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五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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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巨獸緩緩在跑道上降落,根據指示燈往前滑行了幾分鍾後進入到了停機坪中,地勤人員將一架舷梯推了過來與艙門進行對接。“噗嗤”一聲,艙門在液壓係統的控製下向外滑開,程知勿牽著小多走了出來,胡偉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仍舊是那副謙卑的模樣,崔機長站在艙門口朝兩位乘客離去的方向揮了揮手,他身後的一盞燈也隨之明滅了一次。
“伊春林都機場歡迎您……”
程知勿聽著機場廣播中的聲音,轉頭朝胡偉問道:“趙嘉平的位置離這裏遠嗎?”這裏已經極度靠近邊界線所在的位置,不管是人口密度還是城鎮密度都急劇下降,雖然趙嘉平在伊春,但搞不好離機場很遠。
“挺遠的,程先生,她和她的丈夫在湯旺縣,在林都機場的北方大概一百公裏的位置,不過222國道直接連通了這兩個地方,交通並不麻煩。”
一百多公裏,那起碼也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了,深更半夜的恐怕也打不到車。程知勿點點頭,決定今天晚上就先在機場附近的旅館住下,明天起了再做打算,趙嘉平那邊看上去也不太急的樣子。
胡偉早就料到了程知勿會在機場附近住一晚上,在後者開口的時候,胡偉就徑直帶著他往一個方向走去了。
沒走多會兒,幾條街道就出現在了前方,看上去不是很繁華,不過一層薄薄的燈光在這片街市上浮動,為它增添了一絲煙火氣。程知勿搓了搓胳膊,從背包裏翻找出了一件薄外套披在了身上,這裏不愧是中國的最北境,東西伯利亞山地的寒風從黑龍江的江麵上毫無阻礙地闖入到這裏,即便是八月初的時節,深夜氣溫也跌到了十六攝氏度左右。
“我們快到了,前麵是一個小鎮子的區劃邊緣,依靠機場的便利修建起了這麽幾條街道,為遊客提供必要的服務。”胡偉注意到程知勿有點冷,又解釋了幾句,“啊,非常抱歉,我忘了提前告訴您,今年的伊春由於受洋流的影響,夏季縮短了許多,現在已經幾乎是初秋了。”
程知勿擺擺手,他還算耐凍,在外麵吹吹冷風無所謂,一會兒在旅館有熱水就行了。
十幾分鍾後,兩人在一間旅館中辦理了入住手續,這裏果然沒有讓程知勿失望,熱情的老板娘把熱水燒得滾燙,洗完澡出來的程知勿渾身上下都蒸騰著白色的霧氣。
老板娘告訴程知勿:整間旅館都有暖氣,不用捂得那麽嚴實。她一眼就看出來程知勿是從南方來的,還不習慣北方秋冬季的供暖,“我們這兒啊,算是供暖最早的一批地區了,沒辦法,你也瞧見了,這才八月初,晚上就已經在嗖嗖刮冷風了,哎媽那個凍啊……”
“是挺冷的,成都那邊現在還正是最熱的時候。”程知勿一麵應著,一麵端著一杯熱茶小口小口地喝,水蒸氣騰在他的臉上,被細密的眼睫毛掛住,又凝成小水珠滴落在地。
不久前,洗完澡後舒服多了的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想了想大概是在飛機上休息得太好了,那條龍綿長悠遠的呼吸在不知不覺中讓乘客的心靈和身體都得到了放鬆,哪怕隻在裏麵待了兩個半小時,程知勿也覺得自己現在精力充沛。
她確實是幹這個的好手,簡直就像是為了客運行業而生的。
於是睡不著的程知勿就從房間溜達了出來,在前廳遇見了值夜班的老板娘。老板娘姓朱,叫朱雪梅,程知勿主動管她叫朱姐,把快大了程知勿一輩的朱雪梅喊得直樂嗬,兩人便也聊了起來。
“小程,你這眼睛是真看不見?”朱雪梅盯著程知勿無神的雙眼看了半天後問,說完又覺得自己好像冒昧了,補了一句,“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剛才一路走過來也沒磕磕絆絆,挺好奇的。”
程知勿倒是不覺冒犯,這些年冒犯他的人多了去了,朱雪梅有沒有惡意他能分辨出來。
“能看見一點光,也就勉強能看出哪兒是亮的,不至於完全陷入黑暗,至於剛才……”程知勿嘬了一口茶,這茶比他以前喝過的都要苦,但回味濃鬱,像是大興安嶺的鬆濤,又像漠河的雪,他打算走的時候帶一些走,“至於剛才,我說句不太吉利的,您要是跟我一樣從小就瞎了雙眼的話,您也能跟我一樣熟練——剛才沒有磕磕絆絆,是因為前麵的十幾年都磕絆完了,一條路我隻要走過一遍,就會本能地將大致路徑刻到腦子裏去。”
朱雪梅聽懂了,她歎了口氣,“你這孩子也是慘,這麽好的人怎麽能讓狗日的老天爺給虧待了,可惜啊……”
她歎著可惜,程知勿又嘬了口茶。
“朱姐,我問您個問題,您覺得我這樣有什麽不好?”
這個奇怪的問題把朱雪梅搞得愣了一下,她想了想說:“不好的地方多了去了,普通人看得見的景色你看不見,電視節目你也看不見,對麵來個人要是不跟你打招呼你也看不見,不過……”她好像想到了什麽,皺著眉頭,“不過倒也看不見那些煩人的事兒了,眼不見心不煩嘛。”
程知勿笑了笑,比出個大拇指,“朱姐,直爽。”
朱雪梅也笑了,跟著程知勿的姿勢也豎了個拇指,“小程啊,敞亮!”
直爽是人直爽,敞亮是心裏敞亮。兩個來自南北、素昧平生的人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種共同的默契,無關籍貫,無關性別,無關年齡,大興安嶺的風有時也能吹到蜀南竹海,岷江的水未嚐養育不了東北兒女。
“對了,小程你這次來伊春是幹啥啊?”一波默契的交談後,朱雪梅也不像剛開始那樣保持著距離了,而是像朋友一樣跟程知勿聊了起來,琢磨著程知勿的事兒她要是幫得上忙的話就盡量出點力。
“跟朋友去趟湯旺縣,有點工作的事情……”
程知勿的話頭突兀地停住了,就像被一把鍘刀猛然斬斷。而他的手比鍘刀更快,在“事情”二字尚未落地之時就已抽出了別在腰間的盲杖,翻轉手腕奮力打向了腳邊的一個小身影。
別看他身無肌肉,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但腕子力卻不輸身材壯碩的人,這一打之下,空氣都發出了咻咻的摩擦聲。一旁的朱雪梅順著程知勿的動作看去,發現了他腳邊那個溜達的小身影,連忙大聲喊到:“打不得!打不得!”
聽到朱雪梅的聲音,程知勿趕緊收力,揮出風聲的盲杖終於堪堪在那道身影上方一尺的位置頓了下來。
朱雪梅快步了過來,蹲下身去把那隻小家夥用雙手托了起來,那是一隻半個巴掌大小的褐家鼠,不怕人,在朱雪梅的掌中到處嗅嗅,“哎呀,這可是灰仙,怎麽能打呢!小程你差點就衝煞了。”
衝煞是風水術語,朱雪梅的意思是說程知勿要是打下去的話,就要倒黴了。
灰仙?程知勿聽說過這個名號,在東北有五大仙:狐黃白柳灰,分別是狐狸、黃鼠狼、刺蝟、蛇和老鼠,其中老鼠就是五仙中的灰仙,難怪朱雪梅不讓打。最開始那幾年,程知勿在“入洞房”裏的時候時不時會聽到有老鼠的聲音,時間久了也練出了一手“斃鼠杖法”,幾乎把店裏的老鼠給滅了滿門,所以剛才他的反應才那麽快,都是形成了條件反射的事情。
狐黃白柳灰這五種動物在東北的傳說中有著諸多怪異的麵孔和地位,這也讓它們被漸漸神化,成為了被擺上供桌的五仙。
想到這裏,程知勿抬眼看去,被朱雪梅捧在掌心的小老鼠並沒有在他的視線中呈現出藍色,他不由地無聲笑了笑,五大仙極有可能確有妖怪原型,但哪兒那麽容易隨隨便便就碰上妖怪。
朱雪梅給了那隻小老鼠一塊餅幹,它嗅了嗅,頓時被香甜的味道所捕獲,張嘴叼起餅幹悠哉悠哉回到了陰影的角落裏去,不一會兒就不知道從哪個洞鑽走了。
兩人繼續起了剛才未完的話題。
“你要去湯旺縣的話我可就幫不上你什麽忙了,不過朱姐給你個忠告,在東三省這片土地上,你能得罪高官,能得罪大老板,但一定不能得罪五仙兒。”朱雪梅的表情在燈光下忽明忽暗,其口吻仿佛在講述親身經曆,“而且,說不準你還有求到五仙兒的時候哩……”
程知勿若有所思地笑笑,“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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