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新的生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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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希回到城堡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沐浴完畢她就一頭栽在床上,哼哼著要求琳:“把飯給我端上來吧……”
    按理說沒結婚的小姐是不該在臥室裏用餐的,但是看陸希累成死狗的模樣,  琳立刻就讓莉斯去取晚餐,  自己拿了軟布給陸希擦頭發:“今天剛剛回來,  您應該明天再去田裏的……”一路顛簸已經很累了,還往地裏跑了那麽久,能不累得爬不起來嗎?
    種地本來是那些奴隸和農夫的事情,哪有領主家的小姐自己跑去辛苦的?
    “不行啊……”陸希連飯都不想吃了,眼皮子直發沉,  “棉花、紅薯,  他們都沒種過,  還有新弄回來的木薯,都在路上十幾天了,不趕緊種下去,  死了怎麽辦?明天還有明天的事,那些柞蠶也得趕緊找地方,  很快就要化蛾了,  化蛾就要下卵,下卵就要孵蠶,  蟻蠶得有得吃啊……”
    雖然有些陌生的詞匯,琳還是大致聽懂了——反正就是還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做就是了,看陸希眼睛都要合上的模樣不禁一陣心疼:“那個什麽柞——蠶,有什麽用呢?”不就是蟲子嗎?
    “有大用啊!”一說這個陸希都不困了,“你知道聖城的蛛絲布吧?”
    聖城的蛛絲布,原料是魔蛛的無粘性蛛絲,紡出來的布料光滑柔韌,  輕薄如蟬翼,穿在身上舒適不說,還有一定的防禦能力——當然,防禦能力這一點基本上算是白費了,因為買這種布的主要是女性,做的也是披巾或者睡衣晨衣,用不上它的防禦能力,隻能算是個噱頭了。
    還有用蛛絲勾的花邊,那也是細膩精致,比別的花邊都貴重。
    眼紅這個市場的人可多了,但是魔蛛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馴服飼養的,那東西一繁殖就是一大群,見什麽都吃,包括飼養它們的人,都在它們的食譜上。一個搞不好,蛛絲沒弄到,自己卻進了蜘蛛肚裏,那不是不可能呢。
    所以蛛絲布現在是最貴的麵料,沒有之一!價格是十倍於其重量的黃金——純金,而不是金幣!就連伯爵夫人這麽愛奢華的,也沒有蛛絲布衣服,隻有一些蛛絲花邊。
    所以一聽蛛絲布,琳的眼睛頓時瞪得滾圓:“能,能跟蛛絲布,一,一樣嗎?”
    “咳——”陸希趕緊糾正一下,“不是說跟蛛絲布一樣……”
    蛛絲布那種麵料,如果不談防禦功能,隻談薄如蟬翼和光滑柔韌的效果,那大種花家還真有相應的絲織品可以跟它媲美。然而那種料子都是桑蠶絲,柞蠶絲比較粗,是做不到的。
    但是柞蠶絲也自有其好處。雖然隻能做出中厚型織品,但柞蠶絲有種獨特的珠寶光澤,織出的柞絲綢富麗而挺括,很適合光明大陸上的製衣風格。而且柞絲綢吸濕透氣,夏季裏穿起來不遜於聖城出的那些涼布,又柔軟又舒適。
    當然,柞蠶絲不好染色,尤其是現在光明大陸這個染色主要還是用天然染料,再用神術固色,不會神術的話那染上的顏色就褪得太快了。但是用神術固色後的衣料又太貴,導致有些小貴族的禮服都變成了一次性的,公開場合穿一次就折價賣掉,否則一旦下水清洗,馬上變成“新衣服”。
    陸希對於染色沒啥研究——她又沒有兩個腦袋,學自己的專業之外還真能涉獵那麽多知識?所以她確實沒有本事把柞蠶絲染成五顏六色的,頂多就是漂白一下,在顏色上大概不太符合光明大陸貴族們的喜好,但沒關係,還有帶貨小能手伯爵夫人呢。隻要是別人沒有的,伯爵夫人就一定能把貨帶出去!陸希現在就是這麽有信心!
    當然,在信心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做。柞蠶一年兩季,從王都周邊收回來的是春繭,再過幾天就會羽化成蛾,然後□□產卵,之後孵出的蟻蠶便是秋蠶,要趕緊找一片合適的柞樹林放養,到得再結繭便是秋繭,蠶蟲將在繭裏以蛹的形式越冬,明年春天再化蛾出繭。
    現在手頭上這點繭子什麽也做不了,可憐的柞蠶在王都周邊的樹林裏是被當成啃食樹葉的害蟲對待的,翻了整整兩天樹林子才找到這一口袋繭。但是隻要養上那麽幾季,今天一口袋,明天一大片,美好明天就在前方呀!
    你說說,這誰還能坐得住呢?要不是現在還沒找到柞樹林,陸希哪兒還等得了呢?
    “柞樹……”琳聽了陸希的形容,有些猶豫地說,“聽您這麽說,有點像是橡樹?”
    “啊?對對!”陸希一拍大腿,“也叫橡樹!”
    “咳——”琳馬上說,“城堡後頭就有呀!秋天的時候會結一些硬殼的果子,有些奴隸會去撿來吃,就是味道很不好。”
    城堡後頭就有?陸希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大領主的城堡都要有個“花園”,一般來說這個花園包括樹林、草地、甚至有些還包括溪流什麽的,仿佛一個小型公園,供領主和夫人小姐們散步和招待客人一起散步的。
    玫瑰城堡也有這麽一個“花園”,雖然這裏基本沒什麽客人來,但伯爵夫人沒事的時候還是要去散散步的。
    當然長雲領的風格比較“糙”,所以這個花園就是圈出了一片山坡,並沒有特意去整理,景色雖然也不錯,但陸希半點都沒有意識到那是自家“花園”,她單知道那裏長了一片除蟲菊,但是因為去王都參加社交季,除蟲菊盛開的景色她也沒看到。
    說起花園,琳可是比陸希熟悉多了,畢竟她進城堡做女仆好些年了呢。所以她清楚地記得城堡後麵有一小片橡樹,每年秋天都會引來儲存橡果的花栗鼠。有些奴隸會繞到樹林邊上撿些橡子充饑,隻要不遇上伯爵夫人,倒也沒人管他們。
    雖然隻是一小片橡樹,但養這一口袋柞蠶應該足夠了。第一年上手養,陸希也不放心,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當然是最方便的。
    “您先吃飯吧!”琳看陸希一副馬上就要去樹林的樣子,不由得一陣無語,“現在天都黑了啊。您也不用這麽著急……”
    “對了,天黑了——”莉斯推著餐車進來,扣著蓋的銀湯碗裏傳出草菇雞湯的香氣,勾得陸希的肚子頓時大唱空城計,“先吃飯,先吃飯。對了,海因裏希呢?”
    “啊?”琳愣了一下,“沒,沒看見……”現在海因裏希可自由呢,幹不幹活都沒人管他,所以他沒過來服侍,琳也沒注意。
    陸希手裏的勺子停頓了一下,暗暗歎了口氣。自從那天在路上慘遭拒絕之後,海因裏希就沉默了很多,也不在她身邊轉了,時不時的就不見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算了算了,眼前還有這麽多事兒排著隊呢,等她都辦完了,再想想該怎麽跟海因裏希講和吧。
    頭一件,兩個孩子的手術要安排上了。
    說起來卡瑪和百麗兒也是兢兢業業,這幾個月裏,兩人用各種大小動物做了麻醉實驗,還去當初感染腮腺炎的村子裏走訪了當時被手術的人,甚至還用礦山裏的強盜又做了兩次人體全麻試驗,基本可以確認這種麻醉藥相當好用,也沒有什麽明顯的後遺症。
    既然這樣,小霍爾的多指切除,和小艾米的寄生胎切除,都可以安排上了,再拖下去,兩個孩子可能還無知無覺的,陸希看卡瑪精神上可能要有點頂不住了——畢竟陸希一直跟她說艾米可以恢複正常,但手術總是不做,卡瑪的壓力可想而知。
    還要練練手啊……陸希對著自己的雙手看了看。算算從去年冬天做剖腹產之後,她快有半年沒再動過手術,要不是平常還有意做些練習,恐怕手都要生了。
    所以手術之前要練練手,趁著練手的功夫,那二十幾個女人的病就要開始治,等到治療進入正軌,她也正好找回手感安排手術。
    當然,兩場手術隻有麻醉藥是不夠的,還需要安東尼。這就是陸希為什麽留下安東尼,還管吃管住管教課的原因——論起手術後恢複來,還是聖光治療術靠譜,病人能少受好多罪呢!
    話又說回來,假如漢克能頂用的話,倒也不一定需要安東尼,可漢克那家夥——唉,好容易現在能正常行動了,還在堆肥呢。
    於是,安東尼在第三天終於見到了伯爵小姐,當然,是在課堂上。
    這是一堂解剖課。解剖對象是一隻兔子。隨堂生則不多,隻有三人。
    卡瑪激動萬分。她當然是相信陸希的,可是正如陸希預料的那樣,手術一直不做,小艾米一直頂著後背上那麽個鬼臉一樣的東西,連人多的地方都不敢去,卡瑪怎麽可能不揪心呢?有的時候她都忍不住會想,是不是這個東西,一輩子都要巴著她的女兒不放了?
    現在陸希給了準話,她之前做的那麽多試驗都要派上用場了,艾米就要變成一個正常人,過自由的生活了!卡瑪感覺自己渾身是勁兒,分分鍾都能做出十份八份的青黴素來!
    百麗兒也很高興。這幾個月她沒有浪費一分鍾,無時無刻不在學習和練習自己的能力,自我感覺又提高了不少,就等著伯爵小姐有用她的地方呢。畢竟自來長雲領就是有吃有喝,連活兒都沒給她安排——什麽,你說去屠宰場看殺魔獸,以及日常學習?那也叫幹活嗎?那不是在享福嗎?要是去做學徒,你看有沒有這麽輕鬆的日子過。
    所以這一堂課的學生,隻有安東尼臉色發沉。看著陸希注射麻醉藥讓兔子失去知覺,然後在腹部開始剃毛,安東尼到底沒忍住:“為什麽要這樣折磨這些動物?”
    “這怎麽是折磨呢?”陸希一邊給兔子備皮,一邊回答,“這是必要的練習。沒有練習,怎麽敢在人身上動刀?你以為我能給人做手術,是沒有經過大量的練習,舉刀就來的?”
    安東尼旁觀過她在村子裏給人做的胰腺炎引流手術,但當時太過震驚,更多地隻注意到陸希鎮定的態度和穩定的雙手,竟然沒有考慮過她是怎麽才能做到的。現在才想到,她能切開人的肚子,在這之前不知道先切開了多少兔子了吧……
    “但你,你明明已經很厲害了,為什麽還要……”當時她下刀多麽利索啊,怎麽現在還需要切兔子呢?
    “第一,長時間門不做手術不練習,手也會生的,所有的手藝都是這個道理。”而且小孩子的手術要格外小心,尤其是霍爾,才半歲左右的小孩子,那麽小的手指手掌,又是神經豐富,不能影響其使用的關鍵部位,她可不敢像對那個胰腺炎手術一樣硬趕著就上。
    而且——陸希瞥了安東尼一眼,暗搓搓地心想,當然是因為你不如你的老師,我怕你的聖光刷出來不盡如人意,所以隻好自己盡量多做點了。
    當然這話不好當麵說出來,陸希隻能把這一條咽了下去,繼續說道:“第二,我要做給你們看,尤其是卡瑪和百麗兒,如果將來也想做醫生,那麽先觀看,再練習,這都是必要的過程。”
    “她們?”安東尼的臉色這下真的有點變了,“你是說,讓她們也像你一樣?”也能拿起刀子來切人?
    “當然。”陸希給兔子備好皮,再次清潔雙手,“這樣的人越多,病人求醫就越方便不是嗎?你也應該學一學——”
    “她們——”安東尼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你這樣說,豈不是屠夫也可以治病了嗎?太荒謬了!”伯爵小姐做這麽驚世駭俗的事,他勉強可以接受,但如果這種事情所有的人都能做,那,那豈不是亂了套嗎?到了那時候,人們還需要教會嗎?
    陸希笑了一下:“絕大部分屠夫不可以,是因為他們隻了解牲畜的身體結構。而要治療人,當然要了解人的身體結構。如果有屠夫能夠做到的話,那為什麽不能呢?”
    她猜得到安東尼為什麽反應這麽強烈,就是引以為傲的,認為高高在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治療術,忽然有一天要變成了爛大街的東西,甚至連他看不上的人都能掌握,這落差確實讓人無法接受。
    但是,無法接受也得接受。
    陸希早就發現了,安東尼大概是被教會那一套洗腦太久了,表麵上看起來他仁慈、憐憫、博愛,對所有的人都一視同仁,但其實不是的。他隻是對他的“病人”一視同仁,而在這種“醫患關係”裏,他是那個站在高處的人,所以他可以對站在低處的、需要他幫助的人一視同仁——他並不是真的摒棄了身份,隻是為他們重新設置了一個身份,就是“病人”,而病人與病人之間門,當然是沒什麽區別的。
    但是,當脫離開“病人”這個身份之後,他就沒那麽平等了。比如說他對那些流鶯們入住教堂不滿,是因為覺得她們沒有資格進入教堂這麽神聖潔淨的地方,在這時候他眼裏看到的不是“病人”,而是“罪人”。而對之前住在教堂裏的雇傭兵團的人,他倒沒那麽大意見,大概是覺得雇傭兵的工作還算是正當的吧。
    再比如說現在,他可以接受陸希有治療的本領,卻無法接受卡瑪和百麗兒也可能學會並具有這種本領,因為她們倆現在不是病人,所以在他看來,她們跟陸希就是不同的,她們不配有這種非同一般的本領。
    這種思想仔細分析起來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因為教會所謂的“眾生平等”本來就是虛偽的,正如有句話說的——“主的麵前眾生平等,但有些人更平等”。一個本來就虛偽的理論,又怎麽可能教導出真正的平等來。
    對於安東尼的這種思想,陸希當然是要不遺餘力地去打破的,否則怎麽能讓他融入長雲領呢?安東尼必須得意識到,自從他選擇留在長雲領,就要麵對一段全新的人生了,假如他覺得自己還像從前一樣,隻是換了個地方苦行而已,這可是絕對不行噠!
    所以陸希才強按著他每節課都要聽,甚至這種解剖課,金羽他們都不需要來,安東尼也必須來!
    “好了,現在我們開始手術。”陸希拍拍手,拿起了盤子裏的手術刀。安東尼這種情況,還需要一個徹底打碎他固有觀念的契機,正所謂不破不立,得把教會灌輸給他的那一套從根上掀翻,才能改變他的思想。
    這個契機嘛,做手術不夠,種地新法也不夠,甚至奴隸覺醒神恩也不行。陸希倒是想到了一個方法,就是不知道她需要的東西,在煤礦裏能不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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