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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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正是六月二十二,王夫人院中,襲人正懷中抱著一隻包裹向外麵張望。
她此時有些奇怪,今兒寶玉應該已經下學,然而卻不知為何到此時尚且未回來。
“這天看著馬上要下雨了,二爺怎麽還不回來?定然是茗煙兒,那小子攛掇二爺不知道要去哪玩兒了,待回來定然要好好給他緊緊皮子。”跟襲人站在一起的麝月口中念叨,瞧著東邊迅速蔓延上來的一片烏雲皺眉。
此時,賈母這裏也因為這片烏雲而染上一絲陰霾。
因賈璉那封任職批紮,卻是讓眾人形容各色不一,賈母看著各自懷揣心事的眾人,隻覺得這個家真的不好帶了。
王夫人一直是她扶植著的,本打算老大廢了,那便立起來老二,誰知道老二除了愚孝卻沒什麽用。
反而是被她放棄的老大一房,雖然老大仍舊不爭氣,可是偏偏邢夫人卻是因當日黛玉,而被羲和長公主看重。
借了對方勢,將迎春改在自己名下,更是給賈璉謀劃了實缺,如今卻是完全不將自己這個婆母放在眼中了。
賈母看著邢夫人沉思,雖說有迎春在,然則女人生不出來孩子,到底不會跟夫家一條心,少不得不如王夫人好把握。
想到這裏,她對大老爺賈赦,更是怒火中燒,如果不是他胡來,又怎麽會壞了邢氏的身子,如今卻是連掣肘都做不到。
少不得還是得心思放在二房上,賈母心中無奈。
隻是她到底是謀定而後動之人,當下口中說道:“老大家的,卻不是我說你,都是一家子骨肉親情,你卻未免太過了。
當日有事求在你身上,我本以為你這裏定然是萬無不可的,誰想到你竟不曾伸手。
我倒是還好,老人家了,也無所謂什麽麵子與否,而且史家一門雙侯,倒也不差這個實職。
反而是你弟妹家,卻是真真的被噎了回去呢,要我說,你此事便是不肯幫忙,也該對你弟妹仔細分說一二才好。”
邢夫人聽到此言,卻是怒急反笑。
真真是個笑話,先逼著她給外八路的親戚某差事,被她拒絕之後,竟然還因為她給賈璉謀劃,讓自己跟王氏解釋。
邢夫人看著因這話兒,麵容之上勃然變色的賈璉和王熙鳳,輕輕搖頭製止二人想要說話的動作,自己似笑非笑地看著賈母說道:“老太太這話說得卻是好沒道理呀,恕兒媳不敢認這罪罰,此事到底與我有何關係啊。
再者也不知道老太太是聽什麽人嚼舌根子,竟以為兒媳能夠左右長公主的想法。兒媳是什麽排麵的人,哪裏能夠攀得上長公主的高枝?
這也不過是璉兒和鳳兒,兩個人心性直率,是以這才入了長公主的眼。
也因此才能得到這個職位,跟兒媳可沒有半點關係。”
邢夫人這話卻是連消帶打,隻讓賈母和王夫人臉色鐵青。
既說賈母年老癡愚,又說王夫人無事生非,在賈母麵前卻是興風作浪。
其實在場的眾人皆知,邢夫人卻是對王家和史家都沒有什麽好感,自然也不會替他們出力,萬不肯讓對方依靠上來的。
誰知道這一群如同水蛭般的親戚,會做出些什麽?她如今心中寬闊,所想之事皆為足願。每日裏所求,便是長公主身體安康,若是更進一步,便是最好。
是以她卻是,不肯將其他的半點閑事放在心中。
這話噎得賈母和王氏心中堵塞,卻又找不出來對方的毛病。畢竟人家已經被逼得連功勞都不要了,又怎麽能強按著頭,認了此事?
況且她們又沒有辦法直接跑去江南,詢問那位長公主事情之原委,別說長公主是否會告知。隻單憑著那一雙天下事皆在眼中的雙眸,王夫人便不敢在其麵前造次。
賈母瞧向王夫人,想讓對方此時說幾句話,將這事辯解過去。她此時卻也不好,讓跪在地上的鳳姐,再插科打諢,隻能給王夫人使眼色。
誰想到賈母的幾番眼神,竟都是媚眼拋給瞎子,王夫人卻在那裏一動不動,似是在沉思,又仿佛是在與賈母無言的對抗。
這下子賈母心頭更是火大,此時京中已經炎熱至極,她今日穿著薄綢衫,被王夫人一氣,隻覺得後背先是一陣潮濕,然後便是不知道哪裏一陣穿堂風,卻是讓她覺得後背一涼。
原本就有些急促地呼吸,不由自主地更加困難起來,賈母伸手捂住胸口,臉色已經變得煞白。
站在一旁的鴛鴦,見賈母如此心中一驚,趕緊扶住對方口中輕聲的安撫說道:“老太太,老太太,您千萬別著急。”
賈母此時有著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覺得身下坐的炕竟然跟著扭曲了起來,她勉強壓住自己的狀態,緩緩睜開眼眸,這才覺得略好了一些。
她此時卻是看向邢夫人,口中的語氣,難得軟和得緊:“老大家的,你卻是要心中明白,你終究是賈家的媳婦,百年以後那是要進賈家祠堂和賈家祖墳的。
你與賈家一榮皆榮,一辱皆辱,一切萬不可要忘記此處,我知曉你心中有怨,然則這都是一場誤會。”
邢夫人哪裏不知曉賈母的意思,不過是告訴她,即便是她生而無子,但是照舊也是賈家的兒媳,為了日後著想,為賈家利益所付出也是正常。
她剛想張嘴反駁,便瞧見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名喚彩雲的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彩雲生得了幾分靈巧,臉上天生一對含笑的秋水,然而此時卻麵色蒼白,嘴唇更是哆哆嗦嗦。
見到王夫人已顧不得規矩,飛撲到對方跟前,跪在地上,口中喊道:
“夫人,老爺要打死寶玉。”
這話一出,眾人皆驚。皆是神色莫名,自從前幾個月寶玉回到二房的院中。每日裏除了給賈母請安,再去學堂學習,也看不出來有什麽做禍的跡象,怎麽又會被賈政要打死?
這是卻是一時變化太快,邢夫人瞧這模樣,心中知曉,恐怕寶玉又惹了禍,她瞧著跪在地上的賈璉和鳳姐,悄悄伸手示意二人趕緊站起來帶到一邊去。
賈璉和鳳姐自然瞧見了邢夫人的手勢,隻是賈璉有些懼怕祖母,而鳳姐此時卻是膽大,她趕緊壓著賈璉,給老太太行了個禮,又趕緊起身站在一旁。
賈母此時卻已經顧不上,賈璉是否從地上起來,她心中隻是一陣巨震,想要知曉寶玉如今的情況。
然而不知為何,許是剛才那陣風,她此時竟有些手腳癱軟,一時無法動彈。
眾人一見,都是大驚失色,趕緊圍在賈母麵前,詢問對方的感覺,好在她一向身體極好,是以不過是喘息了一會兒變緩了過來,趕緊吩咐王夫人說道:“你還不快去趕緊救下寶玉,把那個孽障帶過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要怎麽樣,才肯放過我這個老婆子。”
王夫人見賈母如此也不敢多說,趕緊深蹲行禮便離開房間。
見到此情景,邢夫人竟覺得心中有些遺憾,要知曉如今為了對付賈家眾人,邢夫人卻是背了不少的大慶律例。
邢夫人端坐在椅子之上,一臉饒有興趣地看著仍舊有些萎靡的賈母,她確實有些好奇寶玉到底又做出些什麽是非來,竟然讓賈政下次死手。
要知曉,自從前幾月賈政一怒之下,把寶玉踹得吐了血。他心中也是極為懊惱,覺得自己行事未免太過莽撞,是以這段時間以來,一直算得上對寶玉和顏悅色。
也不知道這賈家的鳳凰蛋,卻是又做了些什麽,倒是讓她好奇得緊。
邢夫人給鳳姐使了個眼色,讓對方卻是不要靠近太前,免得受到池魚之殃。
鳳姐怯怯地點頭,口中呼喊著賈母,眼神卻飄向外間。
此時王夫人的動作,卻是極為利落不過一會兒,便瞧見她抹著眼淚,隨著賈政身後走了進來。
二老爺賈政此時卻是一副麵容青灰,死氣沉沉的模樣,一見便可知曉,竟然是受了不小的打擊。
他見到賈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為從開言卻是兩眼滿含淚水,這一舉動之下的屋裏,瞬間安靜無聲。
鳳姐臉色也變得煞白,賈璉看著事情不對,趕緊上前將妻子拉在自己身後,退在邢夫人身旁。
賈政語帶哽咽地說道:“老太太……兒子……兒子卻是教子無方,當日裏就該在這孽障出生之時,將其溺死。
唯我心軟到底才落得今日之禍端,我卻是賈家的罪人啊。
賈政願意一死換這小子,實在是愧對老太太,愧對賈家列祖列宗。”
賈母本來倒也沒有什麽大礙,不過是三分不適,七分演技。結果聽了賈政這話,卻是真的有些嚇到,一時一口氣不對,竟差點暈過去。
嚇得眾人,又是一頓摩挲前心後背,這才悠悠醒來。
此時賈母再次醒來,卻是有些真的疲憊,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指,伸向賈政口中責問:“你又想找他什麽毛病?我算是知道了,你這個兒子,卻是給你用來找毛病的。
什麽叫寶玉孽障?寶玉做了些什麽?
我的寶玉在我這時一直乖巧聽話,到了你那裏就成了破家敗門的罪魁禍首。你今日不跟我說個清楚,我這老婆子,明兒便帶了寶玉,回到金陵老家去,不在你跟前礙眼。”
賈母到底是年紀大了,氣急之下,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卻是讓人看著添了幾分可憐,賈政見母親被自己氣得如此,也是心中後悔不迭。
然則這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哪裏能夠收回?隻能口中喊著,母親都是賈政的錯,一邊磕頭不已。
偏他越是如此,賈母心頭的火氣越大,她此時不知寶玉到底被賈政打成什麽樣子,心中隻覺刀絞一般的疼。
賈母不理會一旁鬼哭神嚎的賈政,隻是盯著用帕子捂嘴哭得不能自已的王夫人。
“你卻是哭什麽,你如今這般疼他,來日他未必能這樣對你。
日後他為官做宰了,哪裏記得你今日為他落的淚。要我說,竟是把這淚趕緊收了,自己好好保養自己為上,終究是養兒不得濟。”
這話卻是明裏暗裏敲打幾人,邢夫人聽了這話,嘴角笑容未變,眼中卻閃過一絲利芒。
而聞訊而來的賈赦,隻聽到了後半句。然則見母親如此,他也不敢問,隻是跟著賈正跪在一起,一臉擔憂地看向賈母。
至於說讓邢夫人跟著他一起跪,這個想法,賈赦倒是有過。
然而如今他隻要一見邢夫人,便想到當日被其毫不客氣地轟到院外,隻這一遭便讓他對邢夫人再沒了底氣。
賈政此時已經是淚流滿麵,他雖為人迂腐,然則卻不是個壞人。
見到母親被自己氣成這樣,心中也是後悔,然而此次寶玉犯的錯,卻未免太過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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