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7 錐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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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行知跪在地上。
    大腦一片空白。
    片刻後,他一把丟掉手裏的傘。
    徒手開始刨濕噠噠的土堆。
    村民們連忙來拉他,“太危險了,這裏很有可能會二次滑坡!”
    “放開!”陸行知已經紅了眼,論誰也拉不走他,“別攔我!”
    雨水淋在他身上。
    打濕他那頭優越的銀發。
    沿著額頭淋濕他的臉。
    視線模糊,已分不清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
    牙關緊咬,口腔裏有鐵鏽般腥甜的味道漫開。
    他像一隻失控的野獸,發了瘋似的跪在土堆前,拚命地用手挖,用手刨。
    手指劃到尖銳的樹枝。
    拉開血紅的口子也渾然不覺
    -
    轟隆隆——
    又是一記沉悶的雷鳴聲。
    宋詞光著腳蜷在芭蕉葉旁,被那記雷聲驚得渾身發抖。
    芭蕉林往前一百米,是一處懸崖。
    懸崖上除了光禿禿的石塊,還有宋建成的屍體。
    以及一圈又一圈未完全衝散的血跡。
    時間回到上午九點。
    堂哥宋建成來找她,說在石門山看中一塊地,想申請承包下來。
    但又說自己不大懂這些,讓宋詞同行,幫他做做參考。
    到底是親戚一場。
    加上母親葬禮,堂哥也幫襯了不少。
    宋詞便沒有拒絕。
    隻是跟著宋建成上到山頂,也沒看見那所謂的地皮。
    正當她疑惑之時。
    宋建成忽然從背後掐住她脖子,大有要致她於死地的意思。
    還說讓宋詞別怪他。
    他做這些也是為了跟梁翠蓮好好過日子。
    說什麽反正宋詞媽媽也死了,她一個人活著也孤單。
    不如下去陪蘇慧。
    宋詞沒學過什麽防身術,根本不是宋建成的對手。
    加上這段時間因操勞蘇慧的身後事。
    弄得整個人比平時更消瘦。
    根本無力抵抗。
    她瘋狂掙脫,連腳上的鞋都踢掉了,才將宋建成踢開。
    接著顧不得猶豫,便朝相反方向跑。
    宋建成哪裏肯放過她,罵罵咧咧就追了上來。
    一路追到懸崖旁,又是一陣拉扯。
    宋詞不敵,撿起地上尖銳的樹枝與他對峙。
    不料被宋建成搶過。
    搏鬥之際,樹枝劃破了她整隻右手小臂。
    她忍著錐心之痛死死抵抗。
    宋建成一腳踩空。
    人往前一趔趄,一頭撞在了尖銳的石頭上,當場身亡。
    大雨同時傾盆而下。
    天空也被黑壓壓的蓋了一層。
    剛剛才經曆過生死搏鬥,而後是一具屍體擺在自己麵前。
    自己受著傷,又要忍受大雨和黑暗的吞噬。
    宋詞根本邁不動腿。
    渾身發軟,縮在芭蕉葉旁邊。
    心驚膽戰地看著已經沒了氣的,宋建成的屍體。
    雨越下越大。
    麵對空無一人的山頂,和麵前橫著的那具屍體。
    宋詞的恐慌已經到達前所未有的頂點。
    山中漆黑,大雨衝得連鳥都不見一隻。
    右小臂的傷口不算深,但也蹭得她衣服上全是血。
    她好冷。
    又冷又怕。
    手機在搏鬥中掙脫掉。
    此刻也不知道到底是幾點。
    更遑論打電話求救。
    宋詞將頭埋在膝蓋裏,瘦弱的身體顫抖得厲害。
    鼻尖傳來濃濃的血腥味。
    她已分不清這味道是自己手上的,還是離自己不到一百米那具屍體身上的。
    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滴。
    強烈的恐懼不斷吞噬她的意誌。
    直到,她忽然聽見隱隱約約的聲音。
    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抬起頭,看見不遠處的叢林,雨幕裏有幾道微弱的光閃來閃去。
    再然後,她看見有人朝她的方向跑了過來。
    “姐姐?”熟悉的聲音在雨中顯得薄弱,可她卻聽得清清楚楚。
    男孩手裏撐著傘,深色的休閑襯衣和長褲。
    穿過雨幕,很快來到她的身邊。
    宋詞呆呆地看著他,硬撐了那麽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崩塌。
    她紅著眼,哭音極重,聲音低低地喊:“景澄”
    廉景澄蹲下身,也顧不得手裏的傘。
    將她一把摟進懷裏,“我來了,姐姐,沒事了。”
    宋詞下意識伸手環住他的腰,額頭貼著他血管跳動的脖頸。
    那處的溫暖直達她的心房,她哭著說:“我好怕。”
    “不怕,我在你身邊。”
    兩人在雨幕裏用力相擁。
    跟上來的其他村民陸續抵達。
    手忙腳亂幫忙撐傘遞衣服什麽的。
    錯落的人群後麵。
    一束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不遠處,默默看著緊緊相擁的兩人。
    寬厚的肩像一座倒塌的大山。
    徹底垮了下去。
    陸行知身上昂貴的西裝早已濕透。
    銀發被打濕,不斷往臉上滴著水。
    垂在身側的雙手,沾滿泥土也蓋不住手上斑斑的血跡。
    他右手緊緊握著那隻淺色運動鞋。
    鮮血從手指滑過鞋麵,滴滴答答,掉在濕鹹的泥土裏。
    -
    巫田鎮人民醫院。
    病房裏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
    宋詞被送進醫院沒多久就發燒了。
    一方麵是淋了雨又擔驚受怕。
    另一方麵,也跟她傷口感染有關。
    警方來做了筆錄,了解了來龍去脈。
    初步認定宋建成是意外身亡,宋詞為正當防衛不構成犯罪。
    但具體的,還得等最終調查結果。
    警/察走後,宋詞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陸行知走進病房時。
    病床上的女孩正安靜睡著。
    雪白的小臉兒沒有一絲血色,像一隻易碎的瓷娃娃。
    唯有右手臂那道被處理過的傷口,還有些觸目驚心。
    除此以外,更紮眼的,是宋詞緊緊與廉景澄十指交纏的左手。
    從山上下來她一直處在驚恐的狀態。
    他有試圖抱她,或是跟她說說話。
    她都不怎麽回應,隻是一直窩在廉景澄的懷裏。
    小手一直握著廉景澄的,怎麽都不願鬆開。
    即便到了醫院,即便已經睡著,也是如此。
    廉景澄看向他,“你要不要去換下衣服?”
    陸行知這才將視線從交纏的手上挪開。
    低頭看了自己一眼。
    手上還有刨完土沾上的泥巴。
    被雨水打濕的西裝皺皺巴巴,褲腿上全是黃泥。
    很難將這樣一個邋裏邋遢的人,跟平素的陸行知扯上關係。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用,我想看看她。”
    廉景澄聞言,稍稍動了動身子,本想挪個位。
    可就這麽一點小動靜。
    熟睡的女孩卻擰著眉哼了一聲,像是生怕廉景澄離開似的,將握著他的手扣得更緊。
    身體也不自覺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陸行知呆呆地站在原地。
    門縫溜進來的風吹在他身上,冰冷刺骨。
    他的女孩,他心愛的人,他視為生命的寶貝。
    此刻正依賴著其他男人。
    不是他,是另外一個男人。
    還有什麽比現在更讓他錐心般地疼?
    應當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