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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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人?”桂木疑惑地放下碗“怎麽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她們參加婚宴回來,卻見屋裏亮著燈火,蒼木便心知是桂木來了。
桂木日常住在踏韝砂中心駐紮的軍營處,隻偶爾來蒼木這裏教她讀書寫字,還有看望梅。
此時已是深夜,蒼木擔心他從踏韝砂一路趕來腹中饑餓,便去廚房下了碗刀削麵。
桂木也不排斥這種異國麵食,呼嚕呼嚕就吞了個幹淨,狼吞虎咽的姿態讓蒼木幻視那些心寬體胖的橘貓。
借著這個由頭,她也正好將心中的擔憂和盤托出。
“嫁人什麽的?隨你喜歡就好了。”桂木的態度出乎意料寬容“幸福這種事情,果然要靠自己來判斷啊!你一直是個很有主意的孩子,或許對你來說,想要什麽心裏已經清楚了吧。”
“我是個孤兒,連姓氏都無之人,也無需有著綿延子嗣的執念,今生所望不過是看不得一些不平之事罷了。”桂木拍拍小女孩的腦袋,眼神很慈愛。
他忽然想起什麽,從懷中掏出一方包得很好的手帕遞給蒼木。
裏頭是一盒五顏六色的小煙花。
“今天一位朋友來看望我,他家世世代代都是經營煙花店的哦。”桂木撓撓頭,又詞窮了,隻好幹巴巴地問到“你知道怎麽玩嗎?”
蒼木點頭,很有禮貌地道謝,轉手就將煙花遞給身後的梅。她自己又端端正正地跪坐好,像個成熟的小大人一樣,借著剛剛嫁人的由頭繼續話題“除我以外……您對梅有什麽打算嗎?”
她的擔憂不止是自己,也連同梅,雖說桂木對梅的存在有些保護,但這種情形又能持續多久呢?他總不能永遠將梅護在這處。
保護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算是件美談,但要是再過幾年,梅二十、三十了呢?
桂木又露出那種為難的神色,他掃了眼蒼木身後捧著盒子的紫發少年,又垂下頭歎息“這種事,也不是我能覺得的啊……”
他雖然自己沒給人偶取名字,卻默認蒼木用梅來稱呼。
在桂木眼中,雖然自己並未明說,但一向聰慧的養女與其同吃同住,大概也發現了某些端倪。
“那難道就要讓梅一輩子待在這裏嗎?”蒼木聲音很平靜,因為她知道激動解決不了問題“您能庇護十年二十年,又能庇護一輩子嗎?”
“況且就算處於您的庇護之下,梅又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嗎?”
這幾句輕聲細語卻像是一擊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桂木的臉上,男人捂住臉長歎“再說吧再說吧……”
蒼木不好再逼迫,起身收拾碗筷“天色已晚,您早些休息吧,房間白日裏整理了一遍,我去燒水。”
見養女繞開話題,桂木也鬆了口氣,奪過蒼木手中的碗筷“我來就好,你們早點睡。”
蒼木本來就不喜歡洗碗,此時也不跟桂木多推辭。
正值盛夏,日頭很是毒辣,因此無需耗費太多木材來燒水,隻將木盆打滿,白天在太陽下晾曬,晚上就能得到一盆溫水。
但踏韝砂畢竟是海島,淡水獲取不便,蒼木和梅日常不過擦洗身子,維持下必要的身體清潔。
晚上,梅照舊睡到蒼木的被窩中,伸手去摟她。
蒼木一開始覺得這樣不太好,但現在天氣太熱,而梅身上永遠清涼,抱上去很是怡人,因此口是心非地推拒幾次,之後就不了了之。
她也曾換位思考,這大夏天的,要是自己每晚抱著個熱乎東西睡,指定嫌棄,但梅似乎完全沒這個意識。
蒼木記得自己睡之前,梅歪在枕頭上,注視著懷裏的她,等她醒來後,第一眼還是看見梅在看著她,仿佛連姿勢動作都未曾改變。
這本來應是驚悚的描述,蒼木卻沒什麽害怕的心思,她一方麵覺得梅隻是異於常人,畢竟從福利院那些弟弟妹妹的狀況來看,患有自閉症的孩子做出什麽舉動都不奇怪。
另一方麵,梅要是對蒼木有壞心思,一開始又何必去海裏救她呢?讓她直接淹死不好嗎?
以及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蒼木對梅時常抱有一種陌生的眷戀感,這種感覺很難描述,但望見對方時,就好像在注視著自己血脈相同的親人一般,想要不自覺朝對方靠近。
唯一的缺點隻有無論蒼木如何投喂,梅身上永遠硬邦邦的幹瘦,她吃下去的東西似乎都化作輕盈空氣,不知不覺消散了,半點也沒有長到身上。
蒼木來到這裏幾個月,梅的身高長相半點也沒改變,反倒是吃好睡好的蒼木,不僅個子終於拔高了些許,連身體也開始逐漸發育。
她這段時間老覺得胸口莫名悶漲,晚上穿著輕薄的睡衣往下看,也能瞥到些柔軟曲線。
這給蒼木的日常行動帶來很多不便,她又開始羨慕梅平平整整的身材,雖然可能有人會覺得這缺少女性魅力,但蒼木本人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胸一般不長他們身上,這些人自然不曉得它帶來的麻煩。
桂木照舊留宿一晚,早上卻沒急著回軍營,而是慢悠悠地在院子中練刀。
蒼木不懂這些,身為門外漢的她僅僅能看出桂木的動作是一等一的幹脆利落,無論輾轉騰挪還是進退取舍都自有一番章法。
讓人情不自禁為之喝彩,她鼓掌了,梅自然也跟著鼓掌。桂木笑嗬嗬地擦著汗,轉過身來,定睛一看,手中的刀險些拿不穩。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發蒙,但問題已經脫口而出“你們?睡在一起?”
“是啊。”回話的是蒼木,她疑惑地看了一眼桂木,仿佛在問“這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大了去,桂木想。
但看兩個孩子渾然自若的態度,仿佛他才是多餘的那個。
這樣想來,既然是將軍所製作的人偶,神造之物,未必要遵從凡人的世俗觀念吧!
況且,人偶是男是女……也不好說。
但礙於自身的良心道德,桂木還是別別扭扭地走到幫梅梳頭的蒼木身邊,旁敲側擊地暗示養女“那個,蒼木啊……”
“?”
“就是你不覺得,你們的年齡,兩人睡一間屋子,有些不太好嗎?”
蒼木自己覺得不好意思是一回事,被旁人勸誡又是另一回事,她對此振振有詞“可是家裏又沒有多餘的房間了欸!”
她說的一點不錯,這間房子統共兩間臥室,蒼木兼職醫生後,另一間便兼具藥房,現在桂木偶爾來住,也伴著各色藥味睡在這間。
再說這種情況算不上駭人聽聞,附近貧窮的人家常常全家包括牲畜們共用臥室,連帶著飲食起居都在同一空間內,一家人睡在一起,那不再正常不過的嗎?
就連桂木自己都有佐證,別看他身為目付寄騎,可前身也是小兵,從底層一路升上去的,士兵們幾人睡一個大通鋪的記憶,離他真沒多遙遠。
桂木的提醒被無形噎了回來,他糾結地看了眼自家養女與將軍造物,神情猶豫。
不能說,他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這種猶豫的風格本就不是他擅長,在掙紮片刻後,桂木果斷放棄言語勸說,改為行動——
他一把拉住剛被紮好頭發的人偶,將手中的刀遞與他,示意對方和他對練。
蒼木雖然不懂養父的思維方式,但梅多學一門傍身的手藝無妨,她便並未勸阻。
隻有身為當事人的梅還愣在原地,不懂得剛剛發生了何種變化,他不舍地摸了摸蒼木剛剛給他紮好的高馬尾,眼睛下意識看向女孩。
“桂木要教你劍術嘛。”蒼木輕而易舉地給自己挽好簡易發式,還能一心二用勸說梅“你學一學也沒什麽壞處。”
她相信桂木自有分寸,很快不再關注這裏,跑去忙活今日的早餐。
“別看了。”桂木沒好氣地朝人偶喊到,他現在心裏總有一股子悶氣,就好像自家的野豬拱了自家的白菜,吃虧的似乎隻有自己。
人偶戀戀不舍地將視線收回,他又重新回到那種澄澈而放空的狀態,隻是這次不同,他的眼裏剩下了刀。
起步、抬手、前揮——
明明是再樸實無華的動作,由他手中做出來,卻多了幾分異樣的美感,一舉一動之間都讓人無法移開注視。
並非他握住了刀,而是刀自願成為他軀體的延伸。
桂木默默收回刀鞘,他知道自己不用教了,也無所可教,眼前的人偶是天生的劍者,他的製作者曾是這個國家最好的武者和鑄劍師,無論與否,那種驚人天賦已然被少年傳承。
但人偶不清楚這一事實,他隻感受到了一種新奇的愉快,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童般迫不及待想將成果為他人展現。
“蒼木!”
被喊到名字的少女從廚房探頭,她下意識順著出聲的地方回瞧,頃刻間被眼前一幕攝住了心魄——
在這天光朦朧的清晨,少年正式握住了一把刀,他借著遠處飄來的斷斷續續的漁歌起舞,天上地下都映照著淡淡的紅光,遙遠的海平麵有熾熱可愛的一輪紅日冉冉升起,紅得像踏韝砂永不熄滅的爐火。
世界如此之大卻又如此之小,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間續規律的潮水漲退,甚至廚房中火苗舔舐鍋底,湯水發出的咕嚕咕嚕……但此時此刻,蒼木隻看得見聽得見,如同人偶般美貌的少女,為自己起舞的身影。
她隨動作而舞動著,跳躍著的發絲,她手中利劍咻咻的破空聲……
蒼木想,她會永遠記住這個瞬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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