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暖遲疑了一會兒，接過她手中的信。
    入手是不同一般紙張的酥脆，似乎是拿到手時是濕的，然後又用火烘幹。
    湊近了能聞到一股子煤油味，隱隱透出黴騷氣，可見這封信被長時間放在不太幹淨的地方。
    張春暖想打開信封看一下裏麵的內容，卻發現信封用漿糊糊住，並沒有被拆開。
    “你沒看過嗎？”
    王心昱搖搖頭，“沒，我害怕。”
    怕看了這封信，現在的生活就要改變，更怕因為這封信，嬢嬢會受到傷害。
    “別怕啊。”張春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和顏悅色道：“你還記得當初我收養你時給你改名說的話嗎？”
    “記得。”王心昱點頭，“嬢嬢說，希望我以後能成為一個在太陽下頂天立地的人！”
    “嗯，沒錯，當時你還小，不清楚我跟你哥哥之間發生的事情。”張春暖頓了頓，繼續說道：
    “現在你已經12歲了，在咱們鄉下已經算大孩子了，你又把這封信交給我，我想把我和你哥之間的事情跟你說……”
    “不要！”
    王心昱情緒突然激動起來，雙手捂著耳朵瘋狂搖頭，“我不想知道！我不要！”
    張春暖連忙放下信，伸出兩隻手把人攬了過來，輕柔拍打安撫。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
    她這才想起王心昱剛來家裏的頭兩個月，也像現在這樣。
    情緒極不穩定，晚上睡著後總會莫名驚醒，經常睡不著，睜眼流淚一整晚。
    當時是張春暖把人留在自己房裏，讓她幫忙帶兩個娃兒，她才慢慢成長成現在這個模樣。
    雖然對外人很冷淡，對家裏人卻是真心實意的好。
    張春暖還記得兩年前，王心昱跟著周翠芬姐妹倆上山挖野菜，遇到了一叢樹莓。
    小姑娘想把樹莓帶回家跟家人分享，一路上小心翼翼護著，結果臨下山時摔了一跤，手腳上都是傷。
    被送到家時，小姑娘啥也沒說，隻舉著一顆被保護完好的紅豔豔的樹莓，說要給自己吃。
    還有……
    三年相處時光，類似的事情發生太多了。
    不過之前她都沒把這封信交給自己，這次又是基於什麽原因，才讓她將親哥哥給的後手交出來？
    見到王心昱平靜下來後，張春暖輕聲問道：“小玉，你哥哥是什麽時候把信給你的？”
    王心昱聞言眼眶有些濕潤，答道：“哥哥把信藏起來，我…我去見他的時候，他告訴我位置。”
    “那這封信你是什麽時候去拿的？”
    張春暖回想了一下，王心昱因為上學晚，現在還在和平大隊上小學三年級。
    每天不是上學，就是帶兩個孩子，幫自己做家事，根本沒有時間外出拿東西。
    王心昱盯著張春暖手中的信，眼神複雜，“是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去拿的，小三子說會有知青住進老屋……”
    “信藏在咱家老屋？！”
    張春暖驚了一下，後怕不已。
    所以王立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凶手，曾經去過她家？！
    是什麽時候？十七和八月有沒有見過他？
    天哪，張春暖一想到這兒，心就止不住劇烈跳動起來，似乎要從胸腔中跳出去！
    “嗯。”王心昱點點頭，肯定地說道：“我哥把信用油紙包著，埋在咱家老屋茅坑旁邊。
    我怕知青們住進去後會不小心發現，才提前去挖了出來。”
    說到這裏，她抿了抿嘴唇，一眼不眨地看著張春暖的臉，許久後，才莞爾一笑。
    “嬢嬢，你把信拿回去燒了吧，別留著，也別跟我說你跟我哥之間的事情，我怕我會被人哄著，不小心說出去。”
    張春暖本來就打算把信拿回去看過了就燒掉，不過聽了王心昱的話，她心中一動，問道：
    “是殷公安跟你說了什麽嗎？”
    王心昱遲疑了一下，腦袋點了點，“他問我知不知道我哥哥有沒有留下不利於你的證據，讓我告訴他，由他來處理。”
    “嗬嗬。”張春暖聞言冷笑出聲，隨即想到麵前還有王心昱一個小姑娘在，連忙收斂臉上的表情。
    三年了，殷光赫仍認為自己是王立軍的同夥，不放棄將自己繩之以法的想法。
    “嬢嬢，殷公安不是好人，對嗎？”
    王心昱雖然這樣問，但她心裏卻認定了殷光赫不是好人的事實。
    她12歲了，知道自己哥哥當年的罪行有多嚴重。
    哥哥被抓，是罪有應得。
    但嬢嬢呢？
    哥哥沒跟任何人說起嬢嬢是他同夥的話，卻被殷公安懷疑了整整三年。
    他每隔一個月都借著來看望自己的由頭，監視嬢嬢，跟家裏人套話。
    對嬢嬢有惡意的人，都不是好人！
    張春暖看到王心昱眼中的仇恨，心驚了一下，立馬說道：
    “小玉啊，咱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別管他是不是好人。”
    她真怕自己養出個報複社會的小反派啊！
    張春暖絞盡腦汁還想繼續再說什麽，房門突然被推開了，兩個小豆丁咯咯笑著，抱著小枕頭跑了進來。
    “媽媽，我今晚要跟玉姐姐睡！”
    “還有我，還有我也要！”
    “不準你跟我們睡，你是男孩子，不能跟女孩子睡！”
    “憑什麽，我就要跟玉姐姐睡！”
    張春暖揉了揉眼角，被兩小這麽一鬧騰，她有再多話也說不出了。
    連忙起身拍了拍兩小的屁股，朝王心昱問道：“小玉願意跟他倆一塊兒睡嗎？”
    王心昱含笑點頭，卻伸出手指點了點沈十七的眉心，說道：“跟我睡可以，但你不能再尿床了。”
    “我才沒有尿床！我是大孩子了！”
    “哥哥尿床！哥哥尿床！”
    王心昱又點了一下沈八月的小鼻子，說道：“還有你，不準睡到一半就要找媽媽！”
    “略略略，妹妹跟沒斷奶的小娃娃一樣，還要找媽媽！”
    沈十七朝妹妹做了個鬼臉，全然沒看見他身後黑著臉的親媽。
    “沈！十！七！你從哪裏學來的臭毛病！”
    蟲鳴陣陣的夜裏，王心昱看著因為被打屁股隻能趴著睡的沈十七，心中一陣柔軟，目光往裏，穿著粉色小睡衣的沈八月一腳踢開了被子。
    她嘴角噙著笑，伸手將踢開的被子蓋好，又看了一會兒兩小的睡顏，才閉眼躺下。
    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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