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見龍在田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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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很忙,有一大堆的活兒等著他去幹,亟待處理的文件在桌案上堆成了小山。
但百忙之中,他還是暫且放下了手頭的工作,抽出空閑,去見了自己的朋友。
荀彧有很多朋友,郭嘉絕對是令他最為頭疼的一個。郭嘉比他小七歲,性格活潑跳脫,機敏而有才幹,看人看得非常準,對任何事發表意見,都能做到一針見血,鞭辟入裏。
按理說這種長得好、年紀輕、還有才的郎君應該會被大部分人喜歡,很容易得到重用,但事實恰恰相反,郭嘉的人緣一般般,越是克己複禮、行事穩重的士族,越容易看他不順眼。
因為郭嘉有個為人詬病的缺點,那就是性格狂放,行事肆意。
不說藐視禮法吧,至少也是我行我素,自己怎麽舒服怎麽來,最煩死板的條條框框。
大部分掌權者都非常注重規矩,依靠規矩來維護自己的權威,一旦出現個不守規矩的,就會覺得權威受到了挑釁。
郭嘉這個性格,一般主公都受不了。
但荀彧有種預感,他覺得郭嘉或許會很對呂昭的胃口。
尤其是從荀爽那兒得知了呂昭曾將小皇帝偷渡出宮,帶著在長安城四處亂逛,差點兒被王允逮個正著的趣事後。
……叔父用“有趣”來形容這件事,是否說明叔父……
不,不能細想了。
荀彧把跑偏的思緒拽回來,順著原本的思路繼續斟酌。
奉孝毫無疑問是很有才能的,但他實在難以控製,若把他推薦給君侯,兩相疊加,很大概率會變成雙倍的胡作非為……
荀彧越想越感到一陣發愁,下意識摸了摸頭發。
聽說公達說,賈文和忙得都要禿了,君侯還很好心地給他提供了生發秘方,難道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嗎?
太可怕了!
“……文若,文若?”郭嘉的聲音喚回了走神的荀彧,他笑眯眯地問,“想什麽呢?”
“沒什麽。”荀彧搖搖頭。盡管腦子裏的想法都混亂得堪稱放飛自我崩人設了,但他麵上仍然保持著一貫的冷靜,看似隨意地與郭嘉聊起了一些輕鬆的話題,“前些日子收到友若的來信,他說你在袁公處待了沒多久就離去了,臨走前與仲治和公則一番閑聊,後來傳入袁公耳中,把人氣得不輕。”
士族之間就是存在一些神奇的溝通渠道,袁紹的老婆孩子們都不見得知道他曾經因為一位少年的評價而被氣得跳腳,但遠在南陽的荀彧卻了解得真真切切。
哪天呂昭腦子轉過彎來,能意識到荀彧聽過這麽多秘聞,她必定日日捧著瓜子來找他快樂聊天,分享八卦。
郭嘉的原話是“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機。多端寡要,好謀無決。”
舉個例子,袁紹一手策劃的十常侍之亂可以說是徹底拉開了漢末動蕩的序幕。
他安排得那麽精妙,每一階段都算計得清清楚楚,不斷地蠱惑洗腦何進,借他之手打壓宦官,成功挑撥得本該利益一致的外戚與宦官反目成仇,爭相死鬥,同歸於盡,一舉端掉兩大勢力集團,令帝國的權利出現了罕見的真空期。
接下來隻要聲名赫赫的士族代表汝南袁氏上位,袁紹的謀劃就可以宣布成功了。
但他一不該招董卓進京,二不該優柔寡斷,給董卓留了三天的時間站穩腳跟。
最終董卓抓住機會,反客為主,摘走了袁紹精心培養的勝利果實。
其實很多人都讚同郭嘉對袁紹的評價,但心裏清楚是一回事,嘴上說出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如荀彧離開袁紹的時候就辭別得客客氣氣,突出一個好聚好散。
“這就生氣啦?”郭嘉撇撇嘴,很不客氣地嘲諷道,“我說得夠委婉了,袁公但凡行事果斷一些,哪兒能有董卓什麽事呢?他哪裏都好,隻這麽一個缺點,栽過一次卻不思悔改,就能栽第二次、第三次,誰知道老天爺一共給了他幾次機會?他又不是我心儀的明公,我當然要快點跑了。”
荀彧溫和的眼神裏顯出一點點無奈,“然後就跑到南陽來了?”
郭嘉眼珠一轉,笑容親昵,“這不是許久未見,想你了嘛。”
荀彧不為所動,“恐未必吧。”
分別不到一年,實在算不上“許久未見”。
“文若怎能疑我真心?!”郭嘉頗為委屈。
荀彧微笑不語。
“好吧,就知道瞞不過你。”郭嘉雙手捧著杯子,灌了口熱茶,長歎一聲,“你說的對啊,潁川確乃四戰之地。先有董卓縱兵劫掠,後有曹孟德與袁公路數次交戰,一年到頭也沒消停幾日,我都躲進山裏了仍不得安生。”
他偷偷覷了荀彧一眼,見荀彧還是那個表情,微微鼓了鼓臉頰,強調道“這次是真的了!”
“既然奉孝這樣說了,想必確實是真的。”荀彧不再追問,認可了這個理由,“我在城內有處空閑的別院,奉孝若不嫌棄,可居於此。”
成功薅到荀彧羊毛的郭嘉嘿嘿一笑,“多謝文若相助,那我便不客氣了。”
把孫策哄去睡覺後,呂昭等人繼續研究袁術有什麽目的。
她取出了以《神州礦脈圖·南陽郡》為藍本繪製的精確地圖,展開後掛在屏風上。
徐庶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驚歎道“君侯從何處得來此圖?竟如此清晰!”
呂昭把之前敷衍荀攸的說法又翻出來講了一遍,聽得徐庶欲言又止。
“這不重要,能用就行了。”呂昭擺擺手,仔細研究起地圖。
以現代的眼光看,古代的道路即使是官道也很難走,一些人煙稀少的小路就更別說了,缺乏養護,遍布石塊,雜草叢生,再下場雨直接成泥潭,給行軍增加成倍的風險。
因此一般大家都會選擇走大路。
從方城夏道入侵南陽盆地,最常走的路徑是葉縣、堵陽縣、博望坡、宛城。此路曆史悠久,春秋戰國時期便是楚國溝通中原的必經之路,“方城”指的正是楚國在丘陵區域修建的長城。秦滅六國一統天下後,這段長城無人修葺,漸漸荒廢,但漢末時仍保留著完整的輪廓,呂昭派人築防禦工事,就是在這段長城的基礎上加以修補。
其次是從舞陰縣進入南陽,也就是這次袁術走的方向。
袁術與曹操在潁川和陳留兩郡互掐很久了,袁術的兵力大部分駐紮在潁川,按理說他直接從葉縣入南陽速度會更快,而且依托汝水,運輸糧草也方便,但他卻選擇了大張旗鼓從吳房出兵舞陰,即使有南陽本地豪族作內應,是否也太……刻意了些?
“堵陽有消息嗎?”呂昭詢問。
一旦開戰,西北邊那一片丘陵旁的城市都會變成前線重地,袁術的軍隊可能從任何一個方向殺出來,呂昭須得時刻注意。
“暫時沒有。”徐庶回答,“您是懷疑袁公路兵分兩路,另一路會從葉縣入侵?”
呂昭點點頭。
他們在南陽經營不久,也沒有窮兵黷武,士兵的數量短時間內是不可能迅速增長的。雖然荀彧已經在動員征兵了,但臨時征調的新兵基本沒見識過戰爭的殘酷,直接把他們拉上戰場,等於逼迫他們去送死。除非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否則呂昭隻會派他們去做設置防禦工事、運輸糧草、守城之類相對輕鬆的工作,真廝殺搏命,還得靠嫡係的並州軍。
呂布去漢中帶走了兩萬人,南陽境內還剩下一萬八,這一萬八裏,呂昭得給大管家荀彧留下八千,她自己能調動的士兵隻有一萬。
呂昭暫時不清楚袁術帶了多少人,但肯定比她的一萬多。如果對方真是分兩路出擊,且每路都多於她的總數……
她的嫉妒會如同決堤的黃河水一般泛濫成災。
“我要親自走一遍方城夏道。”呂昭很快做出決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身為主帥的她必須得盡可能多地獲取敵軍情報,力求對方方麵麵都心中有數,才有可能帶領麾下的將士們打贏戰爭。
“君侯放心去便是。”徐庶輕描淡寫地說,“軍日行三十裏而舍,袁公路若是敢一日之內急行百餘裏突襲舞陰,我就能把他們全都留在這兒。”
從舞陰到堵陽,全程大約一百多裏,跟此時袁術軍和舞陰之間的距離差不多。
袁術不能拖著大部隊急行軍,呂昭隻率小股精銳,在南陽境內穿行,卻並無此顧忌。以並州騎兵的速度,他們一天跑個來回完全沒問題。
“好,舞陰就暫且交給你了。”呂昭神色鄭重地握起徐庶的手晃了晃,“有急事可以飛鳥傳信聯絡我。”
她吹了個口哨,一隻漂亮的蒼鷹聞聲而來,飛入帳中,落在徐庶身後的武器架上。
“好好聽元直的話,”呂昭摸了摸蒼鷹的腦袋,柔聲哄道,“這次不能摸魚了,需要你送信時,能飛多快就飛多快,信送完了有加餐。”
蒼鷹揮揮翅膀,嚶嚶叫了兩聲,乖巧地表示知道了。
呂布在張魯派來襄陽送信的使者閻圃的指引下,率領麾下將士們乘船沿漢水逆流而上。進入房陵、上庸境內時,情況還好,但當他們來到西城後,很明顯能感覺到一股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
太陽似乎永遠藏在雲頭後不願意露麵,天色陰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焚燒東西的焦糊氣味,目之所及的全部景象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船靠岸補充物資時,能看到岸邊倒著一些幹枯瘦弱的人,有的已經抵達了死亡的終點,有的正在奔赴死亡的途中。
張魯竟然在西城縣等他們。雙方見麵,不待呂布想起賈詡教他如何寒暄的那些話,張魯便一把握住了呂布的手,眼圈迅速紅了,嗚咽著說道“可算把將軍您等來了!漢中百姓們祈盼將軍,就如同枯萎的禾苗祈盼甘露!”這一下把呂布整不會了。
賈指導!劇本上沒這段啊!
呂布被陌生的、第一次見麵的張魯緊緊握著手搖晃,視線掃過對方臉上掛著的一對無比明顯的黑眼圈,心裏忽然冒出來一句很不合時宜的吐槽別說甘露,就算是洪水,也救不活已經枯萎的禾苗啊!
幸虧他時刻牢記呂昭的叮囑、賈詡和荀攸的勸告,把嘴巴閉得牢牢的,並沒有說出來。
他看看張魯,張魯看看他。
……冷場了。
……是不是該說點什麽?
“咳咳!”賈指導以袖掩唇,咳嗽兩聲。
呂布結束神遊,反握住張魯的手,誠懇道“府君言重了,此乃布分內之事。”
他記得貂蟬——他幹女兒,夫人新認的——經常會說這句話,每次一說,他親閨女都感動得眼淚汪汪。
肯定是句好話。
張魯的嘴角微微抽動,忍不住向呂布身後看去,眼神中竟帶了一點求助的意味。
賈詡淡然地點點頭,“確實如此。”
張魯“……”雖然是我主動求人幫忙,但你們的熱情令我感到一丟丟的害怕。
“我家明公乃陛下親封的益州牧,”荀攸先是朝長安的方向作了一揖,隨後他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接過仆從一直捧在手中的錦盒,打開後取出一枚閃閃發光的官印,恭敬地遞交給呂布。
呂布捧著益州牧的官印,臉色茫然中透著懵逼,完全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升官了。
他甚至開始懷疑這枚印章是他閨女提前準備好的假貨,目的是嚇唬張魯。
“府君仁民愛物,實乃吾輩楷模,”荀攸親切地對張魯說,“有您相助,我家明公定能早日蕩平賊寇,消滅瘟疫,還百姓一個安寧。”
張魯……張魯已經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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