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謀事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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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 篤,篤……”
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木椅的扶手。水守健坐在下首,似乎在等待什麽。他看著上頭麵色凝重的成河景, 心下有些得意, 麵上卻絲毫不顯,拱手道:“大帥不必擔心, 末將剛去城內各處巡視過, 一切正常。就連小路捷徑一類末將也已著人詢問清楚,並加以防範。此外, 火之國那邊的斥候安排一日兩報,若有異常我們定會第一時間知曉。”
成河景聞言,神色卻絲毫沒有改善。有了雲垂關的教訓,他再不敢有半分輕敵之心:“傅川恒征戰沙場多年, 不容小視, 兼有木葉為輔,更是如虎添翼。他們這麽多日沒有動靜, 難保不會有其他打算啊。”
若易地而處, 成河景覺得自己一定是想要速戰速決的。多留一日,糧草消耗就大一日,他們沉得住氣,火之國可不會這麽沉得住氣。
“眼下大名催得急, 使者三五日就來一次, 每次來都要求出戰, 說咱們遷延戰事, 要怪罪下來。可現今這局麵,如何出得了兵啊。”
成河景愁眉不展,不禁長歎一聲。不知為何, 他隱隱地感到有哪裏不對,可思來想去卻並未找到漏洞。正在他躊躇之際,忽聽斥候來報:“大帥,對岸火之國營地方才忽起一陣騷動,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又平息下去了。”
“哦?”成河景抬起頭來,“可打探清楚原因為何?”
“屬下不敢離得太近,伏在山坡之後窺探,隻隱隱約約聽到什麽‘飯食’‘看不起’之類的字眼,而看鬧事之人的服色著裝,好像是忍者。”
水守健聽後沉吟片刻,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動靜嗎?”
那斥候想了想,才猶豫地說:“也不知是不是看錯了,今晨屬下發現火之國營地的炊煙似乎少了不少,就連營地中行走的也沒有前幾日多。可屬下去看時又見有士兵在壘灶台,似乎是要多準備飯食的樣子,不知到底是援軍來了還是人有撤走的。”
“知道了,下去吧。”
水守健讓斥候退下後,並未出聲,而是看向上首:“將軍怎麽看?”
成河景沉吟不語,少頃才開口:“怕是疑兵之計。”
“哦?將軍是這樣認為的。”水守健不置可否,話中頗帶著幾分涼意,淡淡地說,“我倒覺得這是欲蓋彌彰。”
“千手雪間和宇智波泉奈詭計多端,在木葉中威望頗高,即便忍者與軍隊有所不和,也不會讓顯露出來,怎麽會讓斥候這麽輕易就看見?”成河景心下猶疑,“要不是特意做戲,我們如何會這麽容易就知道?”
“可要是人沒少,今晨火之國的炊煙又怎會減少?”水守健分析道,“還特地新壘了灶台,豈不是刻意掩蓋人心不和,有人撤回火之國的事實?”
成河景覺得有理:“如此說來,按斥候所言,忍者既因飯食問題與軍士爭吵,想必撤走之人多半是木葉的人。”
“是啊,別說火之國,哪個國家不是這樣?這一兩日還好,日子長了焉能不生矛盾?”水守健哼了一聲,語氣十分不屑,“若不是陛下的命令,我也不願和這些忍者湊到一起。”
成河景雖這麽說,可心下到底存了疑影,方待說什麽,隻聽外麵有人進來通報道:“大帥,副帥,風嵐族長來了。”
成河景和水守健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幾分詫異,不明白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麽,卻還是說道:“讓他進來吧。”
話音剛落,兩人便見風嵐翼大步而入,眉眼間帶著幾絲掩蓋不住的興奮。他先是一拱手拜見了兩人,而後開門見山:“在下方才看見斥候從營前忙忙奔入,不知可是火之國有什麽動向?”
水守健心下輕蔑,慢悠悠地端起小幾上的茶來,飲了一口才說:“風嵐族長也太心急了,即便有什麽事,也應當請夜月族長來一並商議,哪有統帥不知先告訴下屬的道理?”
風嵐翼本就是想在夜月雲之前搶個頭功,於是忙陪著笑臉說道:“將軍說的是。隻不過斥候所探之事八成不知真假,若是信以為真,怕中了敵人圈套;若是不信,又怕錯失良機。與其在此進退兩難,不如派人去探探虛實,再做決斷。”
“現在兩軍對峙,不可輕動。我風嵐一族願為先鋒,替將軍去探查個清楚。”
成河景覺得這忍者也忒沒規矩。就算夜月雲隻是暫時統領所有忍族,有事也應當先知會他一聲,哪有一聲不吭就毫不掩飾地跑來搶功的,吃相也太難看。
他皺了眉剛想訓斥,就聽下首的水守健說:“既然風嵐族長有心,我也不好駁了這份心意。此事,便交由風嵐族長去辦吧。”
成河景雖是主帥,也不好當麵拆副帥的台,更兼之前戰敗底氣弱了不少,故而皺眉聽水守健說完風嵐翼領命而去才道:“事情尚未清楚,你讓他去作何?”
“反正損的也不是我們的軍隊。既然他想去當個探路石,我幹嘛要攔著他。”水守健不以為意,“且再觀察幾日,到時候火之國到底是軍心動搖還是在下圈套,一試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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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者們的鬧事仿佛開了個頭,自那日之後,火之國的營地中愈發熱鬧起來。傅川恒的主帥帳中燈火徹夜通明,營地內軍士的巡邏來往更加緊密。已過了三更,有些營地還吵吵嚷嚷的不肯安靜下來。
營地旁山上的小樹林中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斥候借著夜幕悄悄潛近了一點,見兩個將領裝扮的人自山下上來,邊走邊談論著什麽。他聽得稍矮的那位抱怨道:“這傅川恒也是欺人太甚,隻帶著自家盤州的人去立功,卻讓我們殿後。到頭來論功行賞,他們倒是升官加爵,隻剩的我們白灑血灑汗。”
另一人重重地哼了一聲:“嗬,他可別忘了,他能打到這裏我們北時也是出了近一半兵馬的。把老子惹急了,老子甩手走人不幹了,反正湯之國與盤州交界最廣,和咱們關係不大,要吃虧也輪不到咱們!
“還有那群忍者,尤其是宇智波一族的,一個個拿鼻孔看人,還嫌飯食不好,也不掂掂自己有幾斤幾兩。”矮個的越發不忿,“這覆水這樣寬,大軍已在此停留了十日連點動作都沒有,我看也打不下來揚含城。不如我們明日就帶了東南糧倉上的軍隊,撤回北時算了。”
“我看行,反正木葉的人都跑了大半,弟兄們也都早想回去了……”
兩人的聲音隨著離去漸漸消散在空中。斥候牢牢記住每一句話,不敢逗留,連忙下山渡河回城去,與成河景和水守健細說了前事。水守健揮退了斥候,看向了成河景:“將軍,是時候了。”
當初的疑心隨著這幾日的探報而逐漸散去。成河景“嗯”了一聲,頷首道:“明晚四更時分,讓風嵐翼去襲東南糧倉,若得手便放火為號,我們再出擊。”
就算真是火之國的圈套,死的也是風嵐一族的人,於大軍無損,他們就還能守住揚含城。
“是,末將親自領兵,必定得勝歸來。”
麵對成河景難堪的臉色,水守健笑得意味深長:“請大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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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上的雲悄悄遮了月,連星星都躲在厚雲內不肯探頭。夏夜裏起了風,帶起了些許白日的炎熱。站崗的軍士頭一點一點的,打著哈欠揮手趕著耳邊的蚊子,卻忽然胸前劇痛,一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仰麵向後倒在了地上。
“上!”
隨著一聲低呼,數百道黑影自夜裏鑽出,悄無聲息地摸上了山。果然如探聽到的一樣,原本駐守著數千軍隊把守嚴密的糧倉現今隻剩寥寥數個營帳。風嵐翼打了幾個手勢,數百族人便四散開來,往各個營帳而去。
“有,有人上……”
叫喊聲戛然而止。普通人哪裏是忍者的對手,許多人尚在睡夢中就被結果了性命,少有警覺的人不過幾個回合便倒在了忍者的刀下。山頭上的喊殺聲還未起來便熄了下去,風嵐翼帶人砸開倉房的門,見著一堆堆的麻袋堆砌起來。
他心中大喜,借著燃起的火把往前兩步,手一抬,手中的刀便捅進了麻袋。再抽出來時,一顆顆飽滿的米粒嘩啦啦的隨著流出來,落在了他的腳下。
“族長,是糧食,都是糧食啊!”
風嵐翼看著這滿倉的糧食,也激動不已,隻是礙著在族人麵前不好表露出來,勉強壓著自己欣喜的聲音,故作平靜道:“快,讓人去其他糧倉看看!”
“是!”
族人領命而去。風嵐翼雖興奮,可也沒有被勝利衝昏了頭腦。他知道他們是鑽了火之國北時領主的軍隊撤離的空子才能得手,等他們反應過來必然會提大軍上來。故而雖十分不舍,他亦明白這些糧食隻能帶走一小部分,其餘的就地燒掉最好。
思及此,他狠了狠心,下令道:“傳我命令,讓族人們不得貪戀糧草,隻裝個幾十袋到卷軸裏帶走,其餘全部燒掉!”
不一會兒,糧倉的火就躥了起來。風嵐翼在半山腰上看著燒得一片通紅的山頂,心中暢快不已,轉身大手一揮:“走,回城!”
站在城頭的水守健見火之國營地東南方的山頭火光衝天,遠處營地內起了燈火,有軍馬調動的跡象,知道風嵐翼事成,心中一喜,忙一撩戰袍快步下樓,跨步上馬,麵向打開的城門抽出寶刀直指前方,高聲吼道:“弟兄們,雪恥的時候到了,衝啊!”
喊殺聲響徹夜空。渡河的大船早已備好,隻待大軍一出城,便立馬上了船,連人帶馬過了覆水。雷之國敗了雲垂關一戰,被火之國逼到閉關不出,本就憋著一股氣,這下更是有渾身上下用不完的力氣。吼聲混雜著戰馬的嘶鳴撕碎了寂靜的夜,踢踏的馬蹄與腳步震得大地都在發抖,黑壓壓的一群人填滿了平地,如潮水般迅速向南湧去。
不過眨眼之間,火之國的營寨便近在眼前,水守健見著門前守衛參差不齊連長槍都拿不穩,寨中人影奔走,顯然是毫無準備,更是信心大增,揮舞鞭子一夾馬肚子,又快了幾分。
雷之國太需要這場勝利了。水守健想在朝堂上壓下成河氏;風嵐翼想大展身手壓下夜月一族;城中的成河景也想免掉自己戰敗的罪過,保住成河氏的榮耀;就連遠在逸陽城的大名,也想一雪前恥,再次攻入火之國。
他們都這樣迫切,這樣想扭轉局麵,以致於忘記了對木葉的忌憚,忘記了傅川恒征戰沙場大半生甚至曾與雪間扉間帶領的千手一族合作贏得了北望之戰勝利的事實,亦忘記了,兵者,乃是詭道。
故而等水守健殺進火之國大營卻發現一片空曠之時,才幡然醒悟,但為時已晚。
一道煙花驟然在天空炸響。水守健猛地抬頭,暗道不好,還未等反應過來,便見鋪天蓋地的箭矢落了下來。正驚疑不定的士兵如圈在籠中的羔羊,哪裏有反抗之力,當時便倒下一大片。水守健左臂也中了一箭,一麵勉力拔劍抵擋,一麵向四周大喊道:“撤!撤!”
三波箭矢下來,士兵死傷者七/八,早就暈頭轉向。但畢竟是雷之國的精銳部隊,眾人這時聽見主帥的命令便重整隊伍,一邊擋箭一邊向門口後退。然而還沒出門,忽聽背後喊殺聲大起,再開隻見一將當頭開路,大喝道:“我乃大將曲岩降折。聽我好言相勸,快快放下兵器投降,否則這就是下場!”
話音未落,便有一物被他狠狠擲在地上。水守健借著火光定睛一看,竟是風嵐翼還睜著眼睛的人頭。
水守健渾身浴血,知道糧倉的事也敗了,深悔自己思慮不周,但事到如今,也唯有殺出一條血路回到揚含城才能再做打算。他環顧四周,看到層層疊疊將他們圍困起來的士兵,橫下一條心來,“呸”地將口中的血沫吐到地上,舉劍高喊:“我等寧可戰死,也絕不投降!”說罷,便身先士卒衝入敵中。
跟在他身後的士兵見被包圍原本張皇失措,卻聽見自家主將大喊,精神一凜,心魂大定,頓時有了主心骨。他們想起家中還有妻兒等著,想起若是投降必定累及家族,還不如拚死一戰,生死全看上天。這主意一打定,眾人的麵色漸漸轉為堅毅,個個握緊長槍利刃,大有爭個魚死網破視死如歸的氣勢,紛紛跟在水守健的步伐和敵人不要命地拚殺起來。
也不知是曲岩降折的兵力不足,還是雷之國士兵士氣大增以致戰鬥力翻倍,火之國竟逐漸落了下風,真叫水守健殺出一個口子來,帶著殘兵往揚含城方向奔去。誰知還沒走到十裏路,忽聽一聲鼓響,兩邊喊殺聲又起,山坡上不知從哪又冒出許多士兵來衝殺一陣。
雷之國士兵剛突出重圍鬆了片刻精神,還未細品劫後餘生的喜悅,心便又提了起來。好容易跟著水守健殺了出來,走了十裏又聽了鑼響,複有一隊人馬鑽出來殺了一番。士兵們精疲力盡,人困馬乏,隻靠一股勁撐著終於到了覆水畔,不禁麵露喜色,望著揚含城喜極而泣。
水守健胳膊上被人砍了兩刀,後背也中了一刀,幾已到了極限。他回頭大致點查了下,見帶出去的五萬人馬隻剩了一萬多人,不禁心中悲戚。副將見他盯著覆水不言,往後看了一眼勸道:“將軍,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咱們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回了揚含城再作較量也不遲。”
水守健也知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隻得長歎一聲下了馬來。好在他們來時接應的船隻還在,讓他不由生出陣陣慶幸。要是這船再給燒了那就真被困在南岸等著人來宰割了。
水守健立在船頭吹著涼風,眼見著後麵都上了船的軍士,心神才稍定了定。他深吸了幾口氣,低頭看著腳下的覆水,突然說了一句:“今天這風不小啊,還能在水麵吹出這粼粼的波紋。”
副將站在他身邊也看了一眼,卻看出了不一樣:“似乎不是風大,是這水量小了吧。”
水量小了水就不那麽湍急了,風吹出的波光就能顯現出來了。
水守健身形一頓,看向副將:“你說這水小了?”
副將被問得莫名其妙:“是啊。”
長年征戰帶來的經驗讓水守健隱隱覺得不對。他正想細思,覺得腳下忽的晃了一下,一個沒站穩差點跌到。等他穩住身形往四周看時,見所有船隻都是這樣,再看腳下,波浪忽的高了起來,竟比平時還湍急幾分。
“這是怎麽回事?”
正在議論之時,上遊的方向傳來隆隆的聲音。眾人忙到船頭去看,躍入眼簾的竟是橫亙整條覆水的波濤。這浪的浪頭高達數丈,攜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如惡獸般向眾人撲來。此時船正行到一半,無論往前往後都離岸甚遠,根本無從躲避。
船上之人均心中大駭,絕望一點點自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是難以言喻的無力。眾人皆呆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層層的大浪打碎了腳下的船。
雲終於被風推走,舍得讓月露出臉來。水浪與喊叫聲隻持續了一炷香的功夫漸漸小了下去,水守健被副將拚死送到岸上,連鎧甲都丟了,隻穿著濕漉漉的中衣癱坐在地上。
皎潔的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越來越長。水守健看著身邊的寥寥數人,悲從中來,不禁捶胸大哭:“是我害了你們啊……”
幾人聽了也泣不成聲。可終究活下來的人要繼續走下去,故而抹了幾把眼淚,其中一人便上前扶住水守健,哽咽道:“將軍莫要悲傷,咱們……咱們還是先回去,守住揚含城才是最要緊的啊。”
大名的囑托浮現在腦海中,身為統軍將領的責任終究壓倒了悲傷。水守健就著士兵的手站起身來,擦了把臉,拖著有些踉蹌的腳步往揚含城走去。覆水距揚含城並不遠,不過兩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城下,然而望向城上黑漆漆的一片,水守健的心卻越跳越快。
城頭有人日夜值守,火把從未滅過,怎麽會跟沒人似的黑暗一片?
幾人麵麵相覷,不知所措。扶著水守健的士兵吞了下口水,昂頭喊道:“水守將軍回來了,快打開城門!”
仿佛是為了應和他這句話,城牆上驟然亮起一片火把,倏地立滿了嚴陣以待的士兵。這本是好事,但這一幕落在城下的幾人的眼中卻令其大驚失色,張口說不出一個字來。
“水守將軍,久違了。”
在亮光映照的一片整齊的火之**服中,有著一頭短刺黑發的黑眸青年嘴角含笑,語氣溫和——
“初次見麵,我是宇智波泉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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