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地麵緩緩縮小，那堆積如山的零件（垃圾）也變得越來越遠，程知勿心裏隱隱有一絲振奮和激動，他記得楊研曾經說過，飛行是造物主給予鳥兒的特權，人類已經擁有了太多，這些厚重的東西把人類束縛在了地麵上，無緣天空。
    但科技改變了這一切，氣球、飛艇、飛機、火箭……程知勿難以體會到明朝時那將自己用47根火箭綁在椅子上升天的萬戶究竟對天空有怎樣的向往，也不知道懷特兄弟在第一次成功飛行時有怎樣的心情。
    他曾好奇過天空，但並沒有好奇太久，可人類也許生來就向往未知的世界，即便他從未試想過。
    由於操作並不熟練，程知勿也不敢飛出去太遠，他僅僅在大樓的邊緣溜達了一圈便落了下來，在這一圈中，他已經看見了足夠多能夠定位這裏的信息。
    煙鬼的這棟樓正是位於長江入海口的終點站：上海。
    他恍惚間感到一絲奇妙的巧合，三清道場坐落於長江某段流域的岸邊，隸屬三清道場的煙鬼也選擇將家安在了與長江聯係緊密的地方。
    他們是對長江有什麽獨特的感情麽？程知勿不得而知，也許解答這個問題需要他深入三清道場，從成百上千的歲月塵埃中翻找出那以“情愫”為名的答案。
    落下來後，他沒有再在這裏逗留，將飛行器再次折疊好便歸還了回去，自己則借助萬界通道的次級節點離開了。
    ……
    與程知勿無關的，是在樓下發生的事情。
    煙鬼帶著鬱畫青走去的終點正是掛有開山祖師畫像的房間，在一片昏暗的光線中，他們緘默地行走在長廊中，這裏隻有腳步的聲音回響。
    沒多會兒，兩人便來到了走廊盡頭，那是一個不大的房間，沒有裝設門扉，門洞正對著走廊來處。
    隔著遠遠的，鬱畫青便能看到昏暗走廊盡頭那唯一的光源了，懸於房間天花板上的一盞長明燈永不停息地散發出暖意盎然的光，將那張古樸的畫卷照亮。畫卷上的人盤膝坐臥在地麵上，頭上戴著一頂有些破爛的鬥笠，斜側著身子，幾乎大半張臉都被籠罩在鬥笠的陰影中，微微抬起頭顱，從鬥笠裂開的縫隙中向畫外露出一隻精光四溢的眼。
    當然，這幅畫卷上最吸引人的莫過於畫中人身上那非人的部分，他左邊的鼻孔則被替換為了冰冷生硬的金屬，長長的彎頭金屬杆還**到了那金屬的孔洞中，一隻同樣由金屬機械組成的手從寬大的衣袍裏伸出，握住金屬杆的另一端，而在這端，同樣也有一個彎曲——這是一支純金屬材質的煙槍，看上去充滿了複古而又潮流的矛盾感，他竟是用鼻孔在抽煙，種種的怪異和不協調讓這幅畫和畫中之人看上去都是那樣的奇特，仿佛不屬於這個時代。
    以上是鬱畫青記憶中的畫卷，可當她走進後，凝神望向那幅畫時，卻悚然發現，畫卷上的人像似乎有些模糊不清，甚至隱約中就連動作都不似原樣。
    “這是……”鬱畫青少見地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煙鬼把黃銅煙杆別在腰後，朝著那幅畫長揖了一禮，幽幽的聲音從他嘴裏傳來：“是祖師爺，但不是我接任門派時的祖師爺了。”
    每一位接掌那支黃銅煙杆的人都會夢到他一次，夢到不一樣的他，夢到當下的他。
    掛在牆上的，就是煙鬼夢到的他。
    “他……會變化嗎？”鬱畫青微微失聲，她當然知道每一幅畫中的祖師爺都不一樣，但在一幅畫中，祖師爺始終都是一個模樣的，變化……聞所未聞。
    煙鬼那一揖持續了長久的時間，鬱畫青都直起身子了，他還保持著動作。半分鍾後，煙鬼才緩緩抬起頭來，吐出四個字：“一般不會。”
    “那現在的情況是？”
    煙鬼沉默了一會兒，鬱畫青從未見過自己這個脾氣暴躁、火急火燎的師父有過如此嚴肅的一麵。
    在長明燈下，煙鬼猶豫著開口道：“我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曆代掌門也沒有，所以我隻能猜測。最大的可能是：那不知去往何處的祖師在近期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以至於直接影響到了掛在這裏的沒有生命的畫卷。至於這變化是好是壞，又意味著什麽深層次的含義……那就是我叫你來的原因。”
    鬱畫青聽到最後那句話時絲毫沒有意外，在發現祖師的畫像出問題的時候，她就猜到師父叫自己來的原因了。
    “小七，你的畫工了得，能不能把這幅模糊畫卷中重疊的部分拆解出來？”
    鬱畫青問：“怎麽拆解？”
    “你看。”煙鬼指了指畫卷上仍然還比較清晰的地方，“這是我當年畫的，稱之為底片，而那些模糊的地方就好像是一幀又一幀的畫麵被定格在了底片上，同時它們又互相幹擾，致使了畫卷的模糊。如果能將底片和其上變化的每一幀都剝離開來，應該就能搞清楚祖師到底在傳達什麽信息了。”
    鬱畫青抬起頭來凝視著那幅畫，畫中的人好像向她投來了真實的注視，讓她不由自主眯起了眼。
    思量再三，鬱畫青說道：“拆解畫麵我能做到，但這不是專業的技術，我從未學習過類似技巧，隻能一點點嚐試，這可能會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大概多久？”
    “短則五六月，長則七八年。”鬱畫青估了一個很模糊的範圍。
    “試試。”煙鬼點了點頭，說完將煙杆一頭握在手裏，抬起手來朝懸掛畫卷的短截繩頭伸了過去，拿煙杆輕輕一挑，便將那副畫從牆上摘了下來，卷好後遞給鬱畫青。
    可鬱畫青竟有些踟躕，不知為何，她對那幅畫有一些畏懼。
    最終，她還是接過了那卷畫軸。
    在鬱畫青接過畫軸後，煙鬼似乎輕鬆了很多，他活動了一下肩背，帶著鬱畫青朝外走去，邊走邊說：“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這裏會斷開與萬界通道的連接，老三老五老六我已通知過，你得空了去跟其他三人說一聲，不要來打擾我。”
    鬱畫青有些疑惑：“師父您要做什麽？”
    “還記得那批傳感器嗎？它們的技術在不久前終於成熟了，三清道場也批準了我前往超界打擊陣列實體的申請，我需要好好準備一段時間。”
    鬱畫青聞言很是驚訝，“但是超界打擊……”
    “不用擔心我。”煙鬼打斷了她，兩人都對那沒說出來的後半句心知肚明，在沉默了一會兒後，煙鬼繼續說：“如果不是出了那檔子事，再過十年他們也不會同意讓我上去看看，現在隻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
    鬱畫青沒有說話，隻是感覺手中畫軸的分量沉了許多。
    但煙鬼的話還沒說完，正如他之前對程知勿說的那樣，他在三清道場是個破修理工，可事實上，也正是修理工才最為了解這台機器出了什麽問題。
    “這段時間你暫時將關注點放到人類的前線科研上，密切關注，一旦有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立刻來這裏找我，直接來，不要走萬界通道。”
    鬱畫青問：“什麽算意料之外的事情？”
    煙鬼咂了一口煙，那靛藍色迷幻的煙氣在他的身體裏打了個圈，被吐出來。
    “你看見就知道了，如果沒有，那自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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