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見龍在田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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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爽在汝陽的居所是呂昭給置辦的,  一個兩進的宅院,不大也不小,住上一老一小爺倆剛剛好,  內裏的裝潢也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整體造型頗為雅致,後院東南角那座栽滿荷花的池塘最得荀爽的喜愛,入夏之後,  滿池荷花迎著陽光燦爛盛開,  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冷香,勾得老爺子有事沒事就愛把胡床搬到旁邊去,  靠著曬曬太陽,  賞賞花。
    都說年紀越大,  性格越像小孩,  這話放在荀爽身上一點兒不假。自從發現小池塘的妙處後,  荀爽就霸占了最佳觀荷點,  宣布任何人不準占那塊地,  隻有他能把胡床擺在那兒。
    呂昭得知此事後,  偷偷詢問諸葛亮是不是吃了荀爽的零食,  才引得老爺子如此怨念。
    諸葛亮哭笑不得,  悄悄向呂昭爆料,告訴她跟荀爽搶位置的人是陳紀。
    從此之後呂昭看陳群的眼神都變得怪怪的,  搞得陳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以為自己無意間鬧出了什麽笑話被傳出去了,  緊張兮兮好幾天。
    由此可以看出,  荀爽到底對“秘密基地”有多重視和寶貝。
    但今天他卻在小池塘邊擺了個小型宴席,  僅請一人入宴會。
    獲此殊榮者姓呂名昭字曦月。
    夏日午後的風中裹著一絲潮濕的暖意,  掠過樹梢,  將翠綠的嫩芽帶得來回搖擺。
    呂昭一掃平日被郭嘉潛移默化得愈發沒坐相的放鬆姿態,端坐在桌案後,下巴微微抬起,腰背挺得板板正正,雙手交疊置於膝上,儀態完美得即使是成年版本的陳群來了,都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誤。
    荀爽屏退下人,挽起袖子,拿著長勺,親自斟酒。
    “我來吧。”呂昭趕忙起身。
    “坐著,”荀爽擺擺手,“這杯酒,老夫一定得敬您。”
    呂昭:“……”我開始方了。
    當一個人表現得與平時截然不同時,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肯定有問題。
    荀爽這幅態度似乎是有事相求,可呂昭仔細想了想,怎麽也找不出半分頭緒。
    以他倆的關係,直說不就好了嗎?至於兜這麽大圈子麽?
    除非事情非常難辦,難辦到老狐狸早已死去的良心都短暫地複活了,砰砰直跳。
    喝完一杯酒,荀爽撂下杯子,搪瓷的底沿磕在桌麵上,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響。
    荀爽看看呂昭,呂昭看看荀爽。
    荀爽長歎一聲,正色道:“唉……讓您見笑了,此事實在是難以啟齒……”
    呂昭神色凝重地說:“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您說吧,想幹掉誰。”
    荀爽:“???”
    呂昭:“???”
    兩人麵麵相覷。
    荀爽醞釀了半天的情緒被呂昭一下子打斷了,隻剩下無語,他張了張嘴,實在不知該作何表情,隻能問道:“您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這得問您啊!要不是您搞得神神秘秘,又是獨家寶地,又是單獨宴請,又是屏退仆從,又是長籲短歎,我怎麽會想歪?
    腹誹的話不適合說出口,呂昭唯有微笑以對。
    荀爽估計是微妙地gt到了呂昭的腦回路,憋了半天,“噗哧”一聲笑了,無奈地搖搖頭,“罷了,是老夫的不是。”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再次開口,語氣恢複了一貫的淡然,但眉宇間的憂色並未消散,反而還加重了一點。
    “是這樣的,”荀爽說,“老夫有個女兒……”
    荀爽的女兒名叫荀采,是他四十多歲時得的,算不上老來子,但他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又是年紀最小的,難免偏寵一些,就連讀書認字都是他手把手親自教的。
    荀采自幼聰慧好學,長大後熟讀詩書,成
    了遠近聞名的才女,她十七歲時出嫁,十九歲時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生活幸福而美滿。
    然後意外就發生了,一場瘟疫奪走了她丈夫的生命,荀采年紀輕輕便成了寡婦。
    收到親家的來信,從信中得知女兒自丈夫離去後一直精神恍惚,茶飯不思,整個人瘦了一圈,荀爽覺得不太行,幹脆將女兒和孫女接去襄陽,托唐夫人照看著點。
    本以為離了傷心之地,荀采能漸漸恢複過來,但沒過幾天,荀爽又收到了荀彧的家書,信中說荀采試圖上吊,幸虧魏夫人恰好來串門,聽到動靜,趕緊將人救了下來。
    “有點突然啊,我是說令愛尋短見。”呂昭若有所思。
    荀采這種情況,如果想死,丈夫下葬那天她可能就跟著去了,帶著女兒回娘家後才想不開……總感覺怪怪的,像突然受到了新刺激。
    呂昭隻是隨口談一下自己的感想,荀爽聽後,卻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或許是她得知了老夫正給她相看新人家的事吧。”
    呂昭:“………”
    人家老公剛死……
    荀爽顯然讀懂了呂昭複雜的眼神,不得不解釋道:“我那女婿已經走了兩年了。”
    那時間確實有點長……但這種事說不好,畢竟是曾經朝夕相處互訴衷情的夫君,荀采一直想著念著,走不出來,也正常。
    涉及別人的家務事,呂昭感覺沒有自己插手的空間,但荀爽既然找上門了,能幫還是幫一把。
    她給愁容滿麵的老爺子斟滿酒,認真詢問道:“有什麽是我能做的嗎?”
    “老夫聽說你辦了個女兵營,”荀爽鋪墊完畢,總算不再兜圈子了,“讓她去曆練一番吧。”
    呂昭呆了一呆,“啊?”
    缺是缺,可這這這……你真的要把你女兒送來當兵嗎?
    呂昭委婉地勸道:“訓練很辛苦的。”
    荀爽握著酒杯,指尖慢條斯理地撫過杯沿,“那正好,累了就沒空想亂七八糟的事了。”
    呂昭:“願意入伍的女兵大多是些孤苦無依之人……”
    荀爽:“她自盡未遂,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是宣布要跟老夫斷絕父女關係。”
    呂昭:“………”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拒絕就顯得不太好了。
    “那行吧,”呂昭無可奈何,“但我不會因為她是您的女兒而手下留情——”
    “她已經不認我這個父親了。”荀爽微笑著又強調了一遍。
    呂昭從荀爽的眼神裏感受到了深深的怨念。
    “……事情就是這樣。”呂昭對貂蟬複述了一遍。講完後,她雙手前伸,麵朝下趴在桌上,發出沉悶的歎息聲。
    郭奉孝那個神棍之前說我很快就不用勞累了,該不會指的就是這件事吧?
    可我真的沒看出來哪裏不用勞累,荀采文采斐然,如果她願意倒是可以教女兵們讀書認字,但她現在這個樣子別說當老師了,就算活著都費勁兒。
    貂蟬倒是很淡定,“那就來吧,荀公說得也對,人要是累慘了,隻會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覺。”
    呂昭慢吞吞地扭過臉,透過衣袖堆疊的縫隙看她。
    “經驗之談,”貂蟬解釋,“女兵營中有人跟她情況差不多,死了丈夫,沒了孩子,無處可去,活著也沒意思……現在已經想開了。”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雖然我沒嫁過人,也沒喪過夫,但體會過親密之人離世的痛楚……夫人剛走的那段時間,我每天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能做什麽,隻覺得人生已經到此為止了。”
    貂蟬口中的夫人指的是皇甫夫人,收留她、將她養大的那位善良的女郎。
    “直至遇上你,才算是徹底活了過來
    。”貂蟬的嘴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抹自然的笑容。
    呂昭知道貂蟬想表達的觀點。
    荀采顯然是這個時代非常典型的高門貴女,雖然有才氣,但仍然難以脫離封建傳統的桎梏,她從小到大所受的一切教育時刻不停地告訴她,她不應該擁有獨立的思想與人格,她應該在出嫁前服從父親的安排,在出嫁後依附丈夫生活,在丈夫去世後努力培養兒子成才,再依靠兒子過下半生。
    可她還沒來得及生一個兒子,丈夫就死掉了,規劃好的人生出現了大紕漏,再加上她確實與丈夫十分恩愛,兩個條件疊加,致使她在悲痛萬分的同時感到茫然無措。
    這種時候再得知荀爽想讓她嫁給別人,她不炸才怪呢,哪裏還顧得上分辨父親是不是在擔心她憂思過重傷身體呢?
    “……傻姑娘。”呂昭輕輕歎了口氣。
    貂蟬拍了拍呂昭的肩膀,“放心交給我吧。”
    把荀采送進女兵營後,呂昭就沒再關注過這事了。
    倒不是她心大到信了荀爽那套斷絕父女關係的說辭——這裏必須提一句,荀爽一直說的可都是荀采跟他斷絕關係,而不是他不認荀采,名詞位置不一樣,表達的含義天差地別,你品,你仔細品。
    真正的原因是荊州恰好在此事出了點麻煩,呂昭收到了一條令她震怒的消息。
    “……糧食被截了?”聽到信使的話,呂昭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怪她驚訝,活了這麽久,從來隻有她打劫別人的份,沒誰敢去打劫她。
    信使被呂昭充滿殺氣的眼神震懾得渾身哆嗦,硬著頭皮回答:“是、是的。”
    “那是誰這麽大膽呢?”呂昭挑眉。
    “此人在荊州還挺有名氣的,年少時沒少幹打家劫舍的勾當,”信使老老實實解釋,“他名叫甘寧,因為性喜奢華,侍從之人皆披服錦繡,又愛用綢緞維係舟船,離去時直接將其割裂,百姓們因此都稱呼他為錦帆賊。”
    呂昭:“……”呦嗬,竟然是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