廊上,胳膊搭在窗台上,看見周搖也發現了他之後,他倒是一點都沒有偷看被發現的羞恥:“國慶什麽時候去遊泳”
周搖也決定和陳嘉措合作。
他教自己遊泳,自己輔導他英語。
周搖也沒有計劃好,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剛剛寫到一半的題目上,頭頂的電風扇將考卷吹翻頁了,她用胳膊壓著一角,重新在草稿紙上把之前墨水不足的那幾個字描了一遍:“沒想好。”
陳嘉措瞄了眼四周,確定走廊上沒有其他人之後,把手機拿出來:“那你給我一下你的電話號碼,等你想好了給我發個信息。”
周搖也沒動,手裏的筆沒停。
她喜歡做一件事就全身心投入,直到把這件事做完,尤其是還需要計算和細心的數學題。
她改口:“那就九點。”
陳嘉措還是從外麵把手機遞過去給她:“那行,到時候我們電話聯係。”
反正橫豎陳嘉措都是想要周搖也的電話號碼的,他也要到了。
接過周搖也輸入完號碼的手機,他改了個備注之後,立馬給她回撥了一個電話。
等他心滿意足地走了之後,周搖也繼續埋頭做作業,她基礎打得好,以前上過心算相關和奧數的輔導班,做起選擇題和填空題的速度很快正確率也高。
等放學打鈴的時候,她已經在做後麵的大題了。題目寫了一半,她頭一次沒有一打鈴就放學。
去操場打著訓練旗號完了大半節課的人掛著滿臉的汗,一進教室就看見在奮筆疾書的周搖也,有人用濕巾擦著汗,湊過去過看了眼周搖也的考卷,看見字跡整齊的試卷,不敢置信:“你不會在這裏做了一節課的作業吧”
周搖也本來就沉默寡言,又正巧在做大題,沒開口回答。
她都樹立了快一個月的愛懟人又愛答不理的形象好像被她們忘記了。隔了一條過道的同學沒有得到周搖也的回答,扁了扁嘴:“切,隻知道埋頭念書。”
話音剛落,周搖也在草稿本上算出了最後的答案,緩緩抬眸:“你也可以埋頭念書。”
“要是都像你這樣,我們班級運動會的時候還能有學生方陣嗎”那人身披著以自抬起‘團結凝聚’身價的披風,持正義。
周搖也看她像個跳梁小醜:“這個學校的一本率是多少我記得很低吧,低成這樣還辦運動會,校長心也是挺大的,我覺得有必要和校長提一提,討論一下怎麽加強學習氛圍。”
她講話一針見血,而且還精準地在當代摸魚娛樂者的雷區上蹦躂。
“喜歡學習你就自己學習,我們成績差,但我們就愛參加運動會和你有什麽關係”那人不如周搖也淡定,一巴掌拍在她的桌上,原本兩個人看似閑談並沒有引來班級裏多少人的注意,這一巴掌下去,四周在整理書包討論國慶要不要出來逛街的人紛紛側目。
“是和我沒關係,我愛學習所以我不是在這裏好好做題嗎是你先來對指手畫腳。”周搖也反將一軍。
周搖也覺得自己已經很有禮貌地將‘狗吠’換成了指手畫腳,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作為當事人的另一方僅僅因為沒有說贏她就開始哭。
周搖也沒有共情的能力,她不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下不了台會窘迫會尷尬和羞赧,她絕大數情況下總能贏。
看著輕易就掉下來的那幾滴眼淚,和因為這幾滴眼淚就爭取來的同情讓周搖也覺得荒謬,不想多言,她現在隻想趕緊把草稿本上的演算寫到考卷上,然後回家。
別人看她也是荒謬,為什麽弄哭了一個人還能泰然自若地開始寫作業。
“一個真正優秀的人需要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你就是再好好學習也隻是一個成績好的人,而不是一個優秀的人。”
一道語氣聽上去堅定不移的女聲從周搖也身後傳來,周搖也聞聲回頭,看見了白色短袖校服胸口位置繡著的學號和姓名。
林溪路過她,走到了被她氣哭的女生旁邊,一副普度眾生的救世主形象。
這話在一群和林溪從小受到一樣教育的人中立馬得到了共鳴,林溪站在前桌旁邊,安慰著她。
周搖也聽到那話,看著上趕著‘送人頭’的林溪,頭一回笑得那麽燦爛,那盛大的燦爛之下是同樣肉眼可見的嘲諷。
周搖也停筆,將作業和考卷還有教材放進書包裏,最後拉上書包的拉鏈。起身的動作讓椅子腳在地上摩擦發出不小的聲音,她將被書包肩帶壓到的馬尾末端抽了出來。
椅子翻到桌麵上,望著麵前正在安慰人的林溪,那跟傳教士傳道授業似的模樣,她揚了揚唇角:“德智體美勞,體啊。你是在說霍金不是一個優秀的人嗎你是在剝奪身體殘疾的人成為一個優秀的人的權利嗎你說我最多是個成績好的人,那至少我還是個人。首先你們最好從人開始做起,不去管別人,不對別人選擇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是你們需要挑戰的第一個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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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搖也是那種不睡懶覺的小孩。以前全是輔導班和興趣班,也沒有時間給她睡懶覺。在濱城沒有這些東西了,一下子空出的多餘時間她並沒有除了讀書看書以外的事情來消磨掉。
裴絮原本想讓她不要一天到晚呆在家裏,結果第一天就看見周搖也起了一個大早,遛完狗之後,拎著一個袋子出門了。裴絮問她去哪裏她也沒有說。
遊泳館的人不多,周搖也比和陳嘉措約定好的時間還早來。她是想來先熟悉熟悉,場外的救生員似乎也是頭一次看見這麽不會遊泳的人。
他笑:“不是我們本地人吧。”
周搖也沒理他,心裏嘀咕,她也不想做這裏的本地人,一個濱城人,沒什麽好自豪的。
自教自學了半個多小時,她甚至搜索著理論,但付諸在遊泳實踐裏很難。
她鮮少被一樣東西打擊成這樣。
陳嘉措到的時候她坐在岸邊,不能算是垂頭喪氣,可那表情有些滑稽,死死地盯著水麵,嘴巴微微撅著,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生氣表情。
對著遊泳池生氣,大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遊泳之後是這個樣子,他這種夏天衝浪甚至下海遊泳的人,想不明白周搖也是怎麽被一米五深的遊泳池折磨成這樣的。
那小表情多了就鮮活起來,這才像個十七八歲的女生,平時都太老成了。
周搖也察覺到了旁邊站了個人,她兩條腿泡在遊泳池水裏,抬頭順著鞋子往上看的時候,他問她是不是在泡腳。
他今天穿的和上次周搖也在海邊沙灘上遇見他打沙排時穿得差不多,短袖配了及膝的短褲,一雙經典款式的帆布鞋。
打趣的話聽著一點都不好笑,周搖也沒理他。
陳嘉措和她打了招呼之後,先去了趟更衣室,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泳鏡,周搖也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一腳踩空般筆直地下了水,得心應手的從容。
浮出水麵也看上去像是有人在水下托舉著他一樣,他將泳鏡打濕,又拿到嘴邊對著鏡麵哈了哈氣。頭發和身上在入水的瞬間就打濕了,他用手指將頭發往後梳。
那時候濕發造型並沒有在網上流行起來,他將額前的頭發弄到後麵,整個臉部重點就轉移到了他的眼睛上。
很亮的一雙眼睛。
這方海和這方天空養出來的明亮。
周搖也算是在雙語環境裏長大的,以前上學的時候首府舉辦了世界賽,她因為英文都可以無障礙與人溝通所以報名去當了誌願者,當然不是對遊泳感興趣,隻是為了學習簡曆加分。有一次她躲在場外看比賽,是場仰泳比賽,陳嘉措的入水姿勢像是那群仰泳運動員。
陳嘉措戴上泳鏡,朝岸上的周搖也伸手:“水是很神奇的存在,你越是反抗,你就越是沒辦法浮在水麵上。”
他的手很幹淨,指甲也修剪的很整齊。
她伸手,觸及了他的手掌,他順勢握住,說:“下來。”
濱城遊泳館的泳池都很深,周搖也一入水就伸手想去夠漂浮板,但被他拉住了,他讓她別怕。
別怕,他又說:“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