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門口的一個角落，在一個紅色柱子後麵打量著周圍：
    南天寺大雄寶殿裏，站滿了人。
    佛像前麵，站著一群穿袈裟的僧人；
    還有十幾個著西服，或者中式服裝的，應該是各級領導或者嘉賓；
    我還看到了宋老板，他穿著一件中式的、金黃色的長衫，顯得頗有些與眾不同。
    活動應該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了。
    這時，隻聽喇叭裏傳來主持人的聲音：“下麵有請南天寺住持、尋無大和尚主持開光法會。”
    一個穿著紅黃相間袈裟、頸上戴著長串紫檀佛珠的僧人向佛像前走上一步，他應該就是尋無大和尚了。
    有些喧鬧的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我這個角度，隻看見背影。
    他的聲音傳出來，有著一種穿透心靈的磁力。
    舉手投足，法度莊嚴，又如行雲流水一般自然。
    他說的話或者是佛經，我雖然聽不懂，但聽到聲音，就感覺說不出來的舒服和放鬆。
    隻希望這聲音一直說下去。
    大殿裏以及山上都隻剩下了他的聲音，仿佛從天上落下來似的，傳出很遠。
    而且，這並不是擴音器裏傳出的聲音。
    他說完話，轉過身來，我終於看到了他的臉，不由吃了一驚——
    這位住持尋無大和尚太年輕了！
    他看起來就像20歲出頭，肯定不會超過30歲。
    眉清目秀，麵容峻朗，絲毫不亞於當紅的任何一個偶像派年輕男明星。
    他麵色祥和，微微露出笑意，目光明亮，雖然年輕，但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攝人心魂的氣勢——
    也就是現在人們常說的氣場。
    人群自動閃開一條路，他抬腳緩緩朝殿外走去。
    透過窗欞，我看到，眾人簇擁著他，他腳步輕移，袈裟擺起，雖然在地上行走，但卻仿佛是淩波仙子一樣在空中飄動；
    他的人仿佛散發著佛光，連金光閃閃的佛像都相形遜色；
    他所到之處，有一多半的人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對他磕起頭來！
    不一會，全場的人幾乎都跪下了。
    即使是那些不信佛的人，看到這種陣式，也忍不住蹲下了身子……
    尋無大和尚從我們的視線裏消失了好一會，我才回過神來。
    現場的人才紛紛站起身，慢慢離去。
    “這是位高僧！”
    我聽到老盛在我旁邊低聲說。
    我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小齊也早已經跪倒在地。
    他從地下爬起來，我發現他居然滿臉都是眼淚；
    再看周圍的人，很多人也都在抹眼淚，他們居然不由自主地都哭了！
    小齊扭過頭，說：“走，我們吃飯去。”
    他的聲音也有些嘶啞，與剛才的伶牙俐齒判若兩人。
    老盛和我都往外走去。
    忽然，老盛快步緊走幾步，請過三柱香，又轉回身來，走到佛像前，供到香爐裏；
    又在蒲團上跪下，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還往功德箱裏塞了100元錢。
    見他磕頭，我也忍不住在佛像前拜了三拜。
    我們跟著小齊走出南天寺，我好奇地問小齊：“你、你怎麽哭了？
    那個大和尚說什麽了？”
    小齊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說：“我剛入門，其實也沒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但聽到他的聲音，眼淚情不自禁地就流了出來，
    而且我還很開心……
    嗯，是那種快樂的眼淚……”
    聽他說著，我還看到一起從南天寺出來的人，大部分人的眼睛也是紅的。
    但是，他們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我明白，這都是因為那個年輕大和尚的聲音和話語感染到了他們。
    小齊把我們帶進了市場旁邊的南天寺賓館。
    他介紹說，這也是宋老板開的，方便來這裏做生意的人以及樓上住的人就餐住宿，賓館是按照三星級標準配置的。
    現在餐廳一樓大廳裏人已經坐滿了，鬧哄哄的。
    小齊小聲說，做生意的，中午還想擺攤做生意的，就發盒飯；
    不願意擺攤的，就到賓館餐廳來喝酒。
    反正擺攤也沒有生意，還不如來吃頓酒，所以大家全來了。
    因為老盛跟宋老板關係更親近一些，就被安排進了二樓的一個包廂。
    包廂裏麵的人也幾乎坐滿了，我們是最後到的。
    桌上的人我基本全認識，隻是有的叫不出來名字。
    其實經常逛古玩市場的就是那些人，大家都眼熟。
    聊起天來，大家都佩服宋老板今天的排場大，連省某某領導、市某某領導都來了，還有各級佛教協會的領導。
    連中國收藏家協會和省收藏家協會也都有人蒞臨。
    老盛說：“大家發現沒有？
    那位住持尋無大和尚是個高僧。”
    “怎麽高了？”有人問，他話裏有明顯的不服氣。
    我對此人有點印象。
    因為他的頭發很長，有時候留著一條辮子，有時候把頭發披在肩上，
    今天則紮了一個馬尾，頗有些藝術家的風範，所以記得。
    他主玩字畫，據說還是市書法家協會的一個副會長。
    字寫得怎麽樣，我沒注意，但經常見他在市場上倒賣本地書畫家的字畫，隻是因為玩的品類不一樣，交集不多。
    老盛讚歎說：“反正了不得！
    我不是佛教徒，也不懂佛學，但我感覺他的修為極深，那氣勢——
    今天現場能有兩千多人吧。
    人家不用麥克風，不用音箱，硬是把這麽大場子給鎮住了。
    我活了60多歲了，還第一次見到。
    得道高僧，確實不一樣！”
    我很少聽老盛這麽讚美別人。
    “我就在門外掃了一眼，看起來確實很年輕。”
    又有人說，“我聽說現在的和尚都是名校的。
    甚至不乏是清華、北大的，北京法源寺就有很多清華北大的高材生。
    他這麽年輕就做了方丈，隻怕來頭不小。
    搞不好也是哪所名校的學霸。”
    “什麽來頭？”
    那個長頭發說，他話裏有話，還透著一股酸味，
    “南天寺，不是今天剛開嘛，
    隻怕這寺廟合不合法、有沒有手續？
    那方丈是不是真正剃度的僧人？
    現在還說不清楚呢。
    照我說啊，這就是人家老宋家的私人寺廟，老盛你們就別當真了。”
    他旁邊一個客人附和說：“是啊是啊。
    老宋愛這個，自己鬧著玩的。
    就跟咱們玩收藏一樣，有喜歡字畫的，有喜歡骨董的，有喜歡瓷器的……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
    “這跟老宋沒關係，”老盛有些較真地說，“我是說那個僧人！
    我們玩古貨的，玩的就是眼力。
    我也不認識他，但就是覺得這年輕僧人不簡單。”
    又一個客人說：“我今天隻顧做生意了。
    今天還行，來了幾個外地的朋友，拿了幾件貨，又換了幾件貨，都很滿意。
    忙了半天，我一直呆在市場這邊，沒看到。
    啥時候有機會了，也進去寺廟看一看，見識一下高僧大德。”
    老盛輕歎了口氣，說：“這個年輕高僧，
    隻怕你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
    “唉唉，老盛你——”
    那個長頭發正要說什麽，這時，門開了，小齊帶著一個人走進來，正是宋老板。
    宋老板哈哈一笑，雙手合什行了一禮，說：
    “阿彌陀佛！
    各位老兄老弟老朋友，今天人多，招待不周，請多多包涵！”
    大家都站起來，紛紛向宋老板賀喜。
    那個老是挑刺的長頭發說：“老宋啊，
    老盛剛剛還在說，你的南天寺請了一位高僧。
    隻怕一輩子都見不到，你能不能幫我們引薦引薦，
    見個麵，給我們上堂課？”
    一聽到這話，宋老板的臉頓時嚴肅了起來，認真地說：
    “阿彌陀佛！
    第一呢，南天寺不是我的，是佛祖的，是菩薩的，是信眾的，也是在座大家的；
    第二，南天寺是省市宗教局批準，手續齊全，歸屬市宗教局管轄，
    方丈和僧人也是他們協調派駐的，我毫不知情，也絕不插手；
    第三，尋無大和尚別看年紀不大，但佛法精深，修為甚厚。
    他能到南天寺來，是我們修來的福分！
    連我也是今天才得見一麵，一般人還真的見不到。
    他做著好幾家寺廟的住持方丈，很忙的。”
    那長頭發還是不依不饒：“一般人當然見不到，隻怕是到處騙有錢人吧。”
    “阿彌陀佛！
    你可不要亂講話！”
    宋老板厲聲道，然後又小聲說，“告訴你們，尋無大和尚法力無邊！
    我們說的話，如果他想聽，他就聽得見。
    好了，大家吃好喝好，我去別的桌敬個酒，祝大家生意興隆！
    南無阿彌陀佛！”
    宋老板走後，我們坐下來。
    那長頭發冷笑說：“看看，老宋可真是會玩呀。”
    忽然，有人“咦——”了一聲，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長頭發的人！
    他的聲音很誇張，透著驚異，大家都看向他。
    我也看過去，
    也嚇了一跳——
    沒想到，這也就一落座的時間，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的一頭長發竟然被剃掉了一半！
    頭上露出了光亮的頭皮，而另一半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披散在肩頭。
    兩處的分界線，不偏不倚，正好在頭頂中間。
    因此，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怪異可笑，像個嬉皮士。
    見別人都盯著自己看，他渾然不覺，說：“你們看什麽？
    我臉上有字嗎？”
    一個客人指著他的腦袋，驚愕地說：
    “你、你的頭發、沒、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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