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見龍在田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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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爽在汝陽待了大半年, 回到襄陽後,本地豪族們對他的態度更加殷勤了,大大小小的拜帖雪花似的往他家飄,數量多得即使他一天連軸轉趕十場都消耗不掉。
消耗不掉就放著不管, 反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以荀爽如今的資曆, 他住在襄陽,呂昭得親自去登門拜年, 恭敬聆聽他老人家的諄諄教導, 他要是留在長安養老,小皇帝會記得逢年過節對他重點關照,禮遇有加,帝王之尊尚且如此, 更別說其他人了。
荀爽心情好, 就從拜帖裏挑一張看得順眼的前去赴宴,餘下的扔給管家當柴燒,心情不好就閉門謝客, 宅在家裏逗逗外孫女和荀彧的兒子、刻刻雕版、彈彈琴消遣時光……
等等,彈琴還是算了,自從那天猝不及防聽到了呂昭演奏的灌耳魔音, 荀爽就對彈琴這項活動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抵觸心理,隻要看到琴, 就會控製不住地冒出痛苦的情緒,怎麽也得過段時間才能恢複。
從整體來看, 荀爽這個年過得很是愜意,也正是因為太愜意了,導致他直到正月十五元宵節, 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有快半個月沒見過小弟子了。
我的小弟子呢?我那麽大一個乖巧可愛懂事聽話聰慧機智的寶貝小弟子呢?
這實在很不應該,諸葛亮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從拜荀爽為師起,他基本一直跟隨在荀爽身邊侍奉,即使過年放假,也會每隔幾天登門拜訪,看看老師有沒有需要照顧的地方,親兒子也不過如此了。
荀爽裹著厚厚的棉服,坐在溫暖的火爐邊,雙手捧書但沒看書,而是眼睛微闔作回想狀。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其中肯定存在不為人知的隱情。他努力回憶了好久,終於確定正是在呂昭那倒黴孩子來拜完年後,諸葛亮就再沒出現過了。
難道二郎教曦月彈琴不成,反被她的琴聲折磨出毛病了?
荀爽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高,呂昭那琴聲有股難以言喻的魔性,聽久了是真要命,魚聽了恨不得沉底淹死自己,雁聽了恨不得收翅摔死自己,物理意義上的沉魚落雁,把她投放到戰場上去,保管弦一振暈倒一大片。
老夫當時一定是昏了頭,才會把曦月打發到二郎那兒去。荀爽抬手捏了捏眉心,吩咐管家趕緊找人。
一把年紀了,好不容易養出一個合心意的寶貝弟子,可千萬別出事啊!
管家奉命出門轉了一圈,領回來一個諸葛亮,說是恰好在街上遇到的。
還是那個容姿俊秀的小郎君……臉蛋稍微圓潤了一些?看來過年夥食不錯。眼神怎麽透著股滄桑感,像連續熬了好多天沒睡好覺似的,可是眼下並沒有青黑色啊?
荀爽捧著溫暖的袖爐,打量諸葛亮一番,緩緩道:“二郎,交給你的課業可有進展了?”
諸葛亮聞言,尚在抽條的瘦小身體微微一震,仿佛有個沉重如山的包袱瞬間落在了他的脊背上。他作揖行禮,露出羞愧的神色,“弟子不才,辜負了您的囑托。”
“難為你了,”荀爽安撫地拍了拍諸葛亮的肩膀,將自己一直抱著的袖爐塞進他懷裏,“不必過於自責。”
荀爽心想這還真不是你的錯,就算老夫親自上,也沒把握能教會她。
盡管任務毫無進展,但該匯報的內容還得匯報。
袖爐散發的暖意從手掌一路熨帖到心裏,有效驅散了冬日透骨的寒氣。諸葛亮定定神,開始講述這幾天的奇妙經曆。
當一位心理成熟的大人選擇做某件事,且這件事具有投資高、回報時間長、存在不低的失敗幾率等特性時,必定有個非常重要的理由驅動著她。
呂昭在培養諸葛亮成為文武雙全的六邊形戰士這件事上展現出了空前的熱情和超高的執行力,可諸葛亮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麽這樣做。
說的再清楚一些,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是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
首先兩人沒有血緣關係,其次呂昭手中大把的適齡人才可用,即使她高瞻遠矚,想給下一代鋪路提前布局,也可以慢慢挑選更加合適的苗子,畢竟她才十六歲,有的是時間觀察。
從諸葛亮為了救姐姐,大半夜翻牆出府去找醫師,與呂昭在河邊相遇起,呂昭就對諸葛亮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偏愛:親自送他回家,帶他巡查周邊安撫受災百姓,多見識人生百態,幫他拜名聲斐然的大儒荀爽為師……
如果不是年齡差擺在這兒,諸葛亮差點兒以為自己是呂昭失散多年的親兒子。
原本平淡的人生忽然轉了運氣,各種好事紛至遝來,有些人會在繁華中逐漸迷失自我,有些人卻會更加警惕。
諸葛亮顯然是後者,而且他不止警惕,他還有點焦慮,有時候甚至會覺得這是場虛幻的美夢,總有一天夢會蘇醒,沒有呂昭也沒有荀爽,沒有叔父也沒有姐姐,隻剩下他獨自待在祖宅空蕩荒涼的院子裏,舉目四望,遍布斑駁痕跡的牆壁好像四四方方的牢籠,將他徹底困在這一片狹小的天地之中。
諸葛亮並沒有把焦慮表現出來,他隻是在心裏默默地糾結著,糾結了整整一晚上,睡覺做夢時還在想這事,以至於夢到祖宅成精了,長出兩雙小短腿,追著他到處跑。他在前麵跑得氣喘籲籲,要死要活,呂昭在後麵騎著馬慢悠悠跟,邊看邊笑。
早慧是好事,也是壞事,所謂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繼續發散下去諸葛亮說不定要鑽進牛角尖裏了。
就在這時,天空一聲響,呂昭閃亮登場,正月初三一大早,她頂著獵獵寒風上門,跟諸葛玄嘰嘰咕咕聊了幾句,諸葛玄先是滿臉困惑,隨即恍然大悟,點頭稱是,最後真誠道謝。
二人達成共識後,呂昭毫不客氣地把剛剛睡醒、還處在懵逼狀態的諸葛亮提溜出來,打包帶走塞入馬車,出城朝著並州軍駐紮的方向而去,背景是諸葛玄的殷切叮囑:“二郎!好好學!莫要辜負了君侯的一片好意!”
學?學什麽?不是應該她跟我學琴嗎?
諸葛亮持續懵逼中,他有種自己被賣掉的錯覺。
抵達軍營後,早就等在那兒的張遼麵無表情地接待了他們。他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用一種妖怪吃小孩前評估誰的肉質最為鮮美的挑剔眼神打量著諸葛亮——此為諸葛亮視角。
看了一會兒,張遼揮揮手喚來親兵,給諸葛亮換上一套更加方便活動的短款外衣。
“二郎年紀太小了,拎不動馬槊,槍也夠嗆。”他建議道,“用劍吧,劍乃君子之器,很合適他。”
呂昭不是很讚同,“劍象征意義多過實用意義,一般人打仗也不用劍拚殺吧?哦,除了我。”
兩漢配劍之風盛行,上至天子王公,下至平民百姓,隻要有錢,且劍的規格不違背製度,都可以佩劍。此種情況下,劍更像是一種具有一定實用性的裝飾品,人們通過佩戴不同的劍,來展現自己的身份。
論起殺傷力,肯定是沉重的長柄武器高,嚴格來說刀與劍都是戰場上的副兵器,刀被士兵們大規模使用,隻是勝在用刀劈砍比用劍刺殺更方便,且刀少開一道刃,造價相對低廉。
“那就先練練刀,”張遼改口的速度很快,“等他的身體長開了,再學怎麽用槍。”
呂昭這回表示了讚同:“我也是這樣想的。”
諸葛亮:“……”他倆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繼諸葛玄後,呂昭又跟張遼達成了共識。現在她跟誰達成共識諸葛亮的警覺度都會飆升,因為準沒好事!但並沒有什麽用,毫無反抗之力的諸葛亮又迷迷糊糊被呂昭拎走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宛如噩夢成真,區別在於身後沒有長了腿的祖宅追著跑。
在呂昭嘹亮的吆喝聲中,兩人繞著峴山跑起了圈。
諸葛亮邊跑邊思考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為什麽要這樣做?
“第一次跑步,距離不太能遠,否則身體會受不了的。”呂昭耐心為諸葛亮解釋。
為了方便運動,呂昭隨手用木簪子挽了個高馬尾,晨曦從她背後照過來,給她整個人鍍了一層耀眼的金色。盡管她此刻穿的衣服很普通,也沒佩戴貴重的釵環首飾,但在陽光的加持下,她熠熠生輝,燦若神女。
神女嫣然一笑,用歡快的語氣說出了無比恐怖的話:“先來個五公裏熱熱身吧。五公裏換算一下大概是十一點五……十二裏!挺近的,很快就能跑完啦!”
諸葛亮那還在緩慢運轉的大腦把十二裏具現了一下,意識到有多遠後,頓時眼前一黑,腳下踉蹌。
“怎麽啦?你該不會是想放棄吧?”跑在前麵的呂昭猶如長了後眼,轉過身倒退著小跑,“嗯……也不是不行,如果你堅持不下來——”
“我可以。”諸葛亮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水,咬牙道,“我們擊掌了。”
而且我不是一個人跑,你都跟我一起了,我怎麽能放棄呢——這句話諸葛亮沒說出來。
呂昭笑了,“看到你這麽有活力,我就放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