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一座城池,  去攻克另一座城池的情況在古代戰爭中不算常規操作，敢這麽打仗的將領，要麽是個純純的新手小白,  要麽是遇到了特殊情況,  滿足了某些特定條件。
    古代運輸不發達，軍隊深入敵方腹地，如果沒能建立起有效的後勤保障機製,  很容易被敵人切斷補給線,  慢慢圍住後徹底清剿。因此大家一般都是穩紮穩打,  攻克一座城池，以此為據點,  再去攻克另一座。
    畢竟霍去病那種敢隻帶幾百騎兵輕裝上陣，依靠搶劫敵人獲取物質，在沙漠中也不會迷失方向,  精準製導直｜插匈奴主力部隊的神人著實罕見,  千年才出那麽一個，他的成功並不具備普適性。
    除了霍去病，朱棣也幹過類似的事,  繞過久攻不下的濟南直奔南京。朱棣的特殊性在於他姓朱,  是朱元璋的親兒子，皇子武力奪取皇位的難度要比其他人起兵的造反的難度低很多，普通百姓才懶得管皇位上坐著的人到底是先帝的哪個兒子,  反正他們都是一家人，內部爭權奪勢,  最後誰贏了，天下還是老朱家的天下。
    而呂昭敢提出這樣的建議，主要是袁術的打仗水平太菜了……以及呂昭目前的補給基地召陵距離孫賁駐守的征羌僅五十裏,  距離袁術的老巢汝陽也不過百餘裏，她騎著白露霜隨便溜達一下就能走過去了，即使繞城，也不會出現後勤補給跟不上的問題，反而能有不小的幾率將龜縮的孫賁從城內引出來——他不出城追擊，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呂昭直奔汝陽打袁術嗎？
    呂昭打到召陵，基本等同於對袁術將軍，下一步就是遊戲結束，袁術徹底出局。形勢已萬分危急，袁術還是沒什麽大動作，這令呂昭非常費解，她時而懷疑袁術是否留著兜底的後手，時而又覺得以袁術的水平，要能翻盤早就奮起反擊了，哪會被打得節節敗退，他又不是韓信，玩不來背水一戰那套。
    聽了呂昭的話，郭嘉點點頭表示讚同。
    孫堅和徐庶的偽裝把信使騙過去的那一刻，計劃就已經成功了，至於後麵紀靈會不會反應過來並不重要，結果都是他被拖入戰局，不能及時回援袁術。而呂昭要的就是他來不了，他來不了，沒人跟袁術裏應外合兩麵夾擊，袁術隻能依靠自己努力，壓力驟增。
    張遼也沒意見，打了那麽多年的仗，這點小關竅他一眼就能看明白。
    確定了下一步的計劃，在執行前，呂昭還得解決一個算不上麻煩的麻煩。
    “曹孟德那裏該怎麽辦呢？”她盯著掛在牆上的地圖，陷入沉思中。
    若沒有曹操在西北方向給予袁術的壓力，呂昭不會打得那麽輕鬆，而且潁川的許多縣城也是曹操自己打下來的，現在翻臉太不合適了。
    可如果曹操占據潁川，他就是袁術倒台後的下一個威脅，南陽被包圍的情況並沒有得到多少緩解，甚至可以說更加嚴重了。
    因為換了個厲害的鄰居。
    就在呂昭斟酌之際，之前一副懶洋洋模樣、好像沒睡醒的郭嘉伸了個懶腰，眼中朦朧的霧散去，透出銳利的光。雖然嘴角仍然掛在看似漫不經心的笑意，但他挺直上身，難得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認真說道：“嘉願前往曹營，為女郎交涉。”
    呂昭沒有大動作，隻是脫離沉思的狀態，抬眸靜靜看向郭嘉。
    郭嘉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與呂昭對視。
    如今賈詡和荀攸不在，荀彧不能出南陽，蔡琰徐庶負責守城，算來算去，也就隻有郭嘉能勝任這份工作。以郭奉孝的口才和對人心精準的洞察力，由他去當說客忽悠人，再合適不過。
    但這不妨礙呂昭感到些許怪異——她撬了曹老板的牆角，現在這個牆角還要去忽悠曹老板……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勾起嘴角，“好，那就交給奉孝了。”
    “潁川不能給曹孟德，至少家門口那幾塊地不能落入他的手裏。”呂昭的視線在地圖上緩慢遊移。
    豫州位於中原腹地，由兩郡和四國組成，兩郡是潁川和汝南，四國是陳國、梁國、魯國和沛國。
    “汝南……”呂昭輕輕一撇嘴，眼中閃過一絲嫌棄。
    袁氏老家，她拿了等於給袁紹留下一個將來對付她的理由，不拿又不行，實在是個麻煩貨。
    得想個辦法改造一下，比如加大印刷書籍的推廣力度，開拓底層民眾的上升渠道，大力培植寒門勢力牽製士族，之類的。
    同時也別忘記幹掉袁氏這個盤踞在汝南經營數代的龐然大物，而且必須是將他們連根拔起、徹底消除掉影響力的那種“幹掉”。
    會很難很難，這條路肉眼可見的坎坷與崎嶇，甚至還可能充滿了血腥。
    但必須得去做，如果連一個汝南袁氏都打不掉，她將來又要如何對付滿天下的士族呢？
    打量完汝南，呂昭的目光繼續東移，轉向沛國。
    沛國是漢室諸侯王的封國，這一任沛王名劉曜，三年前剛剛承襲爵位，看起來是個普普通通的皇親國戚，沒有雄心壯誌，不囂張跋扈，也不鋪張浪費，如果能繼續保持到死，他應該能在史書上獲得一個還湊活的諡號。
    沛國與徐州接壤，徐州臨海，地理位置優越，氣候溫暖，物產豐富，是塊寶地。
    呂昭有點眼饞，所以最好能把沛國也拿下。
    至於陳、梁、魯三國，考慮到地理環境和整體戰略的部署，呂昭認為可以暫時讓給曹操。
    陳與梁能成為兩方勢力的緩衝地帶。豫州和兗州地處華北平原，境內多河流而少山川，兩州交界之處更是一馬平川，基本無險可守，騎兵轟隆隆就開過去了。如果沒點緩衝，戰火很容易快速燒到腹地。
    魯國位於豫州的東北角，僅有一小塊細長狹窄的區域與沛國連接，且附近正好有一座徽山湖橫貫而過，形成了天然的隔斷。魯國雖與徐州的彭城國接壤，但其境內有連綿的尼山，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交通的便利。
    “……差不多就是這樣。”呂昭整理了一遍思路，感覺沒有遺漏的點了，詢問郭嘉和張遼是否有不同的看法。
    二人都表示沒問題。
    然後就是隨行人員的問題。
    呂昭與曹操暫時可算盟友，曹操也表達了足夠的誠意，但這份盟約仍然不是很牢固，尤其是在曹操頭上還有個大哥袁紹的情況下。
    袁紹目前被公孫瓚和袁術分別吸引了二分之一的仇恨值，暫時對呂昭沒什麽想法，也鞭長莫及。
    但當公孫瓚和袁術都被消滅，曹操的地盤又跟呂昭的地盤接壤後，難保袁紹下一步不會對呂昭動手。
    呂昭必須保證郭嘉的安全，杜絕一切出現突發事件後，郭嘉被扣留當人質的可能性。
    思來想去，目前隻有貂蟬適合這項工作。
    “我給姐姐寫封信，請她送你一趟。”呂昭說，“有她在，我就能安心了。”
    郭嘉笑眯眯地回答：“多謝女郎。”
    呂昭給曹操寫了封回信說明情況，邀請他來召陵一同進攻袁術，隻不過這次送信的不是普通信使，而是郭嘉。
    小型使團出發那天風和日麗。
    已經三月底了，馬上立夏，暖洋洋的氣溫穩定持續了一段時間，郭嘉總算安心徹底換下厚重到顯得有點笨拙的冬裝，搖身一變，恢複成了風度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為了方便行事，貂蟬穿了男裝。她先與呂昭告別，明明長著一張冰山美人的臉，卻握著呂昭的手絮絮叨叨，叮囑她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別太勞累吧啦吧啦吧啦，說了好半天，引得郭嘉和張遼不住側目。
    呂昭倒是很淡定，將姐姐沉甸甸的愛照單全收。姐妹倆有段時間沒見麵了，才剛見又要分開，話多一點也正常嘛。
    貂蟬終於講完，輪到了郭嘉。
    呂昭伸出手，用飽含期待的眼神注視著郭嘉。
    郭嘉挑眉，“女郎這是何意？”
    “錦囊啊！”呂昭興致勃勃地說，“軍師神機妙算，不得給我留點錦囊嗎？裏麵裝點關鍵時刻才能打開使用的妙計。”
    郭嘉一臉“行吧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他歎了口氣，歎氣的同時把手伸進袖子裏，取出一枚樸素的荷包遞給呂昭。
    呂昭的目光從期待變成了驚訝，她接過荷包，感覺軟軟的，用手指捏了捏，捏出來裏麵裝著一小塊稍硬的東西。
    “真的有啊？”呂昭笑道。
    “您都說我神機妙算了。”郭嘉眨眨眼睛。
    聽了袁術的話，楊弘和閻象同時愣住了。
    雖然呂昭已經到了跟前，再不思考退路，怕是會被她一鍋端掉。可這一退……就要放棄整個豫州啊！
    呂昭和曹操雖然來勢凶猛，但目前他們隻拿下了幾座城池，若袁術迅速調集大軍應對，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就此舍棄大好的地盤，實在可惜。
    閻象忍不住勸阻道：“主公三思啊！”
    但或許是接二連三的啪啪打臉，加上去鬼門關走了一趟，令袁術受到了刺激，茅塞頓開，他的腦子從來沒像現在這般清醒過。
    “雖說我自領豫州牧，但實際所掌控的，不過是潁川與汝南二郡罷了。”袁術諷刺地笑笑，“且這二郡之中，也藏著諸多不服者。”
    聽了袁術的話，楊弘和閻象陷入沉默中。
    董卓之亂時，西涼軍數次血洗潁川、陳留等地，殺良冒功，導致有能力的大戶人家都逃跑了。荀氏提前去了冀州避禍，後來舉家搬遷南陽，陳氏和鍾氏則暫避汝南。
    汝南本地，袁氏最大，但令袁術一直憤慨的是他的族人們大多更加支持袁紹，雖然看在同族的麵子上不會給他使絆子，卻也沒有給予他多少支持。
    之前袁術跟曹操打仗時，袁紹就沒少借助自身的影響力，給汝南的父老鄉親們寫信，暗戳戳遊說策反一些原本就搖擺不定的家族，後來敵人增加了呂昭，袁術都懶得想荀彧到底往汝南投遞了多少封敘舊的文書。
    與其繼續留在豫州跟不支持自己的士族互相拉扯浪費時間，時刻提防他們背後捅刀子，不如換個情況沒那麽複雜的新地盤好好經營。袁術本就有意拿下揚州，要不是曹操的入侵拖慢了他的腳步，他早就把孫堅派到南方去了。
    說到孫堅……
    “孫破虜呢？”袁術問。
    上一件壞事是閻象匯報的，這次輪到了楊弘。他悄悄吸了一口氣，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回答：“他叛逃了。”
    逃到哪兒了根本不用提。
    聽到這個名字，閻象先是一愣，緊接著臉色大變，冷汗“唰”地冒了出來。
    可能是心中早有預感，對於孫堅的背叛，袁術雖然憤怒，卻也沒怒到之前那種失去理智、把自己氣暈的程度。
    但看到閻象詭異的神情時，他還是忍不住心裏“咯噔”一下，直覺有更壞的事情發生了，“怎麽了？”
    “屬下……屬下有罪……”閻象閉了閉眼睛，咬牙道，“孫破虜的家人……不見了。”
    袁術：“……”
    有那麽一瞬間，袁術的腦子是空白的，但他這次沒暈沒吐血甚至都沒發火，他隻是用一種木然的表情凝視著閻象，“怎麽回事？”
    “屬下……不知。”閻象的頭壓得更低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的腦子裏似乎完全不存在孫堅和他家人的相關概念，根本想不起自己還在奉命監視孫堅家人的一舉一動。
    直到袁術說出“孫破虜”這三個字，宛如一陣狂風襲來，吹開迷霧，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什麽。
    明明天很暖和，閻象卻忍不住哆嗦了起來。不僅僅是因為他嚴重失職，壞了大事，很可能會得到殘酷的懲罰，更是因為他想不明白為什麽他會突然忘記與孫堅相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